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带刀的兵挤进去,鼻子撞在前面人后脑勺上,想转个身,还得最外头的人先出去,腾一点空间出来。
坐在三个瘦骨伶仃的小孩,是这位清官的儿女,手里比赛似的抓着蝗虫,然后放到烛火上去烤,一股焦味熟了,往嘴里一扔嘎嘣脆,这就是他们的晚饭了。
被抄家的那位一脸坦然,反而抄家的替他不平:“大人做了大半辈子的官,还不知道规矩?”
“当官是为上头当的,不是为底下的老百姓。要当官,就不要讲良心,讲良心,就别当官!清官什么下场,您这个的下场。”
大家都贪,谁不贪就是不识抬举,迟早翻船。
新来的这位至少还能做做样子呢,抬抬手指缝里流出点东西,也够老百姓活一阵子了。
至少比顾沂强嘛。
姜如意回到现实,顾家面上的银子都没了,私底下藏得肯定也不少,但是没了进数,他有一大家子养活,多说从简入奢易,从奢入简难。他会白白替何文富掏那二十两银子?
没有好处的事儿他从来不会干。
姜如意想来想去不明白,先把这事儿撂一边,问李福气还有什么别的事儿。
李福气:“旁的倒没有,就是上午时候,顾家太太又带人上门闹了场,太太刚出去想把人打发了,顾家来人又把她们给叫了回去。”
姜如意登着他说后文,李福气会说话,知道把主子最想听的话先藏起来,吊吊胃口,最后主子憋不住自己问了,他才说。
不这样,怎么能显出他的本事来了?
他在钱昱面前不敢玩这些花招,可是姜如意年纪小不经事儿,他就等着巴结上她呢,恨不得使出浑身解数,一定要显出本事来。
姜如意也不问,就晾着他,看他说不说。
李福气有点心虚了,矮了半个头道:“奴才差人出去转了一圈,才知道那位顾姑娘回来了。”
姜如意放下茶碗:“知道了,下去吧。”
李福气以为怎么也要得主子一句夸,出去的时候就有些不安,黄丫送他到门口,朝他狠狠啐了一口:“有眼无珠的王八蛋,算计到咱家姑娘头上,你有几个脑袋伸出来砍?”
李福气脸一白,笑道:“好姐姐,我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算计咱家主子啊。”心里开始发凉,连这小丫头都瞧出来了,那姜主子那边也跑不了了。
“三爷让你过来,管你往日里是做爷爷的还是师父的,如头那位只有我家姑娘,你是个忠心的,姑娘迟早能惦记你的好。要是再有下回,你怎么来,还怎么回吧。”黄丫转身掀了帘子进去,又“啪”一声重重打下来。
李福气心里也“啪”地响了一声,等黄丫彻底进去了,才伸手在自己脸上狠狠来了两记耳光:“蠢货!在主子面前卖弄什么!”
晚上开饭,黄丫出去叫膳,李福气还缩着脖子远远跪在一个墙根儿,一个婆子对黄丫道:“他犯了什么错?姐姐绕了他罢。”
黄丫冷哼一声:“咸吃萝卜淡操心,管你什么事儿!”
那婆子一缩脖子顺着墙根儿溜没影了,黄丫看也不看李福气一眼,先去厨房点了吃的,姑娘喜欢吃酸的,要了腌黄瓜,切成丝儿,洒点糖,还要浇上蒜汁儿,又要了脆萝卜,还有一叠酸豆角炒肉末。
厨子里掌勺的崔妈妈笑嘿嘿道:“肯定是个公子!”
黄丫笑道:“劳累您了!”
崔妈妈盯着案板切丝儿,眼珠子不错一下,手里同时在弄调料,嘴上也不闲着:“姑娘喜欢这一口,才是我的福气。”让底下人给黄丫碰了一碗汤过来,有点稀了,但是还有花胶那股味儿,黄丫知道不吃不行,只好接过尝了,味道淡的很,但是是熬了的汤底,少不了。
以前这玩意儿都没听说过,如今竟还吃上了,托姑娘福。
她痛快喝完一碗,崔妈妈伸脖子看看外头,天色暗了,又见她没带灯笼,就吩咐小徒弟送她。
黄丫想想,也不好自己手里提个灯笼,她以前是不讲究这些的,她自己什么出身心里有杆秤。如今靠着姑娘,她身份也上来了,但是从来不想靠这个耍威风,讲排场。做人不能忘本,可是后来张参军提点过她:“你在外头,就是姜主子的脸面,你要是还是小模小样的,一点排场没有,旁人怎么看你家主子?”
所以黄丫就方方地让人提着灯笼给她带路,穿过了月亮门,李福气还在灯下跪着,都说灯下黑,黄丫还以为他走了呢,走近一看,吓一跳差点没叫出来。
拿出一个荷包,打发点灯的丫鬟走了,她才看向李福气:“得了,你就是找个没人的地儿死了,也不什么事儿,只是跪在这儿,让旁人看了还说是我家姑娘罚你。”
李福气是自己要跪,特意挑了个没人的地儿,不想让人说他是故意卖乖,他是真知道错了。
有的人兴许好这一口喜欢被人巴结着,看人罚跪,但是无论三爷还是姜主子,都不是这类人。
黄丫也是嘴上这么一说,看到李福气脸白成鬼,嘴巴冻紫了,摆摆手:“行了,往后姑娘还要给你安排差事呢,两条腿跪坏了,还得费心给你找大夫。”
这事儿算是过了,黄丫进去后,李福气终于松了一口气,也不敢要进去再给姜如意磕头,只是自己朝着屋里的方向,默默地磕了三个头。
屋里,姜如意正在临窗练字,黄丫没打算把这事儿说给她听,李福气玩这样的小心眼子,姑娘虽然看在眼里,不高兴自然是有的,但是也不知道去收拾他。所以她就得替姑娘悄无声息地把事儿给办了。
其实她也是在帮李福气,能爬上来的都不容易,他是个心不坏的,只是这回用错了招数,提点一下他就懂了。
希望她的苦心没白费。
姜如意练字专心,没一会儿功夫就大汗淋漓,这场汗出得痛快,她想事情的时候就像是入了定,手里的笔却不停,等缓过劲儿来,都写了十来张了。
她写完一张,黄丫就悄悄地给她换一张,她自己都没反应过来,黄丫给她揉着手:“要不要换衣服?”
姜如意觉得麻烦,还是先吃饭吧,反正就快睡了,睡前洗澡到时候又折腾。
厨房安排的几样小菜早就备好了,就等着这边的人去叫,黄丫一出去,就有人传话过去,没一会儿,小圆桌架起来,上头摆得满满当当。
刚动了几筷子,纪氏派人来,说让她去那边吃饭,那就只能换衣服了。
姜如意:“先不用撤了,回头晚上当宵夜吃。”
黄丫让人把熏笼炭盆摆进内室聚起来,里间顿时暖洋洋的,怕她到时候一脱一穿容易着凉。
姜如意换好衣服过去,纪氏坐在主位上,看到她,皱了下眉头:“怎么还换了衣服?冻着了可怎么办?”
姜如意对席下坐的何老太、大姜氏浅浅福了下,应付行礼了,何老太一看见她,脸就笑成一朵花:“姐儿生的可真是俊,一脸的福气。”
你确定不是说我胖?
姜如意笑呵呵地被一群人搀着坐下。
大姜氏坐在她斜对面,脸上含着浅笑,不时朝她看过来一眼,她坦然地回望过去。
这二位,不说脱胎换骨都不行,从头到脚的头面都换了,老太太换了绸面的衣服,头上绑了个抹额,正前方还镶了块黄玉,拇指这么大。大姜氏头上、耳朵上、脖子上都多了金灿灿的首饰,腕上也丁零当啷地挂了一串儿。
这是中了七星彩?
姜如意下意识把他们迥然的变化和顾家联系在了一起。
何老太比纪氏这个做亲娘的对姜如意还要殷切,没一会儿就把她的小碗堆成小山:“好闺女,你现在可比不得往日,千万要多吃。”
姜如意吃不下,她现在就惦记着屋里的那几碟小菜。
只面前的花生米一小颗一小颗地啃着,徐老太脸色有点往下拉。
有的吃不吃,贱骨头。
一顿饭,何老太吃得满面红光,还喝了几口酒,啧着嘴竟然提着酒壶要往姜如意的杯子里倒。
被纪氏一把按住杯子口,让她倒不进去,笑道:“她吃不了酒。”
何老太有点喝大了:“这有什么!哪儿就有这么多忌讳。”
姜如意重重把筷子搁下,何老太才重新坐回去,姜如意没好脸色了,何老太这才不整幺蛾子。
总的来说,这场饭吃得宾主尽欢,何老太婆媳二人相携着出去,听下人回来报外头竟然有专程的轿子。
纪氏叹:“也不知上哪儿发了横财。”看女儿的脸色不好,摸摸她的手:“也是我,不该喊你来的。不过难得她们好声好气地坐下,她毕竟是你的阿姐,我才”
姜如意把她的手按了按:“爹爹呢?”
纪氏:“估计还在和老大家的吃着。”打发了个小丫鬟过去,没一会儿回来说:“大姑爷喝多了,老爷正让人送他出去。”
姜如意陪着纪氏坐了一会儿,没多久,姜元带着一身酒气回来了,看见姜如意,怕身上气味熏着他,掩住自己身子往后退了几步,埋怨纪氏道:“怎么把如意也喊了过来?”
挑了张离闺女最远的椅子坐下,纪氏递了杯热茶过去给他,姜元喝了口就放到一边,对姜如意道:“以后他们的事儿你远着点,安心养身子。”
姜如意想把顾家那事儿说了,张了张嘴,看到老爹满面红光的样子,又咽了回去。说了也没辙,想缓缓看到底顾沂安得什么心。
姜元这顿饭确实吃的舒服,不管老大家的从哪里弄来的银子,好歹想开了,打算正儿八经地过日子了。
其实他就是要份态度,你只想干站着啥也不干吃现成的?那不好意思,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
老大瞎了眼找了个混账,如今浪子回头,他能帮把手绝对不会在旁边看戏。
但是他们那儿是泥潭,他绝不同意把如意牵扯进来,说不准是不是还存着之前那点龌龊心思。
大女儿已经被毁了,如意就是他的心肝肉,谁都不能把她怎么样。就是往后,钱三爷给她委屈受了,他也能闹到京里跟人玩命!
不过到了那个时候,他有没有胆子还得另说。
现在嘛,想要让他承认这个大女婿,咱们骑驴唱本走着瞧吧。
第五十一章生个儿子
送走如意,纪氏帮姜元除去了外衣,绞了热毛巾给他擦身子,浑身擦了一遍,他躺在榻上长长舒了口气。
纪氏刚要说点什么,姜元突然捂着心口坐了起来,纪氏忙道:“快快,拿盂盆来。”
姜元抱着铜盆稀里哗啦一阵吐,纪氏拍着他的后背,埋怨大女婿:“不是咱们自个儿挑的,这心就是不一样。”姜元那么大年纪了,不但不劝着点,还哄他喝这么多。
刚刷出来的一点好感,这会儿又全没了。
东西都吐完了,姜元还抱着盆呕了一阵,吐出一堆酸水,终于舒坦些,纪氏给他揉着心口:“这怎么行啊,还是得找个大夫瞧瞧?”
姜元面如菜色,躺回去连连摆手:“大晚上的,算了。”
“不妨事,你忘了家里有个大夫的。”纪氏说的是提前给姜如意备下的大夫,这是张鄂临走前特意安排的胡军医,一直就住在了姜家。
张鄂带他出军营的时候,胡军医激动得两只眼睛泛泪光,攥着他的手不肯松,要把这些年攒的家当都送给他当答谢。
张鄂哼一声:“得了,以后回了府上,您别忘了弟弟我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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