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苏暖毛躁躁的脑袋,上头蒙了一块绢布,包了头顶,活像顶了张荷叶,哧溜一下又缩了回去。
他笑笑,这两日灰大,她就把头发包了起来,说是省下洗头发的时间。
他吆喝一声,马车继续向前,又加快了点。
苏暧缩回了头,见小郑氏已闭着眼睛靠在车壁上似乎睡了过去。
她也坐了下来。
伸手拽了包袱塞在后背,这才从随身的小包袱里掏出了一卷小册子,借着窗口的微光,翻看了起来。
她出行时,把铺子交给了张成与兴儿两人,这么多日,也不知他们俩可否应付得来?
在这天彻底黑下来之前,一行人在泉镇住了下来。
都累得不行,匆匆梳洗后,都早早上床休息了。
苏暖也是上下眼皮打架,勉力靠在窗旁等伙计送热水来漱洗,楼梯声响,眼角瞥得郑卓信正带了木明匆匆下楼往外走。
她知道这是去问明日的行程了。
心下不免感动。
一路上,因要照顾她们母女,车行不能太快。加之前二日,小郑氏晕船晕得厉害,上吐下泻,郑卓信大半夜去找大夫,折腾了一个晚上,天未亮,又起身张罗车马。
每回到了一个地方,大家都累得不行,躺下就睡,只他与木明忙前跑后,一点都不停歇地,往往是最后歇下的。
有这样一个兄长真好。
苏暖嘴角一抹笑,转身,木青正提了热水来。
.......
第三日傍晚,到了苏家大门前。
苏暖扶了母亲下车,站在干干净净的青石砖铺就的苏家门前空地上,苏暖感慨:这就是原身的家么?
苏家一族在当地也是不错的人家。祖上原也出过几个人才,只是到了苏成君父亲这辈,没落下来。但是宅子却是祖产,依旧在。
管家上前敲门,许久,才有人跑来开门,见了门前一众人,一愣:“你们找谁?”
小郑氏已经上前一步,颤声:“钱通!”
钱通,一个三十来岁的男子,闻声仔细瞧了一眼小郑氏,忙唤了一声:“少夫人!”
一边上前一步,见一边莫管家几人瞧着他,自觉不妥,又顿住,擦了擦眼角:“少夫人,可是回来了。”
又看向一旁的苏暖:“莫不是小姐?”
小郑氏点头,“是!”
脸上带笑,转身对苏暖说:“这是相公当日跟前的书僮,小通子!”
苏暖就微微笑。
钱通早笑开了一张脸,向苏暖行礼,又忙打开大门,迎了小郑氏一行人往里走,一边叫一个一直在旁探头瞧着的小厮:“快,去通知老爷,就说夫人和小姐回来了。”
“快去呀!”他一跺脚,小厮忙点了头去了。
钱通恭敬:“夫人这边请。”
几人跟着往里走,屋子倒是宽大,很快进入厅堂,坐了。
钱通又叫人上了茶来,一会,看见一个老者带了几人正从厅后踱出来,一眼见到正站在厅堂里的郑卓信,莫管家等人,立时加快了脚步,脸上也是堆了笑出来。
“这位是郑家少爷?”
老者拱手,堆满笑容。
一旁的苏老三附耳在他耳边轻声说了两句。
他立时两眼发亮,神态恭敬,很是谦恭地弯下腰去:“原来是左统领大人,小老儿失敬,失敬!真是英雄出少年哪!”
苏暖在旁,扶着小郑氏,她们母女俩一直站在这里,这老者一行人愣是看不见,只顾着围着郑卓信。
母亲几番想要问一问苏成君的事,都插不上嘴。
“大伯!”
小郑氏终于得了一个空档,忙叫了一句。
苏家大伯这才转向一旁的母女俩:“弟妹,这一路辛苦了。这是?”
他抬眼看向与小郑氏并肩而立的苏暖,眼中有光芒闪过。
没想到,二弟这个女儿出落得如此出色。观着,竟是连州府都寻不出这样的姿色的。
想到小郑氏的娘家,他又释然,他堆起了笑脸,望望身后正喝茶的郑卓信几人,招呼上席面。
入夜,苏家众人都已休息,苏暖躺在床上,窗外月光照入,异常白亮。
她翻了一个身。
屋子里有股淡淡的清香,这屋子看来是一直有人住的。
想到方才那个苏家大夫人说的:这屋子一直锁着,听闻弟妹此番要来,特意叫人打扫了。
苏暖抿了抿唇。
司宝司那几间厢房还隔三岔五地开窗通风呢?
虽点了熏香,都有一股子霉味,不,生涩之气。
这一直关着,几日前才开的门窗,怎么就这般清新?
这是苏氏以前住的房子,是二房的院落。
苏暖母女虽进京,但走之前,这个院子可是锁了的。必竟还有个苏暖,这屋子本就是二房的,人走了,可不代表这屋子也不要了。
留着也是个纪念,苏成君的坟茔还在,他也有后人。
只不知,这院落里住了谁?
226苏家大小姐
一早,苏暖就起来。
许是认床,她昨晚睡得迟,今日倒是醒得早了。
木青早端了水来,她略略洗了,挑了件素净的衣裳穿了,就出了屋子。
小郑氏那边却是无人,只有王妈妈在收拾东西。一问,原来母亲一早就出门了。
苏暖转了一圈,才在院子东南角一棵树下找到小郑氏。
这是一颗石榴树。
此时已经落叶,只有枝头尚且留下些许稀疏的叶子。
细枝横生的上头竟然有一个小小的石榴,顽强地挂在枝头,褐红色的表皮绽开。
小郑氏就那样呆呆地看着。
石榴树竟然结果了。
这么多年,她年年盼着这棵石榴树能开花结果。
只是,每年到花期,石榴花都开,就是不结果。
她找人看过,说这棵石榴树不能种在盆中,要栽种在那庭院里,汲取阳光雨露,自然精华,方能结出果子来。
她就央了苏成君,在院子里刨了坑,把它栽种在这最是向阳的东南方。
石榴树果然长得很快,当年就开花,繁茂得很,一树火红。
她开心,每日里仰望,一夏过去,火红的石榴花开始凋零,可是,她失望,红花落尽,还是不结果。
第二年也是。
后来,她也就放下。
只是开花时节拉了苏暖的小手,站在那花树下面仰着头数那树上的花儿,一朵,两朵。她耐心地教苏暖数数,数乱了,又重头再来。常常一低头就看见苏暖仰了甜甜的笑脸,她就摘一朵,簪在小女孩稀稀疏疏的发髻上,听着她甜甜地叫“娘亲!”她心里和这满树的石榴花一样,火热。
一直到她们离开,这棵树也不曾结果。
如今,它竟然结果了,想必是不少吧?它可会开花了,结果时,必是压弯一树枝梢。
小郑氏眼神恍惚。
“这是棵不会结果的石榴树。玉珠,你另外再种一棵。”
当日苏成君这样说。
她不服气。这棵石榴树是她出嫁之时,从上京一路小心带来的,姨娘说它可能开花了。
怎么会不结果呢?她对苏成君认真地说:“会的,只是慢一点,等一等,真的。”
苏成君就笑。
如今,它真的结果了,那个人却是早已不在。
她仰了脸,伸手抹了一把脸上不知何时落下的泪。
一只手轻轻搭在她的肩膀上。
她回头,苏暖正笑眯眯地瞧着她。
小郑氏深吸了一口气,看着面前笑容灿然的苏暖,微微笑:“怎的不多睡一会,可是睡不惯?”
她指着西厢房说:“那是你以前睡的房间,可还记得?”
又失笑了起来:定是不记得了,那时才几岁呢?
苏暖也笑微微:娘,我小时定是很乖的,对么?
小郑氏感叹一声,脸上有了神采:“你小时候,可不怎么乖,皮实得很,你呀……”
两人说笑着,离开了石榴树,往屋子里走去。
门口有人说话。
两人望过去,是一个年轻的仆妇:“夫人,老爷请您过去大厅里,众人都到齐了。”
小郑氏颌首,对苏暖说:“走吧。”
一边仔细地扫视了下苏暖的着装,月白色的裙衫,点头,还素净。
厅堂里早有人坐了,几人正喝茶。苏大老爷坐在上首,一旁坐着郑卓信,对面的苏三老爷同苏四老爷正热情地同他说着什么,郑卓信端着张脸,面色肃然,微微点头。
他这一早就被这大老爷给请到这里,又被这一堆人围了,扯七扯八地寒喧了半日,早就不耐。
这会子见了苏暖母女,起身:“姑姑!”
他注目小郑氏,说:“咱们这就走吧。”
一行人出了厅堂,往祠堂里去。那里停着一具棺木,外面裹了大红绸布,小郑氏带着苏暖上了香,几个健壮的家丁合力抬起,往墓地去了。
苏暖扶着小郑氏走在后面。
她低了头,小郑氏身子发软,似是失了力气,半个身子都靠在她的身上……
墓地里早拉起七尺白布遮阳,时辰到,棺木被缓缓放入墓穴,小郑氏一声哭,跪在当地,两手抓了黄土往里头扔,扔一声,哭一声,声音哀切。
苏暖也抓着黄土往里扔,耳听着一旁小郑氏压抑的哭声,心中不觉涌上悲怆,这是原身的反应,渐渐漫延开来,到后来,已是泪湿双腮。
郑卓信等人不便靠近,只远远地站着看。
他抬头望了望天,冬日的阳光明晃晃地照着,不热,反倒觉得冷。
苏暖母女孤零零地跪着。
郑卓信望了望周围,见只有苏老爷几个,其余苏家后辈一个不见。
他眯了眯眼,想到出发前,父亲说的:“到那,切莫多耽搁,迁完你姑夫的坟,即刻回京。”
看来,这苏家还真是.......
怪道这么多年,两家不见往来。
他站的是个高坡,移目望过去,从这里可以望见原处的黑河,河水正欢快地畅流。冬日里,竟然会河坝绝提,着实是罕见。他问过,苏老大他们也说不出所以然来,只说是突然就绝堤了,是在晚上,河水从那断口直接涌了出来,这里又是一个急转弯处,一断,那水就一发不可收拾......县老爷也去看过,只是可惜都被水冲刷得一片狼藉,哪里还看得出来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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