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妈妈带着另一个陪嫁丫鬟八角轻手轻脚地走上前来帮她卸妆。
净面、卸钗,沉重的凤冠,繁重的礼服一一离身,她一下子松快起来,眯着眼笑道:“可算是撑过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注(1):出自明《清平山堂话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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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轻慢
红烛高烧,龙凤呈祥,烛光下,美人玉面流霞,姿态慵懒。
“姑娘!”朱妈妈不赞同地道,“大喜的日子,哪能这么说话。”
朱弦偏着头对着朱妈妈笑,精致的脸蛋儿粉光融融,动人之极。朱妈妈说不下去了,每当看到自家姑娘这张天真无邪却又美到极致的脸蛋儿,她总是不忍心说出任何责怪的话。
这样好的姑娘,怎么偏偏就嫁给了这样一个人!朱妈妈的眼眶又湿润起来:为这,从姑娘定亲到出嫁,她不知哭湿了多少条帕子。
朱弦见朱妈妈又有水漫金山的趋势,连忙道:“妈妈,有什么吃的吗?我都快饿晕了。”婚礼冗长,中途又不能下轿,她只在上轿前吃了一块干点心垫饥,折腾到现在,早就饿得前心贴后背了。
“有,有,早就备下了。”朱妈妈忙道,“姑爷的院子里有小厨房,白芷怕姑娘胃口不好,特意给姑娘做了一碗八珍面。”朱弦的另两个大丫鬟白芷和石竹提前一天就跟着嫁妆到了谢家,一则看着嫁妆,二则方便熟悉情况。
说话间,一个穿水红色比甲,浓眉大眼,膀大腰圆的丫鬟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走了进来,诱人的香气顿时充斥整个屋子。正是专司灶上之事的白芷。
朱弦眼睛一亮,笑眯眯地夸道:“还是你们最懂我。”
白芷憨憨一笑:“这边灶上我不大熟悉,姑娘尝尝合不合胃口。”
八珍面是白芷的拿手绝活,手擀的面条,预先煲好的高汤,再将晒干的鸡、鱼、虾、瑶柱以及鲜笋、香蕈、芝麻、花椒等物细细切成末和入面中,淋上精心调制的鲜汁,鲜美香醇,回味无穷。
久饿之下,吃到这样一碗热气腾腾,鲜美无比的面,幸福感都快要满溢出来了。
朱弦正吃得津津有味,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动静。她扭头看去,就见窗户外探出半个小小的脑袋。
那是一个四五岁模样的小男孩,穿着大红缂丝小袄,皮肤微褐,圆圆的小脸,大大的眼睛,十分可爱。头上梳着一对抓髻,用镶着金丝的红线缠绕,坠着拇指大的小小金马。
这是谁家的小公子,怎么没个丫鬟婆子跟着?
见她看过来,小男孩哧溜一下把头缩了回去,过了一会儿又探出来,乌溜溜的眼睛眼巴巴地看着她手上斗彩和合如意纹的面碗。
她不由笑了,对着小男孩招了招手道:“我让他们给你下一碗吧。”
小男孩咽了口口水,露出挣扎之色,似乎想答应又不好意思。
朱弦转头吩咐白芷再去做一碗,又招呼小家伙进屋。
小男孩犹犹豫豫地走到房门口,外面忽然传来了焦急的呼喊声,一个衣着整洁,圆脸丰腴的妇人匆匆跑进了院子,看到男孩,露出惊喜之色:“二少爷,原来你在这里,叫我们好找。”说罢,要过来抱起小男孩。
小男孩灵活地躲开,眨巴着眼睛说:“嬷嬷,我想吃面。”
妇人这才注意到屋里的朱弦,看到她的容色,呆了片刻,反应过来,草草行了一礼道:“见过五奶奶。”又去哄小男孩,“二少爷,面有什么好吃的?前面席面上有你最爱的东坡肘子,咱不快点去就要没啦。”
小男孩摇头,固执地道:“我想吃面。”
妇人为难,好声好气地道:“二少爷,你忘了奶奶的话了吗?这里可是思齐院,里面那个是你五叔刚娶的新娘子。”
小男孩愣住,似乎想起了什么,偏了偏脑袋,神态说不出的可爱。可惜说出的话委实一点都不可爱:“娘说五叔不学好,让我远着思齐院些。”
朱弦愕然:这孩子称呼谢冕为五叔,看来应该是谢冕哪个哥哥的孩子了。她嫁入谢家决定得匆忙,时间有限,很多人事并没有来得及了解。可不管怎样,哪有做嫂子的这样在孩子面前说自己的小叔子的,这已经不是一般的轻慢了。
妇人也没想到这孩子童言无忌,直接把自家主子私下说的话说出来了,看了朱弦一眼,不由大为尴尬。她掩饰性地干咳一声,忙上前抱住男孩子,对朱弦讪笑道:“五奶奶,我先带小少爷去前面入席了。”
既没有解释,也没有道歉。这是根本没把思齐院放在眼里吗?
朱弦目送着妇人抱着孩子匆匆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随即询问地看向三七。
三七是个靠谱的,早就做好了功课,告诉她道:“世子无子,二爷早逝,四爷成亲尚不足半年,这个孩子应该是三爷的次子。”
朱弦露出讶色:“三爷在伯府很得势吗?”她隐约记得,敬伯府的三爷乃是庶子,谢冕则是敬伯继妻,现任伯夫人所出,再不济也是嫡子,三爷作为庶子,他的妻子怎么敢这般轻慢待之?连带着身边的仆妇对待小五房都随随便便。
三七道:“三爷的生母乃世子生母的侍婢,一直帮着世子管理府中庶务。”
也就是说,谢家三爷是谢冕的长兄,敬伯世子的亲信。
三七又道:“三奶奶姓徐,乃前安国公府的庶女。”
这可有意思了。朱弦露出玩味的笑容:前安国公可是谋逆的赵王的岳家,在宣和三十一年伙同赵王逼宫,因此遭到覆灭。虽说祸不及出嫁女,但身为逆贼之女,娘家都彻底倒台了,理应夹着尾巴做人,却还能这样教孩子,可见谢冕在这个伯府该是何等的受轻视啊。
朱妈妈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不禁露出忧色:夫妻一体,姑爷没地位,连带着姑娘也会受轻视。自家姑娘自幼就是老爷太太捧在掌心长大的,心高气傲,岂能受这等气!
“姑娘……”她望着朱弦欲言又止。朱弦抬起一只手止住她的话头,笑眯眯地道:“妈妈放心,我既嫁入谢家,自会让自己过得好。”十三岁那年,她被迫拜别父母,只带了几个丫鬟婆子远行千里,一路艰难,还不是顺利回了京城的宣威将军府,将自己安排得很好。
朱妈妈微微松了一口气,随即心头酸酸的:姑娘自幼就是有主意的,可就是太有主意了。要不是接连几桩祸事,凭姑娘的品貌,什么人嫁不得,也不至于落得要嫁给一个纨绔郎。敬伯府失宠于陛下,夫君又是个不靠谱的,姑娘嫁了过来,也不知什么时候有出头之日。
她想想就要抹眼泪,可今天是姑娘的好日子,她怎么也不能这时候哭招晦气。
正在这时,白芷又端了一碗八珍面进屋,四处看了下,不由“咦”了一声:“那位小公子走了吗?”她身材壮硕,说话也粗声粗气的。
一直安静地在一边收拾床铺的八角撇了撇嘴道:“人家可看不上我们这里。”
朱弦不由笑了:她这四个大丫鬟,三七机灵,八角火爆,白芷憨厚,石竹缜密,各有各的好处,她正自奇怪八角刚刚怎么没发作,原来在这里憋着呢。
八角咬牙愤愤道:“要不是今天是姑娘的好日子,不宜闹事,那两人别想好好地走出去。”
朱弦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和不懂事的孩子有什么好计较的?要找就找教他的那人。”
八角眼睛一亮,摩拳擦掌,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姑娘,你是说……”
朱妈妈“哎呦”一声:“我的小祖宗哦,姑娘刚嫁入伯府,立足未稳,你可千万别给她惹事。”八角正是她的亲生女儿,是个一点就着的火爆性子,从小到大没少叫她头疼。
八角兀自不服气,朱弦笑着瞥了她一眼:“把你的拳头收起来吧,这里不是凉州,光靠武力可不能解决问题。”
宣威将军府的姑娘都是自幼习武,这几个丫头跟着她在边关野惯了,向来笃信拳头底下见真章。尤其是八角,身手最好,在边关时没少揍人,她脾气又急,朱弦也惯着,到京城快三年了,性子还没收敛。
八角悻悻地放下手来:“姑娘,我都听你的。”她们几个都是打小服侍朱弦,对自家姑娘从来都是心服口服。
白芷手举着托盘,兀自迷迷瞪瞪的,看了看八角,又看向朱弦:“姑娘,这面?”
朱弦嘴边噙着淡淡的笑意,挥了挥手道:“撤了吧。”
白芷就不再多问,转身退了下去,刚到门口就差点撞上人。白芷猛地后退一步,身形不稳,慌张之下手一滑,托盘脱手,眼看面碗就要打翻。
来人伸出一只手来,看慢实快,轻轻巧巧地一抄,稳稳接住了面碗。另一只手及时扶住白芷手臂,待她身形站稳后才放开,慵懒好听的声音响起:“小心。”
白芷抬头就看到一片红色,然后是一张俊逸风流的白玉面映入眼帘,凤眼斜挑,眼波氤氲,正含着漫不经心的笑意望着她。
白芷心头一跳,慌忙又后退两步,行了一礼,粗声粗气地喊道:“五爷。”
新房中,朱弦和八角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讶色。谢冕这一手,反应之快,出手之准,竟像是练家子?
朱弦的目光不由落到谢冕身上,谢冕懒懒散散地倚在门框上,一副没骨头的样子,哪里有半分练家子的气势。而且也从未听说过谢家五爷善武。
只是手脚灵活而已吗?朱弦心中惊疑不定。
谢冕对白芷随意点了点头,将手中的面碗端到鼻下嗅了嗅,赞道:“好香!”随即眉梢微挑,看向朱弦,带着三分调笑,七分浪荡,痞痞而道,“娘子,这碗面可能赏了为夫?”
朱弦心念转动,盈盈站起,眉眼弯弯地对谢冕行了一礼:“五爷在前面宴席上已经用过膳食,再吃怕要积食。”语虽婉转,竟是拒绝了。
谢冕意外,不由正眼看了朱弦一眼。
红烛映照下,新娘子一身宽松的大红常服,身姿袅袅,乌发披散,愈衬得一张脸儿粉雕玉琢,眉目昳丽,动人之极。
真真是个尤物,也不知颠鸾倒凤时,该是何等的销魂蚀骨。
只可惜……谢冕垂下眼,遮住眸中的神色:偏偏嫁入了敬伯府,嫁给了他。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预告:洞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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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洞房
谢冕被她拒绝,倒也没有生气,顺手将面碗放回托盘笑道:“娘子不许,我便不用了。”一副从善如流的模样。
朱弦嫣然笑道:“五爷若爱此面,妾身明日一早亲自下厨为五爷做。”低眉顺眼,做足了姿态。
谢冕又看了她一眼,随即笑道:“这倒不必。”转身往一边设为净室的耳房走去。
两个十四五岁,明眸皓齿的丫头一个提壶,一个捧香跟在他身后。朱弦认得,正是起先呆在新房中准备服侍她的几个丫鬟中的人。
原来不是服侍她的,而是服侍这位爷的啊。她目光闪了闪,亦步亦趋地跟上笑道:“我来服侍五爷梳洗吧。”一副贤良妻子的模样。
八角脸上露出古怪之色,连忙垂下头,不敢让人看到。自家姑娘素来受家人宠爱,更兼容貌出色,长这么大,从来只有男子奉承她的,几曾见过她服侍过别人?
她想想,上一个被姑娘这么曲意对待之人……还是在凉州,那人初时趾高气昂,最后却……委实一言难尽。也不知这位谢五爷有没有福气享受姑娘的服侍。
朱弦才不管几个丫鬟怎么想,心里自有主意。出嫁前,祖母谆谆嘱咐,做人/妻子本就比不得做女儿时,她既嫁了他,私底下如何暂且不说,明面上自不能让人摘出错来。
谢冕目光落在她如羊脂白玉般细腻柔软的手上,笑吟吟地拦她:“岂敢劳动娘子,有黄鹂和白鹭就行了。”
朱弦道:“这是妾身分内之事。”她抬起眼,如春水般明亮潋滟的双眸直直映入他漆黑如夜的眼眸中。
谢冕唇边勾笑,忽然抓起她的手放到眼前。那玉手柔若无骨,又软又滑,怎么看也不像是能服侍人的。他轻轻捏了捏,凑到她耳边轻轻道:“我却舍不得娘子劳累。”
低淳好听的声音伴着他说话的气息送入耳中,掌心被他粗糙的指腹摩挲着,痒痒的又带着点酥麻,朱弦到底还是个姑娘家,哪经过这阵仗,不由红了脸。
谢冕低低道:“在这里等我,嗯?”最后一个字尾音微微上翘,余韵悠长,分外惹人遐思。
朱弦垂下眼,长长的睫毛颤了颤,没有再坚持,目送三人进了耳房。
朱妈妈见状,忙带着三七几个收拾内室。片刻后见朱弦站在那里怔怔出神,心里一个咯噔,快步走到朱弦身边,压低声音道:“姑娘,你可千万要把住,不要轻易动了心。”
这谢五爷一看就是风月场中老手,姑娘毕竟年轻,若被这个纨绔子撩动,对他寄了不该寄的期望,以后岂不是有得伤心?别的不说,就这院里还养着两个美姬和一对身份不明的母子呢。
朱弦回过神来,面上红晕褪去,眼神清澈,甜甜一笑:“妈妈放心,我心里有数。”
朱妈妈忧心忡忡,还待再说,谢冕从耳房走了出来。他已经脱去了外袍,披着一件月白色丝质中衣,乌黑如缎的长发随意披散在肩头,神态闲适,一副准备安寝的模样。
朱弦目光落在他身上,饶是她做好了心理准备,也不禁全身热血都在往脸上涌:这个人可真是不讲究啊。
他中衣散开,只在腰间松松系了根腰带,半露出莹白如玉的胸膛与修长的脖颈,几滴水珠兀自未干,挂在他饱满而充满了力量感的胸肌上,慢慢流入衣襟深处,说不出的勾人。
三七几个也将内室收拾干净了,瞥到谢冕的样子,头也不敢抬,安静地侍立在一侧。
谢冕挥了挥手,黄鹂和白鹭低垂着头退出了内室。他这才挑了挑眉,调笑着对朱弦道:“娘子,春宵一刻值千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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