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明,我马上就埋完了哟。”源博雅听到安倍晴明所言,擦了把额头的汗珠,脸颊微红,嚷道。
我心中好笑,这人称雅乐之仙的源博雅,实在是同传闻大相径庭啊。仙气儿我是没看到,傻气儿嘛,确是冒出了头。
“大人可是想让博雅大人以曲做阵?”我想来想去,实在想不出源博雅的其他用途。
“博雅的笛声犹如神乐,人鬼皆动情啊。”安倍晴明提起源博雅,总是一副温柔的模样,比如此刻,他身子慵懒的斜靠在背后的木梁上,一腿平放,一腿弓起,左手执扇,右手握杯,看向博雅的那一刻,蝠扇一甩,细细摇曳,挡住半个侧颜。
肤若凝脂眉如墨,眸如点漆唇似丹。我由衷的感慨道。
碧空如洗,冬阳暖人。三人行至那窄小的石桥时已至正午了。
“博雅,可否奏一曲相归引?”
“啊,好。”源博雅自腰间取出叶二,仰头立势,指腹一抬一按,音节便自唇边如潺潺流水一泄而出,一发不可收拾,如泣如诉,如思如慕,有悲有喜,缓急相错,似春风拂绿,夏雨轻落,秋意萧瑟,冬雪飘飘,动情至极。
起风了。
一股诡异的风自身后划来,吹拂起宽大的衣摆,只见安倍晴明不知何时已经打开了那半截掌心大小的绿色瓷瓶,我看到一抹幽幽的红,扭曲的自瓶口处向上舞去。
“飘开了啊。”我下意识的呢喃道。
此话一出,只觉得一道目光落于我身上,但是眨眼之间这种感觉又消失了。
“大雾将至,两位要当心啊。”安倍晴明若有所思的望着前方,叮嘱道。
“晴明,为何会起雾呢?”源博雅其实也是顶讨喜的,因为他就像是一本十万个为什么,半阖着嘴巴,一脸懵懂。
我火速过了一遍元霜本有的记忆,面露了然。我想着,该展现自己的时候多少不能怯场的,更何况我一心想要给安倍晴明留个好印象,虽不是聪明绝顶,但是起码也低让安倍晴明觉得我比那些享乐派的小姐与众不同一点。
于是,我抢先安倍晴明一步道:“安倍大人坐于鬼门,而这石桥便成了鬼怪的一种阴阳联结,自鬼门而出,踏桥而上,才算跨了两界。”我瞅了一眼仍旧皱眉深思的源博雅,挑了挑眉,换了一种解释,继续道:“就好比是人死入冥界,需跨过的那一坐奈何桥,人来人走,鬼来鬼往。”
“啊!原来是这样啊。元霜,你真的好厉害啊。”源博雅对待赞美着实毫不吝啬,我咧嘴一笑,无奈的摇摇头:“我这算什么厉害啊,不过是在安倍大人面前班门弄斧罢了。”说着余光瞟向安倍晴明,他听到我点到他,也未开口,视线相交,但彼此又淡淡的移开了。
说话间,雾色越来越浓,越来越厚,一片白茫。
“她已经散于雾中,跟住这个彩蝶,就能进入她的记忆了。”说着安倍晴明从袖中抓出一个纸人,食指一点,登时化作一翩翩飞舞的彩蝶。他指向那抹红影最后散去的方向,彩蝶立刻像那方向飞去。
三人亦步亦履紧紧尾随。
渐渐,周遭的雾色开始化成斑斓色彩,再走一会儿便是一片清脆的竹林,黄鹂鸣脆,竹风清凉,有溪水淙淙。
“安子,安子?”耳畔传来一男子呼声,声音里含着万千情意。
我正欲开口称奇,就见安倍晴明食指竖于唇中,嘘了一声。明明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动作,却将我看的心跳加速起来,我慌忙移开视线,闭口不言。
安倍晴明抬手画了一个结界,这才施施然开口:“不施隐身的法阵,会惊扰到她们的。”说着他视线落在不远处的一男一女身上。
男子身着衣冠,一看便是公家子弟,他负手而立,身材挺直,笑意盈盈,满目深情的望着身边浅粉色小袿的女子,那女子长发未束,如玄色清流一泻而下,秀润健泽。
“大人今日前来,又有何事?”她神情淡淡,口气淡淡,说话间还后退一步同男子拉开不小的距离。
“安子,你看我给你带了什么?”说着,将一碧绿绸缎包裹着的长条物什献宝似的双手拖到安子面前。
他这一转,反倒把那手中物什遮挡了大半儿,我心中好奇,便不顾身旁的安倍晴明和源博雅,又上前走了几步,探着脖子去看。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总觉得身后射过来两道幽幽视线。
“唉?挡到你们了?”我后知后觉的转身询问。末了又热情的招呼道:“站那么远,看的真切?来我这里吧。”说着还像招财猫一样的摆了摆手。
源博雅见我这般,扑哧一笑,不由分说的拉着安倍晴明像我这边走来。还边走边道:“其实我觉得也看不真切。”
安倍晴明只是淡笑不语,视线落在我身上只是一瞬便又移向远处。
“果然是把长笛啊。”源博雅爱乐如痴,见是长笛,双眼放光起来。
我努了努嘴,小声嘀咕着:“你咋没觉得那是截甘蔗呢。”
“你说什么?”源博雅歪了歪头,表示没有听清。
我摇摇头:“没什么没什么。”
“你看,这可是我差人从大唐带回来的。”他献宝的模样倒显得格外憨态,他见安子并未理他,于是继续讨好的说,“你不是喜欢大唐的乐师李龟年?这就是李龟年当年入宫所携的长笛,是我差人寻了好久。安子,你快看看呀。”
许是李龟年三个字让安子神色微动,她视线缓缓的落于那碧色长笛上。
她这一转,才让我看清她的容貌,我不禁瞪大双眼,还真是个气质幽然的美人,清冷如玉,冰肌莹彻,眉如山黛,唇若点樱,粉光若腻,眸色莹莹,粉衣更显气色若桃,但那周身散发的清冷却又平添了几分雪意,可谓是水中佳人不可亵啊。
安子的手微微抬起,看上去是想抚摸那长笛的,可是不知道何由,手在空中僵了一会儿,终究还是收了回去。
而我在这一侧清楚的看到她收回去的手渐渐成了握紧的拳。
她口气冷漠道:“小田大人,先随我来。”说着径自走向那雅致的住屋内。
我见状,心中一跳。不解道:“这是要作甚?”然后不待俩人开口,又继续道:“我们也跟过去看看吧。”
说着下意识的拉着源博雅的衣角像住屋走去。
我拉着源博雅停在了那方形小窗前,笑着说:“在这里看的还挺清楚。”
只是……
余光扫像身边人的那一瞬,同时间,一道闪电自脑顶而落,直击心脏。
因为……我刚刚自以为拉了一路衣角的源博雅不知何时变成了安倍晴明。
四目相对。气氛一时间静谧无声。
我像是被烫到一般迅速的松开拉住的衣角,嘴巴张了几次,愣是没吐出一个字。
而再反观安倍晴明,他似笑非笑的嘴角,双眼微微眯起,眉毛轻扬,他视线游移在我悬在空中的手和自己的衣角处,迟迟未语。不知怎的,我竟有些眼花的自那微眯的凤眼中看出了一丝饶有兴味的探究。
但是下一秒,在我看到源博雅一副痴笑的神情下就全都烟消云散了。
我咬牙告诉自己一定要忍住!忍住!
我连着深呼了好几口,才勉强平静。
竹屋虽小,内设却别样精致,门窗漆红,刻镂连方,纱幔层叠。
只见安子在那与内设格格不入的破旧箱子里掏出一个木盒,递给小田,语气倒柔和了几分,还多了几分恳求,她道:“大人,你送与我的东西都在这里了,请您以后不要再送我这些了。”递到小田手里后,她便背对着他,神色闪过一瞬的挣扎,却还是决绝的说:“也请您以后不要再来了!”
可能是女人的天性,我真切的感受到在安子决绝的口气里是浓的化不开的忧伤。
“她一定是喜欢这个男人的。”无意识的,竟脱口而出。
“你怎么知道?”源博雅又开始十万个为什么了。
我正欲好声好气的解释,但是转念又想到他刚刚那痴笑八卦的脸,气就又不打一处来。本着睚眦必报的性格,我瞪道:“因为我聪明,所以我知道。”
源博雅挑眉,用肘部推了推安倍晴明,神色认真道:“晴明,那你也知道吗?”
我:……
阴阳师04
我本以为安倍晴明是不会接话的,充其量也就是扯扯嘴角漫不经心的一个敷衍就差不多了。可是显然,这次我又猜错了。
每当安倍晴明凤眼每次眯起,我心里总有一个声音在说,这个人一定是狐狸变的,勾人心魄这个词用在他那双眼睛上简直贴切到骨子里。
“你觉得我可聪明?”安倍晴明侧头提起半边唇角睇着源博雅。
“聪明绝顶”源博雅诚恳道。
晴明愉快一笑,眉宇间绵延着的皆是愉悦,好一会才徐徐开口道:“那我自然知道”说着,眼神有意无意的像我这边投来。我有些别扭,但是也不好别开视线,显得自己心虚的和什么似儿的。
这边经安倍晴明这么一瞅,那边小田对安子的肺腑挽留就像是按了快进键般,压根听不进去,最后只记得是小田失魂落魄的身影自屋内踉跄而出。还有安子瘫坐在地掩面嗡嗡的哭。
“看到没,她哭的这么伤心,定是极喜欢小田”我抱着肩膀,一本正经道。
“世间文字八万个,唯有情字最伤人”安倍晴明凑近往里瞟了一眼,叹道……
“是啊,伤心彻骨”源博雅说起这话的时候神色难掩的忧伤,像是回忆起什么心酸往事。
我本是想笑,但又觉得这样不大好,便悄悄转过身咬牙颤着肩膀噗噗的偷笑。
转瞬入夜,月明星稀,夜空朗朗,寒风习习,冷意攀爬进衣领里,惹得我哆嗦连连。
“很冷?”安倍晴明见我哆嗦的厉害,难得的关心道。
我登时,受宠若惊,忙应道:“是很冷。”
“手拿来。”他低头点了一下,声音沉沉。
“手?”我有些摸不着头脑,但也依言将手伸出来。
“翻过来。”他气定神闲的笑看着我。
我又依言将掌心朝上。
安倍晴明伸出修长的食指,那手实在是莹润如玉,但分明的骨节又昭示着他是一位铮铮的公子。
他指尖清凉,指甲修剪成圆润的弧度,触到掌心时,同指腹相连,再掌心上缓缓画了几下,口中咒念:“真火入定。”然后慢条斯理的收回手指,眼如月牙,道:“一会儿便不冷了。”
我怔怔的道了谢,心中却升起一丝异样。其实这安倍晴明也是贴心的人啊,没有多久,便真的如他所说,身上开始热乎起来。
眼前的竹屋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山谷溪边,溪水潺潺,被月色照的如铺盖了一层褶皱连连的银纱。大雾弥漫,酒肆香弥,渐渐和歌而起,由远及近。
问生命何物
一朝摇曳露珠
若可换取君相识
不惜抛
年复岁
百花争艳春光媚
明年和春住否
唯有天能道
花期萧萧
心愁暗郁
谓幻实尔
人之命尔
声音渺渺痴缠,抑扬顿挫道尽愁思。我细细的听,思绪里也不禁染上几分哀丝。
“安子?” 源博雅墨眉一凝,眺望远处道。
我顺着他的视线望去,不仅看到了安子,就连不久前还踉跄而逃为情所伤的小田也在一旁,安子身姿绰约,只是站在那里却是实打实的风景,她执扇掩面,露出似水的双眸,满目晶莹,站姿风韵十足,气质浑然天成,两人含情相视,小田执笛相奏,一曲情意绵绵的小调自幽幽山谷中轻缓而上,回荡在这缠绵月色下,回荡在这幽幽山谷里。
就在三人陶醉其中时,画面陡然一变。源博雅略有吃惊的唉了一声。
四周不再是幽幽山谷,而是一处府邸别院,院子里一席人高举火把,围成一圈儿,我垫脚顺着空隙瞅过去,只见安子正神色狰狞的撕咬着一只已经断气血肉模糊的白猫。而此刻的安子早已不见之前那副幽然气质,只有无尽的狼狈和狰狞。
好似是眼睛一花,我依稀间看到她身后一团昭昭的黑气,再使劲揉了揉眼睛,没有错了,而且还是一团人形的黑气。
我下意识的去看安倍晴明,意料之中,他也蹙眉凝视着安子身后的那团人形黑气,察觉到我的视线,他眼神扫过来,神色有些凝重,冲我微微颚首便又移开了。
我见他神色凝重,便好奇道:“这是何由?”
他摇了摇头:“是咒。”
“咒?如此佳人,又有谁忍心施此咒呢?”这句话真的是发自肺腑,安子这般绝色佳人,换做是我可是一万个舍不得。
“用心去看。”安倍晴明神秘莫测的勾唇一笑,挺胸以下巴示意前方。我心中无奈,却也只得继续耐着性子看下去。
“如此妖孽,真是孽障孽障啊。”一白发老人痛心疾首的跺脚道。
“父亲,切勿动气,免得伤了身子啊。”说话的是一蓝衣少女,容貌迤逦,细细看去竟和安子有七分相似。
“惠子啊……”老人抹了把眼泪,声音苍凉。
“是她!”我恨恨的怒目那名唤惠子的少女,怒火中烧。因为我真切的看到惠子头顶也有一圈隐隐的黑气,虽然不显眼但是借着火光看去也是看的清晰。
“是。”安倍晴明严肃的望着惠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你们在说什么?”源博雅被我和安倍晴明的一唱一和弄的满腹疑惑。
安倍晴明好笑道:“我们在说咒。”
我闻言点点头,开口补充了一句:“你看安子身后那团黑气。”
源博雅神色迷惑,瞅了一会儿,挠了挠太阳穴,摇头:“并没有你说的黑气啊。”
我闻言讶异的挑眉,心中奇怪,咦了一声:“你看不到?”
安倍晴明适时的接道:“他是看不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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