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瑕不由得越发担心。
土地上下雪不怕,怕的就是马球场这种经过特殊平整、夯实过后的硬面土地,再经过数十只马蹄的疯狂踩踏,保不齐什么地方就能踩出冰来,这才是最要命的!
也许是上一局的零蛋得分和对手不遗余力的封锁叫庞秀玉心里积了一堆火气,这回一开场竟就不要命一般御马狂奔,七公主队中那两名负责盯她的人竟压根儿撵不上!
庞秀玉完全展现出她疯狂打法的优势,甩开两只苍蝇后,几乎无人敢与她正面冲突,稍后,她竟直接从七公主手下抢了一个球!
、
七公主什么时候有过这种遭遇?脸当场就黑了,直冲着几个队员大吼拦住她。
此时的庞秀玉已经打出真火,哪里还管得了什么君臣之礼:
要计较这个,还来打什么马球呀!
庞秀玉一路横冲直撞,不过眨眼功夫就来到七公主队的球门前头,看台上已经沸腾了,无数人大声欢呼,喊她的称号:
“大娘!”
“大娘上呀!”
“真不愧是大娘,果然了得!”
“当真胆色过人,巾帼不让须眉!”
过去一段时间都被冻个半死,几乎没有任何表现的何葭见机会难得,也咬牙上前,准备为庞秀玉保驾护航。
哪知此时异变陡生,方才没拦住庞秀玉的那两人之一顶着七公主的大喊已经有些慌了,竟没注意到她从旁边杀出,非但没减速或是绕弯,竟又抽了胯下宝马一鞭子!
等她回过神来,何葭已经避无可避!
但听两声惊呼混着马嘶响起,瞬间被淹没在现场看客的喊声中,旋即却又爆发出尖叫与欢呼交织的巨响!
进球了!
庞秀玉进球了!
坠马了!
有两人坠马了!
杜瑕和杜文此刻吓得脸都白了,齐齐站起,什么都不管了,径直往场下冲去。
何葭和那位姑娘下半身双双被压在马下!
第九十五章
突如其来的状况让整个马球场都陷入到了惊呼之中, 刚进球的庞秀玉弄明白情况之后大惊失色, 来不及为自己庆祝就打马往那边跑去, 不等停稳便已翻身下马,然后与冲进场的力士一同用力, 试图先将两人从马下挪出。
然而马匹实在太重了, 饶是庞秀玉天生神力也有些力不从心, 若不能一举成功, 再次回落后势必给伤员带来二次损害,还是再加上后面赶来的张铎和黄斌一起帮忙,这才小心的将何葭和另一个女孩儿拖了出来。
此时两人面额惨白, 饶是天上还在落雪,额头上也已经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汗珠。冷汗,疼出来的冷汗。
杜瑕的肚子已经很大了,弯不下腰, 急的快要哭出来, 只能不住的抓着身边的庞秀玉问怎么样了。
除了数年前江西死里逃生那次, 杜文这辈子还是头一次这般惊慌, 他的双手忍不住颤抖,语无伦次的问妻子哪里痛。
何葭好歹也是官宦女儿, 何厉家境也不错, 打从出生之日起就没遭过什么罪, 这会儿整个人都疼的有些迷糊了,眼前黑乎乎一片,直冒金星。剧烈的冲击又叫她耳边嗡嗡作响, 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
她能感觉到身边来人是谁,可是却根本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一张嘴,却已经忍不住哭了出来:“我怕,疼得很,三思,我的腿是不是废了?我好像也瞧不见了,我疼!”
杜文就见她那条方才被马压住的腿隐约有些诡异的扭曲,心头也是突突直跳,却又不敢想那些最坏的打算。
马球本就是一项极度危险的运动,又是七公主组织的,赛场内一直都有专精跌打损伤的太医在,这会儿也气喘吁吁的冲过来,分别替两位伤员现场诊治一番,确定能否搬动。
“这位夫人的右腿断了,须得马上接骨,手臂也脱臼,其他的应该没有大碍,不过还需细细诊治一番。”
所幸是压住了下半身,不然照这般力度,内脏也有危险。
杜瑕等人听了这话,心中百感交集,既恐惧又侥幸,还带着一点后怕。
还好,还好,不是致命伤。
另一个姑娘的情况倒是比何葭更惨些,腰部以上的位置也给压住了一点,暂时推测是有两根肋骨和一条手臂折了,腿也不大好。
又是一阵乱糟糟,上来两幅担架将人小心的抬下去了。
马球赛本就惊险刺激,男人们受伤已经叫人血脉喷张,这会儿伤的竟还是两个娇滴滴的美丽女子,巨大的反差叫看台上此起彼伏的全是惊呼和抽气,好似他们自己也伤了一般。
巨大的刺激让杜瑕一阵头晕目眩,脚底发软,若不是庞秀玉始终在旁边扶着,恐怕就要跌倒了。
到底是极其重大的事故,何葭身份也非同一般,父亲、夫婿都非等闲之辈,一个处理不好恐怕九公主拉拢不成不说,还要多几家仇人,因此也十分焦急,已经喊停了比赛,与同样忧心忡忡的七公主一同赶来。
真要说起来,这会儿姐妹二人也算是难兄难弟,一般的处境。受伤的另一位姑娘也许背景没有何葭深厚,可毕竟这里是开封呀,能留下做京官儿的会是简单人么?
而且最叫人担忧的是,这位姑娘可还没成亲呐,若是留下什么不好的症状,以后还怎么嫁人!
刚才还水火不容的两位公主,这会儿也很有点儿同病相怜的凄惨。
到底是七公主腿脚快,马术好,飞驰而来,不等马儿停下就翻身跳下,直接问那太医道:“如何?”
太医不敢隐瞒,先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道:“外伤倒还好,只需正骨后用心将养也就是了,只是还要把脉,看有没有其他隐患。再一个,”他略抬了抬眼睛,很是委婉的说道:“恐怕留下疤痕。”
地面太硬了,骑装又不够厚,何葭她们摔下去之后几个地方都磕破了,掌心更是蹭掉好大一块皮肉,鲜血淋漓,想不留疤都难。
“我不要留疤!”真是爱美乃人之天性,那小姑娘方才还疼的话都说不出,这会儿非但听明白了,竟还能憋着一股力气喊这一嗓子。
七公主拧着眉头想了一回,突然对身后的侍卫吩咐道:“我写一道手令,你速去公主府走一趟,将那翡翠白玉膏取来。”
翡翠白玉膏乃宫中密制灵药,原本是后宫妃嫔贵女才有资格用的美容养颜之圣品,后来经一位太医改良,添加了珍珠粉、玉屑等物,对祛疤竟也有奇效,于是地位越发出众。
后到的九公主一听,也叫跟着的人回宫去取,同时对七公主道:“到底是七姐得父皇宠爱,我那里也没有的,须得向母后讨要。”
那翡翠白玉膏做起来十分繁琐,且耗费极高,一年也不过产十瓶,而瓶子也不过二指粗细,用起来也快得很,等闲人是不能得的。
七公主冲她假笑一声,阴阳怪气道:“好说,不过父皇恩宠罢了。”
原本九公主正觉心中泛酸,是想说这话激她一激,哪知对方非但没上当,反而还顺势反击,只把她自己气得不行。
只这会儿却也不是斗气的时候,若不处理好了,恐大计受阻。
九公主忙收敛情绪,对太医下令道:“一应所需都从我这里出,尔等须得全力以赴,万不能有一丝闪失。”
这位贵主儿素来待人温和,何曾有过这般疾声厉色的时候,几位太医都有些惊住了,旋即领命,可心中不免发苦。
所以说,做太医虽好,可风险也大,因为伺候的都是些高高在上的贵主儿,金尊玉贵的,难免娇贵些。若是治得好还好,打赏自然大方,可一旦有什么不遂意的,寻常百姓家也不过节哀顺变罢了,可这些人,却是轻而易举就能摘了你的脑袋呢!
难,难啊难,这世上,哪里有不难的事呢!
因马球的特殊危险性,按照规则,即便有人受伤坠马也无需停止比赛,只要剩下的人愿意继续便可继续,哪怕一对多也无所谓。
奈何此番受伤的两位身份敏感不说,且伤情严重,两位公主自然也没了比赛的心情,只好叫停,令球场管事立即收拾赛场,然后准备第三组的比赛。
打从出事儿开始,杜文就没离开过何葭身边,一双手死死抓住妻子那只完好的手,只觉得两人都这般冰冷。
杜瑕看的不忍心,又担心何葭伤势,勉强被庞秀玉扶着坐下等,心中惴惴不安。
庞秀玉担心她身体支撑不住,本想叫她先家去等消息,可杜瑕不肯,只道:“这样却叫我如何能放得下心回家?左右我家里也没什么人,今儿就不回山了,只叫人回去同李夫人说一声,叫她安心就好。且先在我娘家住几日,好歹安心些。”
庞秀玉想了想,点点头,道:“也好,若是回军营,路途遥远,你又记挂着,说不得也要一天三刻的叫人出来打探,太过繁琐了些。也罢,我也先不家去了,到底也有些担心呢。”
她跟何葭的关系虽然不如与杜瑕来得亲近,但好歹也是在这开封城内最合得来的几人之一,如今亲眼见她坠马,伤的又这般重,心中哪里放得下呢。
原本他们两家都是住在城里的,后来丈夫职位调动才搬去了军营,以前的房子还是常年有老仆人打扫,随时能住人,倒也便宜。
说来何葭也是冤枉又倒霉,今儿她本不想来的,可架不住九公主十分恳求,这才勉强出战。谁知竟遭此劫难!
她父亲何厉这会儿走路尚且需要拄拐呢,这一发倒更好了,爷俩儿一同瘸着吧!
少卿,太医换了几个,终于把完了脉,又问了何葭几句,这才对杜文道:“杜大人,且借一步说话。”
且不说这会儿何葭正死死抓着他的手不叫他离开,只一听这话,杜瑕等人就觉得有种不祥的预感,十分惊恐,忙叫他立刻就说。
太医见病患果然不肯放杜文走,且接骨后已经喝了药,昏昏欲睡,想也听不见,便直言不讳道:“夫人摔下来时磕到头,内中有些个淤血块,这才导致眼睛看不大清了。”
话音未落,众人都已齐齐失色,杜文更大惊道:“什么意思,她以后都看不见了?”
放在何葭自己喊看不见了就已经叫他魂飞魄散,这会儿就连太医都这样说,难不成真的不好了?
“非也!”太医也不敢卖关子了,忙道:“只是暂时的,且也不是全然看不见,只视线难免模糊,或是偶尔会头痛,前头几日也可能恶心。好在夫人年轻,身子骨也好,我写一个方子,先吃上半月,应该就有起色,过后我会再根据情况添减药量,或是换方子。能好,只是慢些,快则三月,慢则半年一年,须得有耐性,也尽量不要着急上火,不然越发慢了。”
反复确认能好,只是需要时日之后,众人这才纷纷松了口气。
杜文连说几声好,又忍不住抱怨道:“张太医,你也忒啰嗦些,又怪会吓人的!若是老这么着,说不得什么时候便要有人忍不住打你哩!”
病人没有性命之危,医者也是高兴,张太医当即跟着玩笑几句,道:“我这不是怕夫人是个好动爱玩的,一听症状这般严重,又大半年不得跑动,耐不住,越发急躁,反而影响了药效么。”
杜瑕也道:“恁这话却没道理了,伤筋动骨一百天,谁不知道怎的?便是着急也无可奈何。可恁老这么瞒着,又不叫她听,若是心思细些的,保不齐就要多想,反而是自己吓自己呢!”
张太医一听,却也笑起来,点头道:“确实如此,倒是我糊涂了。”
自古以来,做大夫的差不多都有这个习惯,那便是若有相对严重的病情,往往不会对病患本人说,而是与他们的家人说明,然后叫他们自己根据实际情况决定要不要同病患说,以及如何说。
说到底,也是当大夫的不容易,出事出怕了,这么做好歹还能减免一点风险。至少病人万一有个好歹,不是大夫说实话之后刺激的。
“恁哪里是糊涂!”杜瑕这会儿也是大喜大悲的,不自觉间方言都有些窜了出来,不过也不在意,只笑道:“是太心细了哩。”
好坏都是比出来的。原本何葭好端端的受重伤,众人只觉得天都塌了;可正因为猜测的结果太坏,这会儿竟又觉得一年半载康复什么的,已经是意外之喜,便复又欢喜起来。
庞秀玉也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打马球坠马得此结果实在不容易,何妹子是个有福的!且好生养着吧!”
其实她这话说的有些不大应景,可到底发自真心,也有些合了杜文的心境,又感激她方才亲自出手帮忙扛马救人,当即诚心诚意的做了一揖,感慨道:“那就借嫂嫂吉言!”
“这有什么,你这就是见外了!难不成她就不是我的妹子?”庞秀玉浑不在意的摆摆手,又想起什么似的对张太医说道:“对了,我长在军营,周围多有伤筋动骨之事,那头有个老军医配了一种药,对此症状有奇效。早些年我同外子进京,也连着药方一起带了来,这就叫人家去取,劳烦张太医给看看能不能管什么用。”
“那感情好!”到底是真心热爱医术,张太医一听这个,登时喜上眉梢,满眼期待道:“军旅之中多损伤骨骼筋肉的症状,那里头的军医一代接一代,长年累月积累之下必有奇方!若能得一见,小老儿此生无憾亦!只是此类方子多是毕生心血所凝,庞夫人这般与我瞧,当真不妨事?”
谁都怕死,谁都向往神医、神药,因此一旦谁家或是那个人万一能研究出一张好方子,往往都十分珍而重之,当做宝贵的财富传给子孙后代,便是安身立命的本钱,甚少有外传的。
庞秀玉却道:“不妨事,那位老军医已经去世多年,生前就将自己研究出来的两张方子都公开了,只说能多救一人就多救一人,也是造化,我们那里出来的人大都知道。”
众人听后不禁肃然起敬,张太医更是整理衣冠,拱手肃容,朝南拜了几拜,由衷赞叹道:“真乃大贤也,可为我辈之典范!”
医者虽悬壶济世,可到底也先是个人,既然是个人,多多少少也有自己的小算盘,哪里能做到这般无私呢?
众人又说了一回,两位公主派回去取翡翠白玉膏的人也先后归来,张太医因给宫中贵人看病多年,见过许多次,并不稀奇,只随意收起。
九公主自知何葭本就是被自己强拉来的,非但没能痛快玩耍,反而闹个这般结果,心中也是不好受,只对杜文道:“也是我的不是了,日后张太医便供你们差遣,旁的不必管,只管治好了再说。”
说老实说,杜文自己也不爱叫妻子大冷天的出来做这个,如今又出了这样的事故,心中难免有怨气。可若是九公主死不认账倒也罢了,他也好顺势发作;只九公主的态度又这般好,丝毫没有回避,又把能承担的都承担了,倒叫他不好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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