但她拍马屁拍到马腿上了,正中了大孙氏的伤心之处。大孙氏神情淡淡,不愿多说,“嗯”了声便转头继续和二嫂郭氏,三弟妹卢氏唠家常。
高氏一时妒火中烧,心里骂起小姑子来:都是些狗眼看人低的,一见老娘失了势就想装作不熟悉,到底我也是你大嫂!我哥哥的官儿可比你那世子丈夫的大理寺少卿还高出几品,等哪一天你有求于我时,看我还搭不搭理你!
“你这肚子尖尖的,该是要生儿子的怀相。”大孙氏看着卢氏六个月的肚子说道。
卢氏低头看看,果然觉得小腹凸出的那一块是有些圆,但上月又有娘家人来看她,说她的肚子是尖的,要生女儿。
有些纠结,卢氏皱着眉说道:“许是早上饺子吃多了,把肚皮撑圆了吧。”
一句话说得老太太也笑了,太太姑娘连着底下的丫鬟无不笑出声来,卢氏红着脸,不知大家都在笑什么,还补充道:“确是饺子吃多了呀,本来两碗就吃饱了,三爷楞是逼着我吃了第三碗,这才把肚子给撑圆了。”
笑声愈浓,承钰笑出了泪花,感叹三舅母本性直率单纯,就是快做母亲了也还这么纯真简单。
“依三舅母的意思,您那肚里全装的是饺子,要拿饺子来浑充侄儿,骗咱们要做姑姑的?”
卢氏听承钰这么一说,自己也觉得好笑,掩着嘴啐道:“就你这丫头嘴贫不饶人。”
笑声渐消,老太太呷了口金丝红枣茶,注意到大儿媳被长女冷落后就一直面色不愉,想到大年下图个热闹欢乐,虽然自己已经不大待见她,但笑脸里蓦然摆着张臭脸实在不大好,于是问她:“玥姐儿及笄也有小半年了,不知道你给她物色了什么好人家没有?”
虽然不让她管内院,但孩子的亲事还是得父母做主。
高氏最想提及的也正是这事,此时老太太亲自问了,她喜不自胜,忙说道:“这几月打听过不少人家。淇国公的嫡长子今年十九,样子长得倒还不错,只是没什么别的出息,如今只在户部混日子。内阁次辅徐大人的小儿子和玥儿同龄,明年要和怀缜一起参加秋闱,考不考得中还不一定呢,玥儿是非进士不嫁的。兵部侍郎的三儿子前年倒是已中了探花,入了翰林,不过却是个庶子……”
得,哪个都配不上她家闺女。
大孙氏听她聒噪,等她说完才问了孙步玥一句:“姑母才知道原来玥姐儿是非进士不嫁的。”
高氏一听,急了,这不是明摆着说不考虑陆玉武吗?要知道天下无论读书人还是习武人,十年辛苦都不过为了“习得文武功,货与帝王家。”陆玉武自己就是帝王家,将来要袭王位的,自然不用去头悬梁锥刺骨,寒窗苦读考什么科举。
“也不是非得要进士……”高氏忙改口道,“公侯王爷自然更好。”
“是吗?”大孙氏面上带了一丝讽刺,“那刚才还听大嫂说到淇国公的儿子,人家将来也是有公爵之位继承的,大嫂不还是瞧不上吗?”
高氏这下彻底没话说了,再说就是打自己的脸。她不过是想试试大孙氏的口风,到底有没有意要和娘家亲上加亲。结果试了这么些年也不见她松过,如今反被她嘲笑了一番。
见高氏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大孙氏心里偷着乐:让你心肠恁的歹毒,竟然想下毒害死我的未来儿媳妇,母亲怎么不让大哥休了你?大过年的,见了你都晦气。
大孙氏不管高氏,又去和二嫂弟妹,几个外甥女说笑,高氏坐立不安,喝了两口茶想平复情绪还给呛了,面色讪讪,最后找了个借口告辞离去。
女眷们一起在花厅用午饭,承钰已经没太大的感觉,因为老太太为了给她养好身子,这些日子把过年才端上桌的菜给她尝了个遍,据说都是做工极精细冗杂的菜式,比如两天一小顿的佛跳墙,还比如三天一大顿的罐煨山鸡丝燕窝。
午饭后,大家又坐着喝了会儿茶,各自回屋睡中觉,大孙氏等人都散了,才拉着承钰说道:“这是你表哥给你寄的信,之前就先寄到王府的,说要等到正月初一这日给你。”
大孙氏把信给承钰,又拿出一个织金荷包,说道:“这是和信一起寄来的,你表哥说是给你的新年礼物。也不知道是什么,还不许我打开看呢。”
大孙氏笑着拍拍承钰的头,怜爱地说了句:“咱们钰姐儿要快些长大呀。”
再不长大,她怕自己儿子会喜欢上别的女子,虽然如今看在眼里,儿子是喜欢这个表妹的,但承钰还未满十一,他的喜欢更多是因为自己没有个弟弟妹妹,孤独惯了,突然来了个漂亮乖巧的表妹,才这么疼她。
不过也不用太担心,就算还没等到承钰长大,儿子就说要娶哪家哪户的姑娘,只要她这个做娘的双手叉腰,坚持不点头,儿子也没奈何。
这么想着,大孙氏会心一笑,和自己母亲道了别,打道回府去了。
承钰回屋后拆信读起来,隔着信纸摸明明有厚厚的一沓,打开来看文字却甚少,大多都是寥寥墨笔描出的画。
第一张画了边塞的风景,第二张画了一个少年身披银甲,骑在马上,还有一个中年男子,骑马走在他前面。承钰忍不住捂嘴笑起来,因为那男子显然是他二叔陆平里,少年是他,而画中的他吐舌做着鬼脸,眼睛瞟向前面的二叔。
第三张画是……承钰呆了呆。
第三张画是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小女孩儿,坐在绣墩上手里拿着双做了一半的鞋子,正低头绣得认真。
这是画的她吗?
往后面翻,全是她在绣鞋子,不过动作略有不同,或在穿针,或在引线,而画到最后,那双靴子也绣好了。
想了想,承钰灵机一动,忽然把画翻到第三张,按着纸张快速地翻动起来,惊奇地看到一个连续的画面:画中女孩儿一针一线地绣着,靴筒越做越高,最后做好了,是一双绣有曲水纹的靴子。
原来他想要曲水纹。
承钰又拿起写有字的纸来看,他在祝贺她新年吉祥,又写了许多祝福的话,最后一句是什么?为什么字迹突然潦草起来?
似乎是五个字,“吾”什么什么,最后一个字模糊辨出是个“汝”字。
吾,三个字,汝。到底是我什么你呢?承钰百思不得其解。
第七十五章
辨了半日也猜不到那三个字是什么,承钰干脆放弃,想着等他回来再问他好了。瞥见躺在桌上的织金荷包,她打开来看,从里面摸出个冰凉莹润的羊脂缠花玉佩,花是牡丹花,用细金镶了轮廓,垂了浅碧色的流苏穗子。
这不就是她的名字吗?金,玉——“钰”。
承钰抿嘴笑了笑,把信和玉佩收好,想着千万别让琴儿看见,否则她回去一说,孙步玥又该跑来问她了。虽说玉武哥哥只是写了些祝福语,但依着孙步玥的相思如狂,见到这些岂不把她活活撕了。
她还等着元宵过十一岁的生辰呢,这一世可不能又命丧这个妒妇手中。
初一一过,国公府中人开始走门串户,老太太却没什么心情,整日懒懒地待在屋子里,或去佛堂礼佛,或在床上困觉,偶尔有人来给她老人家拜年,她也略略见见,少说几句话,就把人打发走了。
外祖母不走动,承钰也就在院儿里陪着她。时有客人来了,看见炕边坐着的漂亮丫头,都知道这是最得老国公夫人疼爱的外孙女,少不得拿了压岁钱或小玩意讨好她。
这等坐收渔利的事,承钰还是头一次尝,沾了老太太的光,她的小金库已是盆满钵满了。
初五这日的午后,趁老太太午睡,承钰带了平彤溜出凝辉院想去看看孙怀蔚。过年这几天也不知道他在做什么,不来给外祖母请安,也不找她拿书看。
出了凝辉院,承钰沿着一溜长廊正想拐进扶摇院的月洞门,怀里突然就撞来一个丫头,丫头梳着垂挂髻,这一撞,把髻上簪的倒垂莲花簪子也撞歪了,她伸手把簪子扶正了,丫头一张脆生生的脸蛋扬起来,是笑得正灿烂的孙步琴。
本来她一向为自己的身高自卑,但看到琴儿,心里稍微平衡了一些。因为琴儿虽然只小她一岁,如今却还不及她的肩处。
“表姐,我正要去找你呢。”琴儿笑着说道,金溶溶的冬阳和煦明媚,洒在她圆嘟嘟的脸上,细细的脸毛染了光,像个粉扑扑的桃子。
“找我做什么呀?这个时辰二舅母没逼着你午睡?”承钰忍不住捏了捏面前的桃子,嗯,软绵绵的,手感很好。
小小的人儿叹了口气,说道:“你还没听说我姨母要来了吗?外祖母已经答应把东南角的那处空院子腾出来给她们住了,娘正忙着派人收拾呢,哪有闲功夫管我呀。”
是了,承钰记起来,二舅母郭氏的亲姐姐嫁的是戍守安南的武安侯,任当地的都指挥使。十几年前这位武安侯和外祖父一同出征平定安南,两人气性相投,打下安南后便结成了忘年之交。说来他还是二舅舅和二舅母的媒人。
年前就听二舅母提起过,自己的姐姐武安侯夫人要带着子女来金陵,为的是武安侯世子要上族学。安南是蛮荒偏远之地,眼看子女年纪日渐长大,武安侯为了孩子的将来,一咬牙便让夫人北上回去,夫妻开始两地分居。
而金陵最好的族学当数卫国公府东跨越办的孙家族学,已经不限于本族中人读了,许多贵族子弟也慕名而来求学,武安侯夫妇既然下定决心,当然要选最好的。
二舅母提了这话,外祖母同意的同时,还建议让武安侯夫人带着孩子就在国公府住下,一来前卫国公生前与武安侯交情匪浅,二来又是二舅母的亲姊,三来住得近些也方便孩子读书。
于情于理,都应该邀请她们就此住下。二舅母当即应下,写了信给姐姐,那边推辞了几番,最后架不住盛情,也就答应下了。
前世承钰来卫国公府时,因为武安侯战中负伤,皇上体恤,特召了他回京,又安排了宅院与他居住,武安侯夫人早便搬走了。
“是东南角的梨仙院吗?”承钰想了想,似乎东南角只有那处空院子了。
“好像是吧。”步琴说道。
“什么好像是,难道你姨母带了表弟表姐来,你不关心吗?”承钰是记得武安侯有一子一女,女孩儿比琴儿大两岁,男孩儿与琴儿同龄。
孙步琴不说话了,她何止不关心,她还很担心。四五岁时姨母曾带着表姐表弟来过一回,当时娘要她把他们带出去玩儿,表姐看到院子里那棵树,二话不说就要爬上去,她和姐姐劝不住还不说,也不知道表姐哪儿来这么大的力气,又把她给扛了上去。
她永远记得站在高处往下看的惊恐感。
琴儿不想说这茬,忙顾左右而言他。“表姐,咱们去梅园折腊梅好不好?”
折腊梅本来没什么,但去梅园……要知道外祖母年轻时一直酷爱腊梅,外祖父才在府中西南角上命人遍植梅树,特为供外祖母赏梅用。只是不知道什么缘故,外祖母生下母亲后再也没有踏足过,如果有人摘了梅园的腊梅回去,外祖母见了不喜反怒。这是她前世听辛嬷嬷说起过的,特为提醒她不要去梅园。
孙步琴当然也知道这是老太太不可言说的避讳,但梅园多年没人打理,腊梅自生自灭,反而长得更加郁盛。前儿她听路过那儿的丫鬟说起,腊梅花开了一树又一树,枝丫纵横,人都快进不去了。
“咱们就去那儿嘛,咱们悄悄去,悄悄回,不把折的梅花带回去,外祖母不就不知道了。”
孙步琴拉着她的衣袖来回摇晃,承钰拗不过她,只好答应。
午后阳光甚暖,晒得人想舒舒服服地伸个懒腰,去梅园的路上途径一个不大不小的湖,隆冬时节湖面结了层厚厚的冰,冰面儿上泛着珠白色的光,晶莹剔透,有些晃眼。
“那不是三哥吗?”孙步琴忽然指着前边不远处说道。
承钰顺着看过去,果然见孙怀薪大摇大摆地走在前面,他的小厮跟在后面,手里提了个篮子,拿着根竹竿。
“三哥!”
承钰本来想叫琴儿别叫他,她可不想大正月里看到扫兴的人,不过琴儿已经喊了,并且前面长手长脚的少年也闻声转过了身。
好吧,择日不如撞日,怀蔚表哥的那笔帐还没算呢。
孙怀薪听到有人叫自己,回头见是堂妹,本来想笑,看到琴儿身边站着的那个浅粉色身影,将笑未笑的一张脸顿时垮了下来。
她竟然穿粉色。在孙怀薪眼中,只有他圆脸圆眼睛的堂妹孙步琴才配得上粉色,这个冷冰冰小巫婆似的姜承钰,怎么可以穿粉色?
不管了,他的小堂妹在叫她,还是过去和她打声招呼吧。
“琴儿,你在这里做什么?”径直走到堂妹身边,孙怀薪看也没看姜承钰。
“我要去折梅花。”孙步琴笑嘻嘻地说道。她知道这位堂哥爱捉弄小女孩儿,连自己的姐姐也不放过,但很奇怪又很幸运的是,他从没捉弄过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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