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暖按例进宫,去拜谢太后。
她站在偌大的园子里,找到了那口井。
摸着井沿,缓缓地坐了下来。
冷冰冰的井台,井内黑黝黝的,大白天,也看不清楚里头。
这都是历年无主的宫女葬身之所,绿萍本来做到这个位置上,起码在成化门外恩泽庄西面的宫女墓地有自己的一席容身之地。
如今,却是因为投井,又是杀了人,而被草草火化,尸灰填入这口枯井中,与那万千的小宫女一般,不知谁是谁?
苏暖黯然,抬眼望了望四周,此处荒芜,除了石头就是繁茂的杂草。
这里平时无人靠近,这里是皇宫最荒芜的一角,
从前朝开始,这口井一直在,听说里头不知填埋了多少宫人的骨骸。常听有年老的宫人说,每到深夜,会有人影在井口上方飘荡,这里,阴气重得很。
苏暖曾和绿萍两人曾经悄悄来这里看过,乘林嬷嬷不注意,偷偷溜了过来,好奇、畏惧,却是远远地离了井口,不敢靠近。
绿萍说,可不能靠近,听说,那井口里会突然伸出手来,拉了人进去。
苏暖往往听得一楞,绿萍胆子要比她小得多,她就故意拉扯她的头发,引得绿萍尖叫一声,又捂住嘴。
苏暖抬头,看着头顶暖暖的太阳,照得花草树木亮堂堂的,连一株小草上的一只黑壳绿色翅膀的虫子都看得清清楚楚。
这是正午时分,太阳最烈的时候。
可是,井下却是黑黝黝的,似乎怎么也照不进去。
木青和一个小宫女伸长了脖子,看着自家小姐。
远远地,苏暖孤零零地坐在那里,纤细的背影看着有些单薄。
“绿萍,你可怪我?”
苏暖托着手上的一串珠子,喃喃地。
“都是因为我,你才......这串珠子还给你,我在佛前供了多日,愿它能保佑你下辈子托生个好人家,莫要再进宫了。你不是说不求大富大贵,做个平常女子么?银钱呢,够用就行。可是,绿萍,我还是要说,银钱还是多点好,我们不就是因为没有钱,才进了这个地方么?咳,你又要说我了。是,我呢就是个财迷,我最最喜欢的就是银子。绿萍,宫中不许烧纸钱,我给你在外头多多烧银子,你记得收着,不够,托梦给我!”
苏暖的脸上滑落泪水,滴落在井口。
“绿萍,你听得见么?其实我也胆子小得很,真的,不骗你,谁叫你比我还胆小?那回,在相国寺我不是有意吓你的。瞧瞧,到头来,还是你护着我。不过,现在,我是真的胆子大了许多,你不知道,我做了许多的事情,可是之前不敢的。绿萍,你出来看我一眼,真的,我不怕。我已经是死过一回的人了,还有什么可怕的呢?这人,可是远比那鬼可怕多了。绿萍……”
苏暖泣不成声,她趴伏在井台边,难过得弓起了身子。
木青脚下动了动,担心地看着苏暖。
苏暖不让她靠近,很是坚决,她只得远远地站着。
437物是人非
苏暖手一松,手中的佛珠掉入了井中,她呆呆地又站了一会,这才转身,看了看天色,阳光灿烂,似乎满园子的花草都在发光。
她垂了肩,默默地望外走。
木青两人见状,忙迎上前。
“郡主!”
一直静立着的一个宫女,上前,行礼:“郡主,太后娘娘有请。”
一边觑着苏暖,见她脸上犹有泪痕,又忙不迭地低下头去。心道这个绿萍姑姑倒也值了,郡主已经在这里祭拜大半日了,看样子,竟还哭了。
苏暖跟着她一路去了太后宫中,发现里头还坐着一个人。
她款款拜下身子去:“见过皇后娘娘。”
张皇后笑吟吟地转过身子来,看着面前的苏暖。
张皇后的圆脸上,两道浓黑的眉毛高挑,说:“紫阳平身。”
皇后娘娘张宝儿,乃张万德之独女,一直在边关长大,此番父亲从龙有功,她被立为皇后。这张万德乃张嫣的堂侄,论起来,这位皇后应该叫苏暖为表姑姑的。
张皇后看着苏暖,心下思忖:这个紫阳郡主长得真是不错。
“紫阳,听说你的婚期就在十月,不知可都准备妥了?”
张皇后伸出了一只手,亲切地搭在苏暖的胳膊上。
苏暖略抬了头,依礼回答了。
一边太后见状,倒是满意,看样子,苏暖对这门亲事甚是满意。
如此,她也放心了。
这太皇太后也说了,此番苏暖与周家送了梁旭出城,又在粮草上解了梁旭的燃眉之急,乃是莫大的功劳,合该表彰。这点她自也是认同的。不过,已经是郡主了,不好再封,封她的未来夫君郑卓信也是一样的。
她之前都想过,如果梁旭执意要了苏暖,她都是没有法子拒绝的。
这下倒好,皆大欢喜!
“好了,过来陪我说说话,皇后去忙吧。”
太后急着赶了皇后出去,她拉了苏暖的手:“来,咱么去找太皇太后说话去,她昨日还说起你呢,以后,你可要常进宫来呀!”
琉华宫。
苏暖看着坐在那里的太皇太后,张嫣,眼睛里有热辣的东西,她眨了一下。
张嫣还是那么雍容华贵,一件天青色的袍子,坐在那里,身边站着一个女官,苏暖看了一眼,年轻得很。
女官抬起头来,看了苏暖一眼,又飞快低下头去,行礼:“见过太后!”
声音娇嫩清脆,是个新人儿呢。
苏暖上前一步,拜下去:“太皇太后。”
张嫣叫女官扶起她来,招手,苏暖走过去,她拉住,对太后说:“你先出去吧,让我们祖孙俩说说话。”
太后林青萍就笑吟吟地带了人下去了。
“你也去吧。”
太后对一旁的女官说。
待得人都走了差不多。
“听说,你去祭拜绿萍了?”
张嫣问,眸子里有光在闪烁。
“是。”
苏暖老实回答。
“应该的。”
太后叹息一声,放开了手,目光转向左前方,那里是绿萍惯站的位置。
如今却是空无一人。
她自言自语:“绿萍跟了哀家多年,此番她也算求仁得仁。我身边的这些老人,都一个个走了。”
她顿住,不再往下说,目光遥远,有一瞬间的怔仲。
苏暖一时也没有说话。
鼻端有檀香味隐隐飘来,就在帷帐那儿飘散开来,还是那熟悉的味道。
苏暖忽然有些恍惚,这熟悉的帐子、大铜鼎,香炉,架子,还有这桌椅,迷迷糊糊,似乎又回到了十年前。
铺着金丝毯的榻上,张嫣正眯眼养神。
林嬷嬷站在那里,偶一回头,见屏风后,两人探头探脑,就挥了手,轻轻挪一挪嘴,两人就偷偷地缩了回去,知道这回有半个时辰的空闲,就一起溜回小屋子里,歪在小床上,叽叽咕咕地闲话,无非是让人那些脸红心跳的话,总也说不完似的。
宫里的生活自来枯燥,每天雷打不动的做那些活,但是,即使这样,也是难掩这些小宫女那鲜活的心思,想法总是很多的,那时,两人私下讲得最多的就是华明扬了吧?
她是被绿萍呵着胳肢窝要去老实交代与华明扬的点滴。
她也自是愿意讲的,往事往说一回,就掩了脸叽叽咕咕地笑一回。
如今,这些人,都一个一个地远去了,连她自己也是一缕孤魂早逝。
是她,如果不是因为她,本来绿萍不用死的罢?或者许她现在还好好地站在这大殿里,叫她一声“郡主!”
她脸上缓缓流下了泪水。
到了嘴里,苦涩。
方才惊觉。
她悄悄拿袖子擦了擦,回头,才发觉张嫣正盯着她,见她回头,转开了眼。
苏暖定了定心神,忽然想起一件事情来。
“皇上他,......怎么样?”
张嫣看着她,明白她的意思,轻声:“他自有他的去处。”
梁弘,废去了帝位,却是再没有人知道他的下落,他整个人好像就这样消失了。
苏暖的心情极其复杂。
粱弘,一直是知道自己的身世的,他遮掩得很好,却还是被张嫣知道了。
两人谁也没有说破,不动声色,母慈子孝。
.......
苏暖见到了林月英,她留在了宫里。
她带苏暖去了一个地方。
“这里。”
她说。
苏暖看着那小小的坟头。
这是五皇子。
林月英说。
当年,林妃那个孩子出生没有几日就死了,被草草葬在这里,用一个篮子,包了起来。
苏暖看了一会,什么也没有说,转身走了。
又有什么关系呢?
五皇子也罢,平民子弟也罢,都过去了。
已经死了那么多人。
如今还有什么好追究,好说的呢?
她回到昌平衔家里。
屋子里,雯月正与雯星两人扯着一块大红门帘在比划。
见她回来,就欢天喜地问:“瞧瞧,可是好?”
苏暖瞥了一眼,见榻上堆了许多的东西,各种喜帕就一大摞。
小荷正一块一块地细数。
苏暖一眼瞥见里头有许多丝线,就挑了出来瞧了一会。
“雯月,你会打络子么?”
雯月抬了头,挪嘴:“雯星打得好,不知要什么花样?奴婢只会同心结、如意扣几种,雯星姐姐会的可就多了。只要给她样子,她就能照着打个八九不离十。”
苏暖就叫了雯星来,寻出那枚猫眼来,递过去说:“就这花样的,把这旧的拆了,重新打。”
雯星接过,出去了。
438半块丝绢
苏暖伸手拿过一幅枕面,与雯月讨论着鸳鸯的羽翼该用什么颜色才好,雯月说这整个枕面已经是大红色的了,还是绣上这金色的丝线才好看。
“贵气!正适合小姐郡主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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