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郑氏呜咽了一声,抖着嘴唇,哑声说:“怕烧退不了......烧坏了脑子!”
几人不由相乎对视了一眼,均未说话。
韩氏站在床尾,听得此话,往床上闭目的苏暖望去:床上的小姑娘双目紧闭,脸颊潮红,眉头纠结成一个疙瘩,脸上的表情痛苦,哀叹、茫然......
这个表情出现在一个才13的小姑娘身上,似乎有些怪异。
她收回了目光,见金氏正轻声与小郑氏说着话,小郑氏只顾着点头,拿帕子堵着嘴,不时抽噎一下。
她暗暗撇了撇嘴:“真是娇弱不堪,游个园子就病成这样?真当自己是那金贵的公主么?这也就是国公府,大夫随叫随到……对了,玲姐儿可是与她说了,前次,锋哥儿回来时,他们在园子里见过面了......”
她的目光忽不善起来,狐疑地:“莫不是因为锋哥儿罢?这是要作什么?这还好不是老太太嫡亲的外甥女,不然,这不是咬死了他们这房?”
她越想越可能,悄悄地往后挪了几步,远离了床边,见无人注意她,提裙就出了房门,却见廊下迎面过来两人。
大郑氏身后跟着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姐,长脸,眼睛细长。阳光下鼻翼两侧隐有星星点点的褐色雀斑。
“二舅母!”她细声开口叫道,并停住了脚步!
韩氏也停下,笑吟吟:晴姐儿来了,几时来的?
大郑氏也停下,靠近她:“二嫂,那个?”她朝三步开外的门里挪了挪嘴,眼神示意。
韩氏心内烦躁,不欲多说,一边脚步不停,继续往廊下去,一边回头笑着敷衍:“娘在里边呢,大嫂也在。我屋里还有事,先走了!晴姐儿,待会过来寻玲儿玩!”
她快走了两步,见大郑氏进去了,才放慢脚步,皱眉:昨日老爷说,郑卓信要回来了。锋哥儿去了书院,得叫他回来一趟……
王晴跟在母亲身后,望着床上的苏暖,目光复杂:病中的苏暖双颊烧红,脸色白腻,美得惊人。
同为郑国公府的表小姐,不免要与同为表小姐的苏暖比。
苏暖之父原为平南知府,苏暖身为知府小姐,原本与她这个鸿胪寺少卿之女比,要更高一筹。
可是,苏成君死了,小郑氏带着苏暖回了外祖家......
第一回,她见到苏暖,当真吃了一惊:她怎么可以长得那么好看?就静静地站在那里,歪着头看着她,立时把身边的一干人都比成了那地上的泥了。
她头一次,深深地感到了嫉妒,嫉妒得心里堵得慌。
从小,表姐郑容就被长辈们挂在嘴里,千般好万般妙地作为她们的典范,就连母亲,一向不服于人的大郑氏也常在她耳边唠叨:贵妃娘娘的聪慧、贵妃娘娘的贞静……
可王晴只记住了一点:贵妃娘娘的美貌!
郑容是长房嫡女,她幼时,她就进了宫,所以,对于这个表姐,只知道:极其漂亮!但却从没见过。
如今,看着这个表妹,她开始不忿:因为有人私下说,苏暖有当日郑容之姿!
这,怎么可能?这叫她心里......
......
王晴随手拿了茶杯在手,端详了一会,心内总算找回了一点平衡:同样是表小姐,苏暖这房里可是寒酸得多了。瞧这桌子,就是普通的硬木,又没有纹饰。还有这摆件、茶具。
娘说:这女儿家金贵得很,身边东西都要往精细里去,方能养出矜贵的眼界与气质来......就像大表姐郑容的房间,郑容都进宫这么多年了,家里现如今还给她保留着之前的闺房。
她进去看了,啧啧!真是样样精致,件件精品,那布置,怎一个雅字了得?她心里第一次鼓满了羡慕!
怪道能养出贵妃来。
这郑国公府果然不是她们这新晋的人家能比的。
王家世代居雷州,原也是当地望族,只从祖父这一代没落,谋了个七品知县,到了父亲这一代,庆元十六年堪堪中了进士,郑启清是阅卷考官,当时王子平上门认师拜谢。
却被大郑氏一眼就瞧中了,回房就缠着老太太,死活要嫁给他。
......
大郑氏长相平平,见了风流潇洒的王子平,一颗心早已沦陷。几番扭缠,寻死觅活,老太太偏疼她。郑国公见王子平也有几分才华,也就无可无不可。
王晴却偏偏继承了父母的缺点,长得只能是中规中矩,还不如大郑氏,至少大郑氏皮肤细白无瑕,而她却长了许多雀斑出来......
从小,她就知道外祖家富有,外祖家几个表哥更是个个人中龙凤。
特别是五表哥,见人就笑,对姊妹们也好,她的一颗心早系在了他的身上,只是,她还来不及表说,就听得传出郑卓锋与苏暖的闲话出来......
......
她再度看了一眼尚在昏睡中的苏暖,心里竟然浮出一个念头:怎不烧傻了?
......
苏暖终于退了烧,却是得将养一段日子。
梨落苑门口更见清冷,只有几只雀儿飞落在庭院中,才带了几丝生气出来。
几个丫头仆妇走路说话都小心,生怕惹了小郑氏的眼。
自苏暖这次病倒后,小郑氏的脾气也愈见长了,阴着脸,往日和蔼的人也禁不住脾气暴躁了起来。
这几人都是从苏家带过来的体己人。知道夫人心中不痛快,这小姐近日连着两回都这么凶险,别说夫人了,就连他们这些下人也是心惊肉跳地:这小姐要是有个万一,这夫人肯定也不活了,那留下他们这些下人.....!
所以个个都在心中念佛:祈祷小姐快快醒来。
苏暖自己也急得很,这场风寒来得突然,任她心内如焚,也是无法,都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只能慢慢养着。
一面悄悄地遣了那小荷跑了一趟隆祥当铺,去与掌柜的告假几日。
.......
018华香瓷坊
半个月后,阳光明晃晃照着。
苏暖停下来,大口喘着气,身后小荷早双手支膝:“公子!咱们到前面问一下路?”
“不必!前头应该快到了!”她说着继续往前走,脚底早已生疼,可她就是不愿雇车。她愿意就这样一路从城东一步一步走到这里,仿佛身体的劳累能缓解心中的不安与委屈,她倒希望这段路再长点......
“华香瓷坊”几个烫金大字在阳光下煜煜发光,晃花了小荷的眼,也晃花了苏暖的心。
她怔怔地仰望着那个斗大
的“香”字,心如锤击。
“寒香,你那么喜欢瓷器,成亲后,我们开一家瓷器坊,如何?”
他双目发光,宠溺地望着她:“就叫华香,你说可好?”
......
明晃晃的阳光下,苏暖头上冷汗渗出,她脸色奇白,身子晃了一下。
“公子!”小荷一把扶住了她“没事吧?”
苏暖抬头抹了一下额头,“走罢!”
偌大的店堂内,有三两个客人正在浏览,地上,高架上是满满的瓷器。
她无心去欣赏,只问那在旁热情侍立的小二:“你们掌柜可在?”
身材瘦小,一身青衣的小二见苏暖一开口就说找掌柜,虽心下不虞,但还是堆起笑容,上前:“公子看中哪件?小的给您拿来。”
苏暖并未理他的话,只是一昧地:“请问小二哥,华眀扬可在?”
闻言,小二略诧异地望了她几眼,陪笑:“公子可是找我们东家有事?今日恐不得空。公子买瓷器的话,不妨先看一下我们这里的东西,这些都是最新运到的......”
他絮絮叨叨地指着一旁架子上的几件瓷瓶说道。他今日刚上工,东家说了,卖出一件瓷器,就有十文到百文的铜钱可拿。
苏暖一进来就直接要找掌柜,这不是挡了他的生财之道么?
他自然是不肯。
苏暖见他几番阻拦,不肯通传,眼珠子一转,咬了咬唇,直接指了高架上的一尊圆盘子说:“这个拿来我看看!”
小二欢喜地奔了过去,很是小心地从红色底座上捧了下来,轻放于长几案上的棉垫上:“公子,这个青瓷盘极其难得,价格也......”
苏暖打断他的话:“这个青瓷盘是次品!”
小二大惊,忙说:“公子不可乱说?本店童臾无欺......”
边上几位客人听得,看了过来。
苏暖愈发大声:“我不与你说,是不是次品,叫你们掌柜出来就知道了。”
她一双妙目紧紧盯着小二,语气不容置疑!
小二脸色很不好看,恼怒地盯着苏暖,心说:“这人莫不是来找茬的?”
又有几个客人放下了手中的瓷器,围拢过来,其中一人叫道:“小二,心虚什么?去叫你家掌柜下来!”
“是呀!”
众人一通叫,小二额上冒汗,使个眼色,早有人奔去楼上去请掌柜的了。
楼上几人正喝茶,听得禀报,诧异。
一个青衣男子,已从座上站起:“怎么回子事情?次品?诚意你来说......”
右边一个年轻男子急起身,涨红了脸:“是那个葡萄青瓷盘么?”
小伙计点头应是,觑着二掌柜的脸色:“如今下面闹了开来,一众人围着!直说要掌柜的出面!”
闽诚意已推开椅子往外:“我下去看看!”
“那个,人家指名要东家下去......”
小伙计嗫嚅着说道。
闽诚意的身子一僵:“这还抓住不放了?姐夫?”
他恼羞成怒地回身看向那个男子,见他虽面无怒容,却是眼中隐含不悦,心下“格登”一声,咽下了后面的话。
他也真是冤枉,当日见那瓷盘送过来时,挺好的,真没看出来,就留了下来,想着放于一边,好歹也能卖几个钱。
可他当时也吩咐了,单单另放的,怎就拿到那精品架子上了?
这下好了,姐夫生气了。
他讪讪地退后一步,老实跟在了后面下得楼去。
苏暖的耳朵一直高高竖着,此时,听得那楼梯上传来的声响,知是有人下来。她双目紧紧盯着那红色木楼梯口,心口早抑制不住地跳动了起来……
华明扬以为对方是一个老于此道的大老爷们,谁知却见几个人一齐仰脸望着自己一行,楼梯口,一个13、4岁的粉嫩小公子,从自己一出现,就大张着嘴一瞬不瞬地望着自己.....
他疑心看花,却见那小公子已是双眼盈盈,几欲滴下泪来。
他咳了一声:“方才......”
周遭一切瞬间远去,眼前只剩这个月朗风清的男子,就那样微笑着向自己走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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