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对视一眼,默契地暂时停战,携手并肩,言笑晏晏地出了思齐院,宛若一对最恩爱的夫妻,倒没有露出丝毫端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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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回门
朱家住在西门的三条巷, 那一带多是武官聚居,离敬伯府所在的铜锣巷还有一段不短的距离。
朱弦出了垂花门,一眼就看到了整装待发的马车,顿时目瞪口呆。
乌金木打造的车身, 琉璃的窗格, 车沿上高高挂着两盏琉璃镶金的八宝宫灯, 四匹毛色一样的乌云盖雪在前面拉车。
实在是太招摇、太奢华了!
她抽了抽嘴角,婉转地问:“伯府的马车都这么……这么惹眼吗?”
车夫恭敬地道:“这是五爷专用的马车。”
朱弦恍惚想起,似乎是曾经听说过谢冕有这么一辆马车,在京城的纨绔圈子中似乎还挺有名的。
好吧, 不愧是京城纨绔之首,光这辆马车跑出去果然就够拉风了。朱弦已经可以想见马车驶入三条巷时会引起何等的轰动了。大伯父一向崇尚俭朴, 看到这辆马车多半不会高兴。
可车都套好了,她总不能现在让人换一辆吧。她想了想,其实自己除了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又怕引来大伯父的说教外, 还是挺喜欢这辆漂亮的马车的。
八角扶着她上了马车。车门打开,香暖的气息顿时扑面而来。
车内彩绣辉煌,宝光耀目。车顶镶了七八颗浑圆的夜明珠,地上铺着大红织花的羊毛地毯,彩绘的壁上挂着镂空嵌宝的挂壁香炉, 紫檀木的车凳上堆着厚厚的狼皮褥子。一张雕花的玉石小方几牢牢钉在车厢底部,上面摆了满满一桌子的点心蜜饯。
她在座位上坐下,只觉身下软软的, 仿佛陷入了云端,舒适极了。
谢冕可真是会享受啊。朱弦忽然觉得做一个纨绔其实也不错,没有这么多规矩名声的束缚,至少“君子昭昭”的谢晟就绝不敢坐这样一辆马车出门。
谢冕却没有上车,而是另骑了一匹马跟在车旁,两个小厮扫雪和锄禾跟在后面。
朱弦也不管他,昨晚一夜乱梦,醒来总觉得精神不济,哪怕已经睡过回笼觉还是有些犯困,索性在车上再补个眠。
也不知过了多久,恍惚中,她听到三七的声音在喊她。她睁开眼,发现马车停了下来,三条巷宣威将军府到了。三七和八角帮她简单地整理了下仪容,这才打开车门。谢冕候在外面,含笑伸出一手。
两人的眼神交汇一瞬,朱弦立刻明白过来:这家伙装模作样,有意做给朱家人看。她心中暗嗤,却也不想因自己的夫妻关系让家人担心,将手放入谢冕的掌心,任他扶着自己下车。
朱弦的爹娘还在凉州任上,宣威将军府只有祖父祖母与大伯一家在。大伯父朱伯齐在天固山大营任副千户之职,今日特意告了假,带着长子朱令忠,次子朱令仁在二门迎接娇客。
见谢冕照顾朱弦,朱伯齐因朱弦嫁了他而不顺的心气顺了几分。一扭头,却又看到那辆招摇到让他眼睛疼的马车。
这辆马车在京城几乎与谢冕一样出名,豪奢华丽,惹人眼目,朱伯齐自然是听说过的。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几个人见过礼,朱伯齐到底还是忍不住,板着脸说了几句:“一粥一饭,当思来处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
谢冕笑嘻嘻地应是,随即迷茫地看向朱弦,悄悄问道:“伯父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他这悄悄话还挺大声,朱弦:“……”
朱伯齐:“……”
朱伯齐的次子朱令仁只比朱弦小两岁,素来得长辈喜爱,性子活泼,闻言“噗嗤”一下笑了出来,告诉谢冕道:“其实我爹打小读书也不行,这句先哲的话他实在是每天都要和我们兄弟说几遍,才说得那么溜。”
朱伯齐瞪他:“你小子能耐了,会编排老子了。”
朱令仁叫起撞天屈来,表情夸张:“我哪敢编排您,实话实说罢了。”
众人都被他逗得笑了起来,气氛松快起来。
朱伯齐摇了摇头:“就你调皮。”又看了一眼马车,心里叹气,到底是侄女婿,不好多说,揭过不提。
一行人进了二门。两人先去拜见朱弦的祖父,宣威将军朱鼎。
朱伯齐却没有带他们往正堂去,而是往宅子右路走去。
这个方向?朱弦眉梢微微一挑,忍不住看了谢冕一眼。谢冕疑惑地看向她。朱弦笑得幸灾乐祸,给了他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
谢冕:“……”回个门还会出什么幺蛾子吗?
等到了地方,谢冕终于明白朱弦为什么会是那样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了。朱伯齐带他们到的是一个小校场,一个须眉俱白,穿着布衣短打,银发长髯的老人正在场中练刀。老人彪行虎步,身姿矫健,一柄十几斤重的重铁长刀舞得如银龙夭矫,水泼不入。
正是宣威将军朱鼎。
见到一行人过来,朱鼎蓦地手一扬,长刀如流星赶月,直直向这边飞来。
刀锋划过空气,发出尖锐的呼啸声,势如雷霆,声势骇人之极。朱家诸人立刻极有默契地看准方位,齐齐闪身作鸟兽散。
谢冕也想闪,惜乎经验不足,慢了一步,各个有利方位都已被经验丰富的朱家人占据,眼看着长刀不偏不倚地向他当头落下。
十数斤重的大刀,若是被它劈个正着,怕不是整个人都要被劈成两半。这个欢迎礼可真够刺激的。
谢冕无奈,脚步微微一转,让过正面,伸手在刀杆上顺势一推。刀尖一个打转,那股凶猛的下坠之力顿时被卸去大半,整柄刀偏出去半尺,重重砸在地上。刀尖插入地面数寸,泥石飞溅,刀身震颤,刀柄兀自嗡嗡不休。
朱家诸人都看得呆了呆:不是说是个文不成、武不就的纨绔吗?这一让一推不论是速度、时机、力道都是恰到好处,换了他们自己也未必能做到这样。
“好身手!”朱鼎一声喝彩,声如洪钟,中气十足,一个跃步跳到兵器架前,挑了一杆红缨枪,“来来来,陪老朽活动活动手脚。”唰的一下向谢冕袭来。
喂,他可是新女婿第一次上门,有这样招待的吗?谢冕眼角余光瞥向四周,见朱家众人都是一脸看戏不怕台高的表情,纷纷退得更远。
宣威将军府的女婿可真不好当啊,下马威一个接着一个。
谢冕心念转动,忽地“哎呀”一声,拔腿就往朱弦方向跑去,一边跑一边还慌慌张张地叫道:“娘子,救我!”
等着看新女婿被老爷子修理的朱家众人目瞪口呆:……难道刚刚让过长刀的一下只是巧合?一旦要真刀实枪地战,新女婿就露怯了。可是喊娘子救命什么的,也太没有男子气概了吧,他还要不要面子?
谢冕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丢脸的,仗着自己身高腿长,三两步就躲到了朱弦身后,瑟瑟发抖地又说了一遍:“娘子救我。”
朱弦恨不得一脚将他踹飞,他这会儿装什么小白兔啊?欺负她的时候不是身手好得很吗?可谢冕跟在她身后,亦步亦趋,如影随形,不论她转向哪个方向都没法摆脱他。
朱鼎一枪如电袭来,眼前一花,正对着他的人已变成了自己的孙女儿,他原本想教训的小子躲在孙女身后,对着他咪咪而笑。
他猛地收回红缨枪,枪柄重重锤地,圆瞪着眼睛怒道:“小子,躲在女人身后算什么英雄好汉?快快出来。”
谢冕无辜地眨了眨眼:“祖父,我也不想躲女人身后,可这些男人跑得比我还快。”说罢,还理直气壮地指了指躲得远远的大伯父父子三人。
被他三言两语拖下水的朱家父子三人差点没喷出一口老血,合着他的意思是怪他们没留下当挡箭牌了?
朱鼎也被他噎了一噎,停顿片刻才道:“休要多言,出来与我一战。”
谢冕身子缩了缩,恨不得缩得比朱弦还矮,异常坚决地道:“不要!”
朱鼎吹胡子瞪眼:“快快出手,我朱家的女婿岂能如此孬种!”
谢冕笑嘻嘻地道:“祖父,不敢和你交手怎么能叫孬种?您老英雄不减当年,我这花拳绣腿的哪是您的对手,您怎么好意思欺负我这个小辈?”
这话朱鼎爱听,眼中微微泄露出一丝笑意,板着的脸有些绷不住了:“不欺负你,就看看你的身手如何,配不配得上我家花朵般的孙女儿。”
谢冕脸不红心不跳地道:“娘子这么好的姑娘,天下又有哪个男子能配得上她?我自然也是配不上的,大概是修了几世的福才能娶到她。”
这甜言蜜语说的,朱弦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朱鼎却大为受用,夸他如花似玉的孙女儿比夸他自己更高兴,神色更缓和了:“你小子知道就好。”
谢冕低眉顺眼地道:“那是自然。所以祖父放心,我必会善待娘子,不让她受委屈的。”
朱鼎想修理他一顿原本的目的就是要让这小子知道朱弦娘家有人,不要轻忽了她,现在见谢冕这么上道,不由大为满意,将红缨枪竖于地上,欣慰地道:“自家的娘子,本就是用来疼的。你能明白这个道理,我心甚慰。”
谢冕谦虚道:“还需祖父多多教导。”
朱鼎笑骂道:“你小子倒乖觉。”
两人你来我往的好不热闹,不过片刻,已异常融洽。朱伯齐看不过去了,清了清喉咙道:“父亲,时候不早了,母亲还有舅舅他们都在等着谢家姑爷和阿弦呢。”
朱鼎“啊呀”一声,顿时面现紧张之色。
第27章 惧内
宣威将军府在京城的武将圈子里有两件事最为出名, 一是男子不得纳妾的家规,二是宣威将军之妻丁太夫人的传奇。
丁太夫人出身定南侯丁氏旁支,乃现任定南侯的族妹。
丁太夫人家按族谱排行为丁家外三房,早年她的父、祖都曾出仕, 家底本还算丰厚。可惜丁太夫人的父亲早早便撒手人世, 留下孤儿寡母无人依靠。
丁太夫人是家中的长女, 上无长兄,下面还有嗷嗷待哺的年幼弟妹,母亲又生性懦弱、担不起事。一家子老的老,小的小, 弱的弱,空有巨资而无靠山, 顿时成了众人眼中的一块肥肉。
族人凶狠贪婪,毒计百出,欲逼丁母改嫁,鲸吞孤儿寡母的家业。丁母走投无路, 性子又弱,日日饮泣,无计可施之下差点要抛下年幼的子女,自尽跟随亡夫而去。
那时丁太夫人才十二岁,却已极有主意, 及时发现端倪,救下了母亲。又见族人逼迫愈紧,小小年纪的她不动声色, 暗中搜集族人不法证据,散布消息。等到合适的时机,她挺身而出,一身重孝哭上祠堂,抛出证据,威逼利诱,逼得族老不得不出面主持公道。
她性子泼辣,有理有据又能言善辩,一战成名。从此,丁氏族中都知外三房有个极不好惹的小娘子,人人忌惮三分。
此后,她一肩挑起了全家的重担,打理家业,照顾寡母,抚养弟妹,丁家的家业在她手上蒸蒸日上,家财翻了几番。
众人几乎都已忘了她还是个待嫁的姑娘。到丁太夫人将妹妹风光嫁出,为弟弟娶妻进门,将家业交给弟弟时,她已经成了个二十多岁的老姑娘,蹉跎了婚事。只能要么低嫁,要么给人家做填房。
家人正当为她发愁,她却早有主意,决定嫁给丁家的佃户朱大壮。
没错,宣威将军朱鼎在还是一个泥腿子时,名字就是这么朴实。
朱大壮那时已经二十六七岁,是个大龄光棍,家里还有个病歪歪的老娘,赚的一点力气钱全贴在老娘的药钱上,可谓是一穷二白,家徒四壁,连媳妇都娶不起。
丁家怎么可能同意自家千尊万贵的大小姐嫁给这样一个人。听到这个消息时,丁母差点昏过去,弟弟也苦苦相劝。已经出嫁的妹妹赶了回来,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哭都是他们几个连累了大姐,害得大姐找不到好婚事,要委身于这样一个与他们千差万别的人。族中人听说了,纷纷惋惜好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几个族老的妻女也纷纷来相劝。
可惜统统都是白搭。从十二岁起,丁太夫人就已经凭借自己的手腕魄力在家中说一不二了,十几年下来,积威愈重,她下定决心要做的事,没有一个人能拦得住。
她带着大笔的丰厚嫁妆嫁给了朱大壮,孝顺婆母、敬重夫君,朱家的日子很快兴旺起来。
同村的人羡慕不已,都说朱家祖上积德,才会交这等好运。丁家人有苦说不出,只得捏着鼻子认了这个泥腿子姑爷。
朱大壮却是个知恩图报,有情有义的汉子,娶了个仙女似的姑娘做老婆,感激感动之余,对妻子又敬又爱,尊重呵护,平时更是一切听老婆指挥,踏实肯干。两人和和美美的,小日子越过越红火。
不料好景不长,生下长子朱伯齐后不久,北疆告急,朝廷征召军士。朱家只一个成年男丁,朱大壮推脱不得,被征召入伍,赶赴北疆征讨北虏。
丁太夫人忧心不已,当即指派了一个机灵的小厮带上足够的银钱陪同朱大壮前去见机行事,只叮嘱朱大壮一件事,务必平平安安回来。
这一去就是五年,期间,丁太夫人在家奉养婆母,抚育幼子,将家里处置得井井有条,并多次挫败窥伺朱家家业与她美色的居心叵测之徒,悍名远扬。
朱大壮回来时已经改名作朱鼎,因杀敌英勇,屡立奇功,受封为正五品武德将军,封妻荫子,衣锦还乡。
这一次,再也没有人说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反而纷纷夸赞丁太夫人识英雄于穷途,羡慕不已。
朱鼎也感念妻子之恩,当众立誓此生不负贤妻,绝不纳妾。一时丁太夫人慧眼识珠,朱将军恩义相报传为佳话。
此后,也有人恶意揣测朱将军不过一时感动,等此后渐渐位高权重了,多半守不住誓言。没想到许多年过去,朱鼎非但做到了,不得纳妾这一条还成了朱家的家规,倒使得朱家的几个郎君成了抢手货。
此时,朱鼎听长子说妻子及舅兄在等人,顿时紧张起来,催促道:“快去快去,可别让你们祖母等急了。”
朱弦笑着应了。
朱鼎又补充道:“不许告诉你们祖母校场的事。”他撇下舅兄不陪,借口要晨练在演武场为难孙女婿,委实说不过去。何况,老妻还曾耳提面命要他对谢家姑爷客气相待,他一个转身就把妻子的嘱咐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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