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竟不知你还有这等本事。”骆显抬头看她,眼神里饱含欣赏之意。
舒慈挑眉一笑,她此时斜坐在脚踏上,依靠着床榻,撑着脑袋,眨了眨眼问:“皇上不会没听过徐清予先生的大名吧?”
“当然听过,他所着的《徐清予游记》是本朝最有名的地理名着,其遍及二十一省。徐先生达人所之未达,探人所之未知,就连今日也有颇多年轻人将他视为表率。你现在说起徐先生,他与你有何关系?”
“皇上志在社稷,自然顾不了这等小事。徐清予先生是我祖母的父亲,也就是我的外曾祖父。”
既然说到徐清予,骆显对她有这等功夫也就不怎么惊奇了,毕竟家学渊源,徐清予先生故去的时候,想来眼前的人也有十来岁了。
三更天的梆子敲响,舒慈站了起来。
“这就走了?”他将两幅地图卷起,放在一边。
“不走还等着再打一架吗?”舒慈讽刺一笑,戴上风帽从来时的地方离开。
花丛里的花落了一片花瓣,是她离去时衣裙不小心拂掉的。
骆显站在窗口眺望,夜色浓郁,空气里只留下她身上淡淡的紫檀香味儿。
“皇上。”李江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他的身后。
“朕过去年年来京为先帝贺寿,却从未注意到身旁的她,究竟是怎么回事呢?”他像是在问身边的人,又像是在说给自己听似的。
如果李江没有记错,有一年皇上还当众给了贵妃娘娘没脸。
那年,皇上给先帝送了一座三尺高的玉佛,贵妃娘娘当时就流露出了喜爱之意,故而先帝当时就想将玉佛转赐予她。但当时皇上是怎么说的呢……
“这是臣的一片心意,也是北地千万百姓对皇上的敬爱之意,贵妃娘娘若是喜爱玉器,待明年臣来京给皇上贺寿时再给娘娘送来,如何?”
当时,文武重臣,王侯将相,以及坐在伴随在他们身侧的家眷亲属,当着百来号的人,贵妃娘娘被厉王拒绝了个彻底。
思及次,李江觉得选择缄口不言兴许是条出路。
“你那是什么表情?”骆显转身,皱眉看他。
李江肩膀一抖,知道瞒不过了。
“皇上还记得那年先帝寿辰吗?”
“哪年?”
“您送一座三尺高的玉佛那年……”李江适当的提醒道。
骆显眯眼,回忆起来,瞬时,脸色就变了。
李江:这寝殿,怎么就没个老鼠洞让钻呢。
过了一旬,皇上突然下令,封江淮为钦差,纪峒为副使,协理两淮总督,改黄河河道,迁两岸万余的百姓。除了工部以外,满朝震惊,皆是被这声闷雷砸得回不过神来。
王喜听到消息后就往回跑,原样复述给了正在给教公主画画的主子听。
“皇上好手段,选的这两人可谓是一文一武,一张一弛,甚好。”舒慈闻言笑道。
“前朝可吵翻天了,如今已经散朝,但好多大人不肯离去,一直在澄园外面求见皇上,有些人甚至跑到了安春园去请太后,实在是消息来得太突然,大家都乱成一锅粥了。”王喜擦着汗说道。
舒慈指了指一边的茶杯,王喜一喜,捧着茶小心翼翼地灌了几口。
“谢娘娘赐茶。”
“那工部的人呢,给的方案如何?”
“听说皇上很是满意,工部的刘尚书现在也被好多老大人给围住申讨,一时半会儿也脱不开身。具体的方案奴才没有听到,但想来跟娘娘的努力脱不了干系。”王喜笑着说道。
“你的嘴巴倒是巧。”舒慈轻笑,看了一眼王喜,后者傻乐呵。
舒慈拍了拍乐畅的脑袋,说,“画得差不多了,歇一歇吧。”
“那儿臣可以去找善雅玩儿吗?”乐畅仰头问道。
“善雅?”
“就是皇兄的女儿啊,说来儿臣还是她的长辈呢。”乐畅得意的说。
“你怎么想到去找她玩儿了?”舒慈用手梳理了一下她的头发。
“皇嫂说的啊,她一直让儿臣跟善雅玩儿,儿臣听多了,总是要去个一两次才行。”乐畅像个小大人是的,仿佛很懂里面的机巧。
舒慈说:“玩儿可以,但母妃叮嘱过你的,你还记得吗?”
“记得!”
“那好,让紫鹃陪你去。”
“儿臣告退。”乐畅眨眼,兴奋地往外跑去。
王喜弯腰,恭送她离开。
“继续说。”舒慈坐回塌上,紫婵给她添了新茶水。
王喜躬身:“江大人让奴才给您带个话儿,说是感谢娘娘的知遇之恩。”
“呵!”舒慈笑了起来,伸手搭在一旁的黄花梨云纹翘头小案上,“他谢我?哈哈哈!”
王喜愣了,大概是许久没有见到她那么放肆的笑声了,所以听在耳朵里有些陌生。
紫婵在一边苦笑,江大人谢主子?在她看来,他没有在背后养小鬼诅咒主子,那就是天大的好事了。毕竟,无意间害他至今未娶的可是眼前这位。
“江大人,恭喜恭喜啊。”有朝臣走上前来,抱拳恭贺他出任钦差一职。要知道,这可是天子近臣的待遇啊,一把尚方宝剑,七品以下的官员可以先斩后奏,二品以下的朝臣可先行羁押,押回京再受审,权力实在是不小。大家有些好奇,以往只听说这江大人对断案热衷,什么时候也入了皇上的眼,出任这么重要的职位呢。
江淮淡然一笑,抱拳回礼:“都是为皇上效力。”
他不卑不亢的姿态一直被很多老大人喜欢,有些甚至打起了让他做女婿或孙女婿的主意,只是这几年来一提这话头他便说思念亡妻,无意再娶。如此,大家只有哀叹一番,不忍重提旧事了。
大家恭贺完了纷纷离去,江淮落在最后,背着手慢悠悠地朝着宫门外走去。这条路,他一走就是好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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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炎热,知了在树上不停地鸣叫,太阳当空,屋里的人徒生倦怠,美人儿倚靠在斜榻上,只着浅绿色的纱裙,一手持扇一手扶额,闭着眼小憩。
“娘娘。”紫婵从殿外进来,轻声喊道。
“何事?”舒慈闭着眼问道。
“公主将南阳王家的望舒小公子揍了,现下小公子正在哭呢。”
舒慈睁开眼,问:“南阳王呢?”
“在皇上的书房,一时半会儿应该出不来。”
“把乐畅和小公子带到本宫这里来。”舒慈坐起来。
“是。”
不到一刻钟,乐畅雄赳赳气昂昂地就走了进来,后面跟着委委屈屈地望舒小公子,他生得圆润,皮肤比女孩儿都还要白皙,穿着紫色的四开踞,像个年画娃娃一样。此时他脸蛋儿上还挂着泪,衣裳上也有破损,看起来极为可怜。
“母妃!”乐畅高高兴兴地上前喊道。
舒慈对着望舒招手,笑得十分温和:“小公子,到本宫这里来。”
乐畅眼珠子转了转,看了一眼望舒小公子,后者往后退了一步,不敢上前。
紫婵笑着走过去,蹲在他的面前,说:“小公子,你渴不渴呀,娘娘那里有好喝的酸梅汤,你想不想喝?”
“想。”他怯怯的点头。
“乖,那咱们去娘娘那儿好不好?”紫婵伸手牵着他,温和的说道。
望舒小公子点了点头,上前,规规矩矩地给舒慈行了一个大礼,脑门磕在地上的声音,那真是实打实的脆生。
“哎呀,磕疼了吧,快到本宫这里来。”舒慈笑得很是温柔,放下团扇,向他招手。
“母妃……”乐畅在旁边有些被忽视了。
望舒小公子上前,被舒慈一把搂入了怀里,仔仔细细地用手绢擦了擦他的脸,说:“望舒,你是小男子汉啊,可不能轻易哭了。”
“娘……”望舒仰头看她,楞楞地,像个被迷晕了的小童子。
“这是娘娘,可不是你亲娘啊。”紫婵笑了起来,整理了一下小公子的衣裳。
舒慈说:“去给他拿一套新衣裳来换掉。”
“咱们这儿只有公主的衣裳啊。”
“不给他穿!”乐畅插了进来,一下子就想挤掉望舒,被舒慈牢牢地抱在怀里,免了摔个屁墩儿的下场。
“本宫记得乐畅有一套男装,你拿给望舒穿。”
“母妃!你说过那是要带儿臣出宫时穿的!”乐畅先是一愣,然后气愤地大叫,几乎要跳起来了。
望舒被她吓愣了,盯着她一动不动。
“看什么看,我讨厌你!”乐畅大吼,吼完嘴巴一撇,哭了起来,“母妃不喜欢我了,母妃不要喜欢他,他是坏人……”
紫婵退下去取衣裳,舒慈一人面对两个小孩儿。
“乐畅,把眼泪擦干,不许哭。”舒慈冷下了声音,笑意也尽数褪了去。
“呜呜呜……”
“本宫数三个数,一、二……”
“我没哭了!”乐畅抬起袖子飞快地擦了一把脸蛋儿,咬着牙看她。
“好,那我们就来说说刚才的事儿,你为什么要打人?”舒慈问。
“是他先动手的,他想抢善雅的荷包,我去帮善雅,一推他,他就摔了。”乐畅口齿伶俐的说。
“不是不是,那是我的荷包,是我的。”望舒在舒慈怀里着急的喊道。
“明明就是善雅的,她昨天还戴着呢,你少骗人!”乐畅气愤的说。在她心里,望舒从抢东西的人变成了跟她抢母妃的人,更为可恨了,她想撸起袖子再揍他一遍。
“娘娘,荷包是我的,是柳柳绣给我的。”大概是觉得跟乐畅无法交流,望舒仰头看舒慈,渴望舒慈能给他公正的判决。
“柳柳是谁?”舒慈问。
“是我的丫环,她在荷包上绣了一只小鸭子,说那是我,我很喜欢。”望舒虽然胆小,但说话却很有逻辑,问什么答什么,乖得不得了。
“那为什么会到善雅那里去?”乐畅竖眉,瞪他。
“上次进宫,她说喜欢这个,我不给,她就让宫女抢了去。”望舒瘪嘴,似乎又想到伤心的那一幕了,眼泪唰唰地掉了下来,他抓着舒慈的裙子,“娘娘……是我的,是我的小鸭子……”
舒慈心疼的抱着他,拍了拍他的背,说:“乖,不哭了,本宫让人给你绣个一模一样的好吗?”
“不、不……不是柳柳的,不是柳柳的啊!”越安慰越伤心,望舒撑着舒慈的膝盖,仰头大哭。
乐畅:“……”
舒慈叹气,只能用手绢不停地给他拭泪。
“母妃……”乐畅惊呆了,她从未见过这种操作,“他说的是真的吗?真的是善雅抢了他的荷包?”
“本宫信望舒。”舒慈低头,温柔地给他擦眼泪。
乐畅瞪眼:“那我岂不是助纣为虐了?”
舒慈抬头看她,赞赏道:“不错,会用这种成语了。”
乐畅嘿嘿嘿地笑,走过去拉着望舒的手,说:“望舒,对不起,刚才我不应该推你,我向你道歉。”
望舒埋头在舒慈的怀里,动了动脑袋,大哭变成了轻声啜泣。
“母妃,他怎么老是粘着你。”乐畅不满意了,动手拉他。
舒慈拍掉她的手,说:“不许欺负望舒。”
“您怎么老是向着他啊!”乐畅不满地撅嘴。
“本宫喜欢乖孩子,尤其是向望舒这样的。”舒慈低头,亲了亲吻了吻他的大脑门,“如果望舒坚强一点儿的话,就更好了。”
说到这里,哭声戛然而止。
乐畅:“……”
紫婵找来了乐畅的男装,领着望舒到内室去换衣裳。
“母妃……”乐畅这才靠了过去,霸占了望舒刚才的位置。
舒慈从榻上的小桌下抽出一把戒尺,说:“把手伸出来。”
“呜呜呜……”乐畅一见到戒尺,腿就软了,被打了事小,丢脸是大啊。她都虚岁六岁了,怎么还要挨打啊……
“我再也不欺负弱小了,我再也不敢了!”
“伸手。”
“母妃,饶命饶命!”
“伸手。”
“望舒,望舒,你帮我求求情啊!”公主的尊严,在这一刻荡然无存。
“啪——啪——啪——”
纵然求饶的姿势摆了一个来回,还是没能阻止戒尺吻上她的掌心。
“哇……”这一声,是真的哭了,像刚才的望舒一样,扑在舒慈的怀里,放声大哭。
“这三下是告诉你,不要仗着自己比别人强就瞎出头,在没有弄清楚事情原委之前,任何莽撞地行动都有可能带来你想像不到的后果。”舒慈说,“你已经六岁了,等一回宫就该去上书房念书了,现在本宫教你,总比你之后被别人教训要好。”
南阳王一出皇上的书房就得知自家孩子正在贵太妃处,立刻担心的问了起来:“怎么回事?是冲撞了贵太妃娘娘?”
本应该跟着小公子的小太监立马把事情的原委说了一遍,然后告诉自家王爷,小公子现在赖在颐春园不走了。
”什么?”南阳王震惊了,就自家那个连蚂蚁都不敢踩死的小子居然有这胆色,敢赖上贵太妃了?
“皇上金安。”小太监看到从书房走出来的人,立马扑通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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