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头门咯吱一声,走出来一个嬷嬷,看都不看门口拉拉扯扯的两个人,冷言冷语道:“来了?”
秋萍赶紧扯着小唐娘矮下半个身子,给嬷嬷纳了个福。
小唐娘心里想,这姑娘年纪还挺大,这么大岁数还是姑娘,可真行!
连拉带拽地被秋萍扯进去,先进了外间,秋萍挨个儿丫鬟上去问好打下招呼。
“姑娘醒着呢?”
一个丫鬟压低声音:“刚起来,正发脾气呢。”
秋萍问怎么了?
“樱桃失手碎了个杯子,正在里头听训呢。”
秋萍冷笑一声,走到帘子下头,矮下身子做出恭敬的模样,嘴角带着笑,和顺道:“姑娘,秋萍过来给你请安。”
里头何诗娟嗯了一声,秋萍连忙拉着小唐娘进去。
帘子一掀开就是一股凉气扑过来,小唐娘哆嗦了一下。
她看见屋子里一群小丫鬟站成一个圈,脸蛋儿各个都是粉嘟嘟的,手里拿着扇子给圈里头坐着的那个人扇风。
圈儿另一边跪着个小丫鬟,两边脸都肿起来,肿成一个小胖子,和她的身子极其不搭,像是个大头娃娃。
小丫鬟还在自己张嘴,啪啪啪地打在脸上,像是打在小唐娘的心坎儿。
造孽啊!
秋萍给何诗娟请安,又拉着小唐娘也纳福,何诗娟让人空出一条道儿,自己顺着那个道儿看过来,没出声,等秋萍的下文。
小唐娘这些话早跟秋萍对了十几回,不用过脑子就连珠炮似的蹦出来,她就听见那个小丫鬟张嘴的噼里啪啦声。
小唐娘心说,这大小姐派头可真足啊。
她当然不知道,这位大小姐去年还为了一口馒头跟村子口的野丫头厮打成一片。她也不知道这位大小姐过去的日子比她过得还穷。
何诗娟赐了茶:“看不出来,如意还挺有福气。”意思是,能给你做儿媳妇,是她的造化了。
小唐娘连忙摆手,茶也不敢喝:“哪儿能比得上在您跟前伺候的福分大。”
何诗娟笑着说她这话外道。
小唐娘却真心不想要这个小媳妇跟自己回家了,之前以为她老实本分好拿捏,就算养在大户人家,估计也就是个干粗使活儿的,大不了忍痛花上几两银子赎出来就是。
可是能在大小姐跟前当差,那可真是见过大世面的了。
家里千万不能留这种祸害啊,以后儿子还不得被她挤兑死?
小唐娘想到儿子那副窝囊模样,心里一千个不愿意。
她说不敢让儿子娶这样的贵人回去受罪。
何诗娟愣了下,秋萍拽着小唐娘:“大娘说的哪儿的话,怎么就是受罪呢,这么一份大好的姻缘,是她的福气才是啊。”
何诗娟和蔼地点头:“回头我打份崭新的头面给如意做嫁妆。”
小唐娘头摇成拨浪鼓:“她走了,姑娘跟前儿也没个可心人儿伺候,小的可不敢背这么大个罪名。”
何诗娟扑哧笑了,秋萍也松口气:“我说什么呢,大娘您这回还真是瞎操心了。如意她过了门,还是能回来做姑姑的啊。”
何诗娟道:“回头我让人给你们在街上找间屋子,再给你儿子谋份正经差事,也省的他们两口子分开这么远不是?”
小唐娘有点心动,嫁了人之后的银子不就归婆家了
只要她手里没银子,管她心有多大,琢磨些什么别的,都能把她给拿捏得死死的,她就是长着双翅膀,也能硬生生把它给掰断,死都要死在他们老唐家。
小唐娘心思活泛起来,脸上也好看了,笑眯眯道:“都听姑娘的。”肚子里说小媳妇还真是生气,看来那时候可没白疼她啊!
何诗娟点点头,下来拖住小唐娘的手:“有您这句话,我这心也算是落了听。要是您不来,如意的亲事这几天也该定下来了。”
小唐娘心里一惊:亏得来得及时,不然白花花的银子和白嫩嫩的媳妇都得便宜外人了?
她也拖着何诗娟的手,心说这手嫩得跟猪胰子一样,滑的哟!人比人还真是气死人,人家生下来天生就是享福的,小媳妇天生就是伺候人用的。
小唐娘心说,给自己儿子做小,也好过一辈子不嫁人伺候人做一辈子老姑娘啊。况且她儿子好模好样的,手脚都齐全,人又牛高马大,在床上是亏待不了她的,准保让她尝过一次就想第二次。
她想,丫鬟能配的不就是小厮吗?奴才配奴才,又生下来个小奴才!
小唐娘觉得自己是把小媳妇救出火坑了,好歹以后她的儿子不用一出生就得给人当奴才,一条好好的命当做贱命来活吧?
刚才小媳妇反抗的模样本来还让她有些害怕,这样想了一遍,小唐娘心里踏实了。
何诗娟问她吉福聘礼备下了吗?
小唐娘支支吾吾的,拿手搓了搓衣角,何诗娟体贴道:“我想着你们大老远来,心意到了就行,如意这丫头可真是让我操烂了一颗心。如今寻得个好人家肯要她,哪里还敢要聘礼。大娘你要是不嫌弃,算我来出一份力?”
小唐娘惶恐地站起来,撩了下袍子要给何诗娟行礼,何诗娟坐着硬是受了她这个礼,才埋怨旁边的秋萍:“白长一双眼睛了,怎么能让大娘行这么大的礼,这不是折我的寿?”
秋萍亲亲热热地挽起小唐娘的胳膊,牵扯到她的伤口,小唐娘哎哟一声,何诗娟眉头皱了下,脸上的笑没散,关切道:“这是怎么了?怎么身上还有伤?”
秋萍嘴一嘟囔:“还不是如”说到一半被小唐娘给抢了白:“小事小事,还不是路上磕磕绊绊得给摔得,劳烦姑娘挂心,我皮子糙,擀面杖打我身上都断了几根,这不算什么。”
何诗娟还是让人取了跌打酒来,叮嘱秋萍千万要给小唐娘抹好:“咱晚上开席,今晚就让他俩把喜事给办了。”
屋子里的下人也跟着笑,嘴巴咧到耳朵根,脸上的笑都是喜洋洋的:“恭喜姑娘啊!”
小唐娘本来还想说一句:“还没问过小媳妇的意思呢?”看见一屋子都忙活起来了,只好把这句话重新又咽进了肚子里。
何诗娟斜了眼还跪在地上掌嘴的樱桃,撇嘴道:“滚出去跪着!”
第一百三十三章她这是在还债
樱桃跪到点灯的时候,有个和她相熟的丫鬟把她搀起来:“你脑子里装得都是浆糊?她让你跪着,你就乖乖跪着?这会儿人都忙活办喜事去了,谁有空盯着你啊!”
樱桃半个人压在她身上,晃晃悠悠地往东院走,丫鬟气得跳脚:“你呀!也不瞧瞧自己成什么模样了,还要去照顾那两个老的,这次她打你几个板子就算了,下回找口井就把给你填了!”
樱桃擦了擦额角的汗,见丫鬟扶着她站在原地不动,就推开她,一声不吭自己还是往东院去。
丫鬟骂了几句:“作孽啊!良心值几个钱?你做给谁看啊?天老爷要是长着眼睛,就不会让她当家了!”她骂完还是追上去,继续搀着樱桃,樱桃自己走得慢,怕去迟了,灶屋留给老爷太太的饭菜就该凉透了,只好又搀着她。
还得忍受无休止的唠叨。
她自己知道,为啥会把老爷太太当自己的亲生爹娘伺候。
她这是在还债。
丫鬟倒豆子似的,还在继续说。
“你说,你也没伺候她几个功夫,怎么偏偏还替她尽起孝来了?你自己亲娘呢?说不定饿死在哪儿,坟头长草了你都不知道!”
“把别人的爹娘当爹娘,你就是贱骨头!”
丫鬟还是跟着她一路去到灶屋,今天园子里开席要办喜事,从里到外整个厨房都忙得热火朝天,才到门口,两个人就被香味呛得打了好几个喷嚏。
越香的菜做起来越呛呢!
这回两个老的也能换换口味了,丫鬟这么说着,就去拿东院那边的份例,樱桃拿过食盒,揭开盖子看见里头的饭菜还在冒热气,松了口气,还好没来晚。用手掂掂盘子,却好像比往常几天轻了些。
旁边的丫鬟跟做饭的小丫鬟说了会儿闲话,转过头看她摆弄了半天食盒,还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老远喊道:“又怎么了?饭菜给的不对数?”
她几步走过去掂量一下,还真轻了。
桂芳是个炮仗脾气,她嘴皮子利索,干活也利索,从来不敢让自己吃半点亏,谁跟她做姐妹,也不能吃亏。
她拎着实盘去跟掌勺的方嬷嬷讲道理:“人不是这么做的,天老爷在上头看着呢,您也知道风水轮流转,就不怕现世现报?”
方嬷嬷翻了个白眼,让一个小徒弟又往那食盒的盘子里各自添了一勺菜,几勺米糊粥。
桂芳上一刻还插着腰要撒泼,这会儿脸上一下绽开一朵牡丹花,甜甜一笑:“我就知道是底下小鬼使坏,嬷嬷这么心善,哪里会小气这点儿油水。”
“得,别在我跟前儿耍嘴皮子,赶紧滚,别在这儿碍姑奶奶的眼!”方嬷嬷背着两只胖乎乎的手,前面的肚子突出来,整个人都被这个肚子给坨得矮了三寸。
桂芳搀着樱桃往外走,瞅着方嬷嬷的模样,捂着嘴压低声音笑:“这老货平时可没少捞油水!”
樱桃推推她:“今儿个不是你值夜?来回跑的,看你头上的汗。”扯出条帕子给她擦擦头顶的汗:“要不你就送我到这儿,忙你的去吧。”
桂芳说:“你行不行啊?我怕你半路再摔着,膝盖没事儿?”
樱桃把食盒接过来自己拎着:“快去吧,你不是说昨儿个被嬷嬷骂了吗?今儿可不能再出岔子了。”
樱桃站在原地看着桂芳走远了,才转身一瘸一拐地往东院去。
她不知道该不该把二姑娘被姑娘给“嫁”出去的这事儿告诉老爷太太,太太的病时好时坏的,平时挂在嘴边的就是姑娘的名字。
樱桃怕他们受不住,到时候病再加重了,她就真的是罪人了。
桂芳说她有良心,是贱骨头,可她只有自己知道,她做的这是赎罪。
她身上揣着个巨大的秘密,日子多过一天,她的罪孽就重一层,可是她已经回不了头了,毕竟囡囡一天大过一天,她已经教着她喊自己娘亲了。
囡囡的模样越来越像钱三爷,她抱着囡囡,脑子里就把自己当成囡囡的亲娘,那钱三爷就是她的夫君。
她对不住二姑娘,可是囡囡已经离不开她了,她不能说出这件事儿,囡囡离了她活不了啊!
当初黄丫把囡囡交到她手上的时候,她就说了,姑娘对她有恩,她会把姑娘的孩子当做自己的亲身骨肉,她就是饿死,临死前也要把自己的肉喂给孩子吃。
有她一口吃的,就不会让孩子饿着。
囡囡离不开她啊!
她记得那时候张鄂张参军,张大人,张大人拽着她的手跟她说:千万要保住这个孩子,如果真的有意外那她就是你的亲生女儿。
她无数次祈祷被吊在城墙上的钱三爷能够平安无事,她过去私底下从未和三爷打过照脸,有好几次三爷在跟姑娘说话,她跪在地上伺候三爷穿衣服,扣子一路从下面往上系到领口,三爷抬起下巴,她的手稍稍往上一寸,就碰到了三爷的下巴。
她不敢。
她从来没想过,她有机会能离这样的人物这样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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