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沉了眸子,得去山上一趟,好久未见师傅了呢。
“三儿!”
他扬声叫道,外间三儿忙低声吩咐顺子:“快收好了,回来再说。”
说着就跑了进去:“少爷!”
郑卓信伸着手臂:“你速去蛟池街一趟,买上两坛子上好的花雕来,还有去聚德楼称上五斤上好的牛肉来,记得,要那里脊肉,还有去知味斋瞧瞧有什么新出的点心,也一并称了来,对了,再去锦绣坊林三娘那悄悄问一声,上回托她做的僧衣可得......”
他眉目含笑,一样一样地吩咐着,说着,见三儿发愣,一瞪眼,抬脚就踹:“还不去?”
三儿急忙一溜烟地走了,一气跑出大门外,才放缓步子,心道:“这善行法师到底是高人,就是与众不同。不是说这和尚都要戒酒肉的吗?怎么每回,都吃起这酒肉来不够呢?”
现在想来,三儿觉得少爷这性子与善行那个人实在脱不了关系,明明是一个和尚,怎就穿得那般花俏?穷讲究得不得了,就一件僧衣,也要那上好的细棉布,不,还有那上好的丝绸衣。要不是顶着那光秃秃的脑袋,往那街上一站,谁认得是个方外的和尚?活脱脱是一个富家老爷,还腆着个大肚子。
他至今也未搞明白,这么肥硕的身子,是怎么像鸟儿般地飞到屋檐上去的?
他晃着脑袋,脚下不停地去了。
屋内,郑卓信咆哮:“怎么回事?你说.....!”
他心疼地吸溜着气,手里提着那件袍子,瞪着弓着身子的顺子。
顺子尽量缩着脑袋,被问得急了,勇敢地抬头,:“爷,奴才听您的吩咐,好好儿地站在窗前练字呢!是那表小姐一石头扔了过来,奴才吓,吓着了……”
郑卓信眼睛一瞪:“吓着了?你说鬼话呢?这衣服纸糊的,吓也能吓破?你还狡辩?”他两手高举着衣服,抖动着。
忽顿住,眼睛陡地睁大,“嗞啦”一声,他没有听错,那地方被他一扯,裂得更开了,看着已有一指长的口子,他楞了一会,“嗨”了一声,把衣服往顺子脸上一甩:“你看着办。”
气哼哼地甩手坐下。
他原本还想穿着它去看师傅,现下好了,顺子这个败家的。不就叫他站在窗前装作读书的样子,骗一骗母亲的人么?免得她去父亲那里告状。
什么衣服不好找?偏偏找了这件出来?
这可是今年京里最流行的云丝绸,轻薄,舒适,而且这上面的花纹可是在锦绣坊花了不少银子请了那最好的绣娘绣上去的。
这下好了。
这个败家的,他喃喃地骂道。又怪起苏暖来,每回遇见她都没有好事:上回,污了他的袍子。
这次干脆弄破了他的袍子。
他不爽地:周思聪又要笑他了。这种料子,说是云丝绸,可又不是普通的云丝绸。它有个特点,在暗夜里能发光,据说是浸了一种什么汁,因汁液的原材料难得,每年只得那么几匹。这还是,上回师傅出去云游,给他带回来的。一共够做两件衣服,他交给最好的裁缝师傅,做了两件,师傅一件,他一件。
他当时喜欢得不得了。一直宝贝着,舍不得多上身。没想到,顺子这不靠谱的,竟然把它给翻了出来。
”那个,你去找裁缝师傅,看看能否续上?”
他吩咐道。
自己抬脚往外走,:“算了,先放着吧。回头再说,收拾一下,陪我上山一趟。”
顺子满头大汗地应了,快手快脚地叠好,小心放到柜子里面去了,一边心中嘀咕:是谁把它给挂在外面的?要不然,他也不能顺手拿了下来?这衣服瞧着怪好看的,他心里好奇,想着穿上一穿,看看是什么感觉,谁想到这般倒霉......
半个时辰后,三儿大包小包的扛了许多东西回来,叫了门口的成贵,赶了马车来,几人往城外大相国寺而去。
兵部。
这里与别处相比,少了些雕梁画栋,多了些肃穆庄严。南端一个大大的校场,此时却是寂静。只有风吹过一旁的阅兵台,上有一排旗帜不时翻飞。
大堂左侧的抱厦里,一人正坐在太师椅上。
一个四十开外的官员低头在对面几上快速地查看着面前一长串的名单,密密麻麻。
他边看边用笔迅速圈着,座上那人不吭声,只闻得轻轻的啜茶声。
良久,他方放了手中的笔,顾不得揉一下酸麻的腰身,躬身捧了名册,递给对面那人,轻声:“长史大人,就这几个,都在这里了。”
李长史伸手拿过来,扫了一眼,抬头:“辛苦你了。”
说着拢了手中的东西,起身往外走,他殷勤送出门去,回来擦了擦汗,心道:“幸好,自己抄录了一份,不然待会吴大人追问起来,这名册的下落……”
048名册
李长史一路低头急走,急步下了台阶,上了一辆乌篷马车,疾驰而去。
门口两个守门的兵士望着马车远了,才相互挤着眼睛,伸了一个懒腰,左手那个瘦高个子眯了眯眼说:“唉,这不是王府的那个长史么?”
另一个不明所以,抓着脑袋:“王府?哪个王府?”
瘦高个一脸鄙夷:“怀王府啊?那你以为是哪个王府?”
右边的不服气,调换了一下因紧握枪柄早已麻木的双手,辩解道:“怀王府?谁不晓得,不就是傻子王爷么……”
瘦高个忙一枪横了过去,低声喝道:“轻点,你不想活了?这话也敢说的?你有几个脑袋......”
忽眼角瞅得门里有人走出,忙一个立正,立时住了嘴,另一个见状也早挺胸站好,面无表情。两人就如那泥雕塑像似地,纹丝不动地立在石阶下,紧紧抿着嘴唇,再不作声,仿佛刚才的说话声只是错觉。
城东怀王府角门,李长史下了马车,有小厮立时开了门。
他撩了袍子,用手掸一掸那上面莫须有的灰,快步跨进门去。
怀王府的后园,遍植花木,沿着回廊一溜种植着大盆大盆的珍奇花卉,此刻正值开花,姹紫嫣红,很是热闹。一路行来,鸟语花香,廊下有彩衣侍女穿梭,见到李长史,远远弯腰施礼。
李长史提袍转过一条长廊,又连着转了数道弯,才在一座装饰华丽的房子前停下。
他轻轻叩门,里头静悄悄地。
“回来了!”
身后忽然传出一声,有轮子滚动的声音传来,他恭敬回头:“王爷!”
身后花荫下,站着一人,三十开外,蓄着小胡子,身着八段锦,头戴紫金冠。他双手扶在一把金色的轮椅上,上面坐着一人,同样头束金冠,面孔肥胖,身上盖着一条波斯毯子,上头织着徘徊花,色泽鲜艳,光彩灼灼。宽宽的遮盖了大半个身子。
正是清王梁志与老怀王梁辉。
梁志目光温和地望过来,再度开口:“名册呢?”
李长史忙从怀里掏出那本誊抄的名册来,双手递了过去。
手上一轻,却被一人横空接了过去。
梁志抬头:“旭儿!”
他望着突然出现的梁旭,脸上含着笑意。
清王梁志的生母华太妃是当今太后张嫣的表姨,自小就与梁辉亲近。梁辉因自小就愚笨,宫里无玩伴,除了亲弟弟梁弘,梁志这个小皇叔是为数不多愿意同他亲近的。
梁辉建府后,来往的也只有这个清王梁志了。
此番,也是应梁志之求,才遣了李长史去了兵部衙门找那兵部侍郎木大人讨了这名册来。
梁辉仰了脸,嘻嘻朝梁旭笑,梁辉虽痴,但认人还是没问题的。看见儿子,两眼放光,:“旭儿!旭儿!你回来了!”
父子两人长得并不相似,梁辉不像梁旭那般俊美,不说话的时候,基本上看不出是有痴症。
梁旭拢了册子在手,好奇掂了掂,就丢给梁志:“四叔祖,这就是武试单子么?你拿这个作什么?”
梁志一笑,收了起来,温声说:“只是好奇今年有哪些人参加,值不值得我去瞧瞧热闹。外面风大,我们进去罢。”
说着抬手,立时有一直默不作声侍立五步开外的两个大汉上前直接抬了轮椅两个轮子,往那屋子里面去了……
梁辉嘻嘻笑,双手拍着椅子扶手,大叫:“飞喽!飞喽!”
梁旭无奈地瞧着父亲坐在硕大的椅子上,像个小孩似地大喊大叫。
摇头:父亲自迷上这把椅子,就像小孩得了心爱的玩具,再也不肯撒手!
半年前梁辉进宫看望太后时发现梁弘的金銮宝座很是漂亮威风,忽然爬了上去不肯下来,非闹着要梁弘给他也做一把。
梁弘无奈,许诺了他,才哄走了。太后知道后,就集能工巧匠专门为他打造了一把椅子,又在上面安了轮子,让他可以到处坐着走。
椅子全身漆成金灿灿的,只比皇帝的宝座颜色略暗。
梁辉一见就爱上了,整天坐着它在府里转悠。
梁旭望着与梁辉说话的梁志,落后一步,李长史凑近,他轻声:“名册呢?”
李长史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来,递给了他:“共21人!”
......
半刻钟后,梁志从怀王府后门离开。
不同于怀王府的繁花满园,清王府绿树成荫,百年老树到处可见,甚是幽静。
府邸深处有一座两层的后罩楼,位于池子当中,阁楼四墙均为开扇窗户。
梁志沿着铺着红毯的走廊一路进了屋内,里头地面亦铺了厚厚的红毯,上头映着富贵花开,踩上去悄无声息。
里头早有三人在候着,见得他回来,纷纷站起。四面雕花格子窗俱开,四下景致一目了然,方园百米动静俱收入眼底。
梁志摆手,三人重又落座,不吭声,均望着梁志。
当中有一个墨色衣袍人站起拱手:“王爷!”
梁志在长条红木几案上缓缓摊开名册,印入眼帘的是那些上面有清晰红笔圈出的21个名字。
几人围了看了,一时未有人说话。
这些被圈出的人下面都标明了举荐之人。几人一路看过去,都是意料中的人,对望一眼,眼里都有轻松之色。
忽然有人指着一个名字叫了一声:“郑卓信!”
郑国公府的嫡公子。举荐之人却是驸马府。
几人相互看了看,眼里闪过了然:这不稀奇。每三年一次的武试,总有那么几家京城贵公子也参与进来。这个郑卓信放着郑国公府的举荐不用,却用了驸马府的,可见家里并不同意。
也是,历届下来,能冲到最后五十人的不说身怀绝技,也是武艺高强。一般那种娇生惯养的富家公子哥在前几轮就被刷下来,鲜有进到前五十的。
几人均不已为然,转眼继续向下看去......
有一人却一直盯着郑卓信的名字,摸着下巴提了一句:“听说此人可是拜了善行为师,并不是浪得虚名。”
“善行是谁?”立即有人疑惑。
“好像是大相国寺主持方丈的师弟,平时都在外云游,一年当中有半年都在外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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