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柜看他二人衣饰还算精致,不咸不淡应了声,把那镯子取了出来。李媛随手拿起就往腕上套,她十四岁的胳膊毕竟纤细,很容易套了进去,挂在手臂上晃的厉害。掌柜不由笑道:“小姐还小,过两年才好买。”
李媛却满心欢喜的摸了又摸:“我才不等呢,现在就要,大哥,我要这只镯子,你快付账吧!”
李识有些不解,明显用不上的东西,何必买来呢,又不是什么特别出类拔萃的珍品。这镯子只能算得上不错,还入不得他的眼。不过只要她高兴就好,当下喊道:“东来。”
然而,无人应答。李识回头看看,店中还有几位客人在挑选,但并没有他的小厮。
第五章 胡闹(下)
李识当即想起来,东来陪着柳叶买绣线去了,这功夫可不短了,怎的还没追上来?随口道:“你再选几件,等东来过来了,一并结算好了。”
这话本无甚不妥,却不料李媛拉下小脸,大眼睛忽闪几下,水汪汪的要流出水来一般。娇娇怯怯道:“大哥,我知道了,这个镯子不要了,我再看看别的吧。”说话的时候自己把镯子也取了下来,要还给掌柜,却是看了又看,一脸的依依不舍。
掌柜用眼角瞥了李识一眼,有些不悦,接过了镯子。李识方才感觉到有些不对,忙说道:“不是的,掌柜的,这镯子我要了。只是我的银钱不在身上,都是我那小厮收着,怕是他贪玩走远了些,待我等他来了再结算。”
李媛忙摇着头,眼中泪光泛滥:“不要了,不要了,我知道了,这镯子一定很贵,我不该看的,我错了。”
李识诧异起来,这丫头怎么了,父亲平日里对两个孩子宠爱的很,几乎是要星星不给月亮的,这样成色的镯子,她没有十只也有七八只吧,怎的忽然担心起价钱来了?
“媛儿,你怎么了?”
李媛的泪水终于兜不住,哽咽起来:“大哥,你回去别给爹说,不然他又要怪我乱花钱了。爹爹赚钱不易,我们要节俭些,不可肆意挥霍。”
后面这句话根本不像十几岁的孩子能说的话嘛,定然是被家里大人教训惯了。
不只是掌柜,连同店里其他几位客人,听到这话都寻思起来。看着二人衣着也不像买不起的,小姑娘伤心成这样,必是怕买了回去被责备,看来这家的大人过日子很细致啊!
李识听到身后客人们低声议论,并不在意,只是奇怪李媛的言行,耐心道:“媛儿,你不舒服吗?”
李媛拉着李识逃一般走到门外,外面人来人往,热闹非凡,李媛偷偷扫视一圈。她并不知道附近的人里面有没有认识他们兄妹或是和严家相熟的,没关系,她会想办法的。
李媛一动不动站在门外,先是默默流泪,然后小声啜泣,边哭便道:“大哥以后还是不要带我出来了,我好怕会做错事。”
李识有些急躁了:“媛儿,你到底怎么了,不就是个镯子吗,一会儿给你买了不就行了?”
李媛哭的更伤心了:“大哥说的简单,说想要什么随便挑,回去后被责备的还是我,我不要了,一个也不要了。”
街上人本来就不少,这二人正堵在街中央,一个年轻俊雅透着书生气,一个娇柔俏丽惹人怜,十分引人注目,几句话的功夫就引得许多人驻足。
李识此时方知事情出乎意料,不说别的,单说妹妹当众大哭,不定要惹来多少猜疑。忙拉起李媛:“别哭了,我们回家吧!”
李媛被他拉着走出去两步,擦眼泪的间隙便瞥到一人,瞬间有些失神。
那个妇人,分明是她梦中的婆母秦夫人身边的亲信柳妈妈!
她在这里做什么,逛街采买?
一瞬间李媛做出个决定,本想解决大哥的事情,没想到冤家路窄,那就顺便把自己的事也解决掉吧。
李媛用力抽出自己的手,突然大哭起来:“你这么急拉我回去做什么,不买就不买嘛!大哥骗人,说了随我挑却故意不带钱,还这么用力拉扯我,我又不是什么都不懂,那么贵我只是看一看罢了!”
人群中议论声像盛夏的苍蝇般嗡嗡嘤嘤,只字片语落进耳中,有说吝啬的,有说不懂事的……李识本来脸皮薄,这么大庭广众之下被人议论,顿时不知要说什么好,诧异的看向李媛,她这是怎么了?恍惚想起是因为没带银钱在身上,自己的钱袋子呢,东来呢?他举目四望,只看到前后左右都是陌生人,东来那狗东西连个影子都没有!
“呜呜……”李媛压抑的哭着,一面留心议论纷纷的人群,终于听到隐隐的“盛福源李家小子”几个字,心道成了,只要有认得的人就算成功了一半。
“大哥,不要了,我们回家吧……”哭了一会儿,李媛终于对呆愣一旁不知所措的李识说道,同时又去拉他的手。李识丈二和尚摸不着头,只是诧异的看着她,任她拉着往回走。
没有几步,就见东来和柳叶一前一后跑来,东来还喊着:“少爷,少爷,可算找到你们了!”怎么这么多人啊,有热闹看?”
李识憋了一肚子的闷气终于找到发泄对象,拉下脸道:“不就买个绣线,怎么耽误这么长时间,野哪里去了!”
东来没想到一惯温文的少爷会对他发火,他不好说是柳叶拉着她东瞅瞅西望望耽误了功夫,只能低头道:“小的错了,少爷您息怒!”
李识自不会当众给自己人难堪,一口气出去就罢了,拉着李媛从人群中挤了出去。
回到马车上,李识瞪着李媛,把憋了一路的火气发了出来:“你打的什么鬼主意,不说清楚个明白,我就把你丢在大街上让你自己走回去!”
这样的威胁恐吓没有一点威力,李媛还不了解自己的兄长,不过嘴上说说罢了!拿了手绢把脸擦干净,淡淡道:“你试试。”
李识赌气道:“你不说是吧,休想我再带你出来玩!”
这算是比较有威力的威胁了,她毕竟是个姑娘,父亲不可能放心让她独自出来。李媛只好投降,说道:“大哥,你可知道父亲在给你说亲?”
李识脸一红:“你个姑娘家家的,说这些做什么!”
李媛笑了,大哥脸皮居然这么薄。“说的是严家小姐你也知道吧。”
李识没出声,算是承认了。
李媛从袖中掏出一把小小的绸布折扇,惬意的扇着:“我不想要她来做我的嫂嫂。”
李识“嗤”的笑出声:“你不想要,人家还不愿意嫁来呢!人家是书香世家,看得上咱们家一身铜臭!”
李媛:“她家若真有书香世家的骨气坚持到底不嫁就好了,就怕她撑不起书香世家的里子,却想要书香世家的面子!”
第六章 说不服
李识是知道一些内情的,他一直以为这样的事父亲不会和小妹说的,难道,她也知道一些。再一想小妹一向乖巧,今日这般当众出丑不像她能做出来的,必有因由!凑近一些道:“你都知道些什么?”
李媛收起散漫的表情,郑重道:“这亲若结了,我们便是乘人之危,怕这严家小姐要记恨我们一辈子了。”
李识神色不愈:“我们火中送炭,她该感谢我们才是,怎会记恨?世家小姐知书达理,明辨是非,你想多了。”
大哥书读多了,以书中君子风范度人,实在太天真了!
李媛克制住冷笑的冲动,说道:“大哥,一样米养百样人,不是所有读书人都如你这般风光霁月。大舅家的几位表兄表弟表姐表妹,你不记得他们是何等嘴脸了吗?”
“这……”李识自然记得。他们已故的母亲季氏便是一官宦世家的庶出女儿。年幼时随母亲归宁,除了与母亲同胞的二舅一家还算热情,其他几家,要么无视要么摆出一张冷脸,他们兄妹没少受同辈讥笑鄙夷。所以自母亲故去后,除了年节去看看二舅,其他几房亲戚已经很少登门了。
“严氏门风还算清正,不会同他们一样吧?”李识说着,话语里已有些不自信。
“我只问大哥,若无这等情况,他严家会同我们这样的商家结亲吗?”
当然不会。李识还算有自知之明。
“所以,我们家是他们走投无路的选择,这样一开始就不情不愿的婚姻,你觉得严家小姐心里会舒服吗?你愿意终日勉强对着一个心怀怨愤的妻子吗?”李媛看着李识的眼睛,直接问到他心里。
李识是个君子,她知道他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果然,李识突然笑了,自嘲一般:“你说的对,大丈夫何患无妻!我李识虽然举业上无甚长进,但也知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我回去会劝说父亲打消这个念头。”转而看向李媛,佯怒道:“这么简单的道理,你与我直说便是,为何要这般坏我名声?”
李媛语塞,支支吾吾道:“我怕大哥你不敢违逆父亲,所以只能这般先斩后奏。”
李识点着她的额头:“他们还说你这几天心事重重,原来是琢磨了一肚子坏水!可是,你这么一折腾,我身为男子,还不算什么,要叫人知道你的身份,当街耍闹,怕是你就嫁不出去了!”
李媛反而高兴道:“那就太好了,正好我也不想嫁!”
街上看热闹的人慢慢散去,本就不是件多大的事情。两个读书人打扮的青年走进一家酒楼,忍不住还要议论一番。
一个道:“柳兄,刚刚那一位是你的同窗吧?”
另一个道:“别说了,一身铜臭的商户之子,净做些丢人现眼之事,连失信小姑娘的事都做了,枉我还以为他受过书香熏陶还斯文清正一些,唉,本性难移啊!”
先开口的道:“我看未必,倒像是那小姑娘胡搅蛮缠一般。”
另一个道:“你没听到吗?同胞兄妹,一丘之貉,都不是好样的。算了,别说这等杂事污了口舌,我们先喝口水冲一冲。”
两人不再多言,走进酒楼里面。酒足饭饱的小唐和二哥信步走了出来,听到二人的背影,二哥若有所思扭头对小唐道:“这学子似乎对商家很是鄙视。”小唐打着饱嗝心口道:“士农工商,商人本就是为众人所不喜。不过我是没这种感觉的,能行商的人大都头脑机敏,灵活擅断,又不似文人这般死板迂腐,很好打交道。”
二哥点头道:“正是,商人走南闯北,贱买贵卖,既要有胆色,又要有眼光。譬如商中翘楚吕不韦,几乎赚到个大秦国。”
小唐嘿嘿笑着:“二哥手下不就这样的人才吗,你这是要我夸你眼光好吗?”
二哥:“只要有才,又能为我所用,我管他是何人!”说完略皱了眉头,“不过养出了这般不知所谓的丫头,这个为商的父亲想必也高明不到哪里去,不要考虑他了。”
小唐点头:“二哥英明。”
李识回去将妹妹的话润色一遍,说给父亲李钊听,李钊却不为所动。“婚姻大事,自有为父做主,你们就不必劳心了。为父还会害你们不成!”李识道:“可是父亲,母亲亦是出身士族,我们的境况并没有改变什么啊!”李钊沉默片刻道:“你母亲毕竟是庶出,可是靠着你二舅,我们已经比其他商家好很多了。这其中的细节我不好和你细说,但你要记住,这天下是掌握在读书人手中的。你但凡上进一些,谋得个一官半职,为父早就可以安享晚年了,你妹妹的亲事亦会容易许多。如今指望不上你,只能先给你定一门好亲,指望着他们看在自家女儿面上能为你奔走谋个前程。”李识反问:“他们连自己的儿子都保不出来,还能为我谋前程?”这个,真把李钊问倒了,想了想才道:“严家今日之事太过突然,况且他们这样的世家最根本的不是金银,是盘根错节的关系,这正是我们所缺的。你不要多想了,有跟为父辩驳的功夫还不如多读几页圣人书呢,快回房去吧!”
打发走儿子,李钊靠坐在太师椅里思虑起来,虽然嘴上强硬,但儿子的话也不是全无道理。不过再想一想,不过一个妇人,能折腾出什么花样来。大不了锦衣玉食养着,绫罗绸缎供着,她还能给娘家抱怨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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