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嗳。”
赵灵运这么多年,到瘦园晨昏定省的时候屈指可数,与赵定一道用膳的时候也寥寥无几。瘦园的下人听赵灵运过来食饭一时还反应不过来,到法严撵人去添碗筷时,赵灵运说不用了,自有珍鸟摆了一桌,赵定身侧坐定。
赵定看她双腕缠了一匝棉布,拿羹匙的手发着抖,皱眉关心道:“你这伤暂时受不得力,叫她们服侍你进饭。”
“不碍事,”赵灵运淡淡道,“这都做不好,活像个红口小儿,慢慢来就是。”
赵定知她有事要说,挥退了下人,待门被掩上,方问道:“时不需要如此焦急,你先养好了病在说不迟。”
赵灵运摇头,“父亲,女儿昨日已写了信叫人送去了楚襄那,又跟承嗣提了一嘴……却是还是知会您一声。”
“我想着你回来也是好的,不用再这堆烂摊子里拔不出脚。”赵定叹气,日后太子登基朝中势力清剿,须知伴君如伴虎,他们这些跟着的,不留个后路怎行。
赵灵运也猜的到赵定心思,“父亲,这时候已是明知道满脚脏污也得淌了去,容桓早已猜到,留着我在那不过看我还有什么动作。倒是那湘红,原是授了他的意,挑拨着想渔翁得利,您知我也不见得就让楚襄处处拿捏,告诉了他去,就是灵霄被诚王带走,也是他透的信,算是我和他的成全了。”
“这事我也听你弟弟说了,那你如今有何打算?”
“其实,若要给县主府留条后路也不是不可,便是把承嗣换回来,再拿个人顶上去。”
赵定一听,猛地明白过来,一拍桌子,“不行,这事要说起,也是我和县主造的孽,轮到谁也轮不到你去做。”
“父亲,却是您错了,”赵灵运定定地看过来,“我掌管县主府也有十几年,虽说承嗣是我亲弟,但把这执印交出去还是舍不得。我无心嫁与容桓,实是我想效仿前朝上官内舍,若想保得住县主府,唯有此法。”
进宫做内舍人,或是六尚,上京的世家权贵里少不得要有几个,往来却是各家挑的庶女或旁系女眷送去做女官。命好的或许能有一两分能耐做府邸的政治靠山,也有做得一宫妃嫔,但大多数尤其是六尚出身,大抵不过老死宫中。
县主府虽然姑娘多,实乃人丁单薄,且有顺安县主的关系,宫里的旨意断不会下到这里来。如今三姑娘在开元观,四姑娘嫁去将军府,六姑娘人在诚王府,剩下那两个太过年幼。儿子中二爷是赵定做派,喜游山玩水,五爷一心仕途野心勃勃,若真想换个谁上去,也就赵灵运一人了。
楚襄曾对太子说赵灵运有勇有谋,有色有才,是个当用的。这也就是他为何当初选了赵灵运,使了不少手段,才让她为自己做事。
不过多数人做梦也想不到,倘若没有点心思,任凭楚襄逼迫赵承嗣谋划,也是半分也不能让赵灵运做的。
“我在信中所言,恳请入太子东宫做女史,想必太子不会拒绝。到时,父亲在暗里行事,假使不能换的承嗣,也可想好退路。”
“那你自己……”赵定抬眼问道。
赵灵运摇头,“那些我也未曾想到,总之,不能让容桓抢了先机。”
赵灵运说这话时自然而然想到了她在英国公府最后那日,容桓既说得那话,便不会再轻易那么算了。诚王又是得了赵灵霄的,且前些时候多有被太子打压……待会赵灵兮来还得探探她口风。
————
赵灵运回了听啼馆。
莲玉请人去了大会了,这阵还没回,赵灵运叫珍鸟跟前来,问,“什么时辰了?”
“回大姑,辰时了。”
“去库房里,找一份灵兮出嫁时的礼单,那上面应有一个叫欧阳剑的,你核对着把这人的东西找来给我。”
赵灵兮成亲当日,赵灵运是远远见了这个欧阳剑一面的,又看到他的贺礼听得赵承嗣形容,就没把他送的东西放进赵灵兮那,而是单独拿了出来。说起来,这还得多谢容桓,不是那日被他派去的无用叫去英国公府,看不到欧阳剑,也想不起来。
赵灵运算了算时间,约莫差不多快下朝了,转身又吩咐,“你派个人去光顺门候着,有什么动静赶快回来通报。”
“奴婢省得了。”
正说着,打二门进来个小丫鬟说道:“大姑,四姑娘来了。”
因为临时起意,又来得突然,赵灵兮在见到莲玉后,就乘了县主府派去的灰蓬马车过来。想必也是赵灵运料定好的,这会马车到了角门,莲玉先下来,然后是一个贴身伺候的丫鬟,最后是穿了一身丁香色地百蝶花卉连烟锦裙的赵灵兮。
她这些时候气色要比从前还好,她也没带多少东西,一下车就坐上了青鸾小轿,被抬去了听啼馆。
一行人浩浩荡荡直接到了门下,轩门大敞,珍鸟带着些丫鬟婆子候着。远远见她过来,福身下拜恭敬问安:“奴婢们给四姑娘请安。”
赵灵兮摆手,“起来吧,也不用你们跟前伺候,各自去了便是。”
赵灵兮越过门槛,慢慢往里头去。房内没人,花厅正中往常放屏风地方改放了一鼎绿釉消金兽的熏笼,此刻正燃着香,袅袅娜娜一股桃杏的甜香。她闻了一会,听得后面传来脚步声,回头去看,赵灵运穿着一身秋香色的家常袍子,手里摇着一把团扇,站在那。
“来了?”
“长姐。”
赵灵运转身去了炕上,“过来坐罢。”
炕上的铺垫软枕都换成了丝质绸缎,沾身凉爽,不热。炕几上摆了只白玉碗,里面有冰有水湃着桃、杏、李子这些。赵灵运跟赵灵兮说,“你自己拿着吃,我手使不得力。”
赵灵兮就见她手腕上缠着棉布,笑了,“这一年见长姐受伤倒成了家常便饭那般容易。”
“你且凉快凉快,我还有话问你。”赵灵运说完再不理她,自行倚向身后的软枕,歇脑袋。
赵灵兮拿过她丢在一旁的扇子,凑上去打风,“长姐这次回府,可还要回英国公府?”赵灵运这番境地,显是惹恼了容桓。“其实容世子相貌英俊堪称一表人材,您是个有本事的,怎不跟那容世子服个软,少受些罪?”
赵灵运睁眼瞥来,面色平淡,眸色幽深,抬脚踹了下炕边,有什么东西掉了下去。
刚才没注意,现在一看竟是一对溢彩画壁琉璃杯盏,不过因为刚刚赵灵运那一脚,已经摔坏。
“你什么时候认识的大理寺的欧阳剑?说来与我听听?”
“欧阳剑?长姐说笑了,我什么时候认识那般重臣了?”
赵灵运看了看她,面上不似作假,就道:“欧阳剑是诚王的人马,其人我也只听过未见过,只你成亲当日他不但来了还极为小心,送了贺礼就走。至于这杯子的寓意,怕是不用言说了吧。”
“我确实不知此人。”赵灵兮皱眉。
赵灵运也猜到她不识得此人,不过是好让她做事,怕是真想寻个究竟,也只能由欧阳剑亲自说了,不过这话还得由赵灵兮自己去问。“却是你能做件事,接近欧阳剑。”
赵灵兮冷哼一声,笑了,“长姐好打算,可您算盘打空了,我做不得这事。”
“你帮我做件事,我就说你件事。”赵灵运气定神闲,淡淡道,“事关你和潘姨娘。”
赵灵兮听罢,虽脸上极其不悦,却也只赵灵运这话到底戳到了她心坎,“但愿长姐不要食言。”
作者有话要说: 大姑要和世子斗智斗勇了~
第63章
楚襄刚从光顺门出来,得了“夫人到县主府去了”的信儿,立即打马过来。因是风风火火,倒惹了不少人侧目,直到进了府门,他不悦地扔下马鞭,冲那向自己万福的赵灵运问道:“大姑好算盘,费尽心思引我来,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赵灵运一面慢条斯理,一面侧身引路,“公子少安毋躁,容灵运慢慢道来。”
楚襄瞥眼过去,在她那受伤的手腕上打量了一会。虽有袖子遮挡,但楚襄却是从人那知道怎么回事,就皮下肉不笑地哼道:“大姑这是如愿以偿离开英国公府了?”
“公子说笑了,”赵灵运不着痕迹地拢了手,扫眼过去,“灵运这生恐怕都不会嫁人了。”
“若是容桓听到你这话,怕是要失望。”
“公子说的是,费尽心思的人到最后往往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楚襄挑了挑眉,“你趁我不在,派人接灵兮过来,又明知我会来,还故意派人在光顺门探头探脑。大姑说话一向快人快语,怎么如今了却这般矫揉造作。”刻薄凌厉字字戳心,毫不留情。
赵灵运勾了勾唇,伸出一手,遥遥指向楚襄,“公子一早便知晓诚王和英国公什么谋划,和赵承嗣也早有接触,您处心积虑无非是要我甘心做那桩子。可那容桓也不是个傻的,他让湘红里面挑拨是非……您看,这里是不是漏了些什么?”
“譬如……”
“譬如……是您与容桓暗中接触?届时无论谁登基,您都安安稳稳坐着镇远将军的位置?”
楚襄看着她,半晌不动。剑眉斜飞入鬓,一双上挑的凤目精光大盛,薄唇微扬,嘴角却向下。这面相,引得无数女子竞折腰,然而注定要辜负一汪春水,薄幸之人不可信。
楚襄推开她指着自己的指,既不否认也不承认,“我不得不说,大姑说的很有道理可言。”
这话既不否定也不承认,都是她赵灵运自己想太多,与他何干?赵灵运挺直身板,“不敢当,这一切也不过是灵运的猜测而已。”
楚襄连连摇头,面上竟然有些无奈,“所以我才叫灵兮离你远些,知道太多的人活不长。”
“你见过容桓。”赵灵运紧逼不放。
楚襄不语,老神在在。
赵灵运面上一整,起身下拜,“承嗣易贪功冒进,必招失败,他难堪此大任。灵运愿入东宫,为太子尽心谋划,还请公子成全。”
楚襄嘲弄一笑:“赵灵运,你什么心思我倒是能猜出几分,说这些怕是赵五爷听了,还要怪你。如今这个县主府主子不是你,你又如何为他做得了主?”
赵灵运转身朝亭外走去,一目望穿满园□□,“我却有不舍执印之情,不过,如今灵兮也嫁与你为妻,她的母家日后不好过,您也舍得看他难过?母家多一分势力,对您也是一大助力。灵兮回府亦是父亲盼望,她既回来,您就留她多待几日罢。”
楚襄独坐亭下,待到日上中天才想要离去,却见赵灵兮站在亭外,手里打着一盏风灯,昏黄中一点丁香,轻声温言:“夫君,何故在此吹风?这天再热,夜里还是凉的。”
楚襄从不是良善之人,冷心冷情,那么一点的和软温柔都给了赵灵兮。他连忙走下去,握住她的手,把人往怀里带,“既是冷,还要出来寻我?”
“时辰不早了,长姐在前厅备了晚膳,一起吃罢。”
亲仁坊里的权贵们都大有来头,谁家若是有些风吹草动,可不是简单的东家长李家短的妇人之见,一个看似无关紧要的变化都可能牵涉朝廷。楚襄一路从光顺门过来早已惹人注目,作为镇远将军府的嫡长子,他近来做了几件轰动的事,众人皆有耳闻。除此之外,其宠爱妻子,也在众世家权贵的后院中多有流传,本是将军夫人要借京中贵妇的圈子打压赵灵兮,不巧次次楚襄都以“夫人娇弱”为由维护,着实艳羡了众人。
消息传到英国公府,容瑗目不转睛地盯着韩黛玥,道:“韩姐姐不打算做些什么?”
韩黛玥轻笑着放下手里的针线,拿过一边的茶杯嘬了口茶。昔日有传言,县主府赵大姑爱慕楚襄至深,无奈公子另娶庶妹,为此她不惜逃婚。想到她在英国公府的时候,也整体一副道姑打扮,看着就碍眼,这不是心里揣着人,也不足以令容桓厌烦她。
这时候韩黛玥已从容瑗口中得知,当日容桓被打事因赵灵运而起,虽不知确切原由,不过瞧着华荣夫人气得连容桓都打,容桓后来又把赵灵运休了来看,应是犯了七出了。
容瑗见她若有所思,并不开言,心里有些急,就催促道:“楚襄今日这阵仗很是大,县主府附近的权贵都知道了,怕是小叔那里也知晓了。据我所知,当日小说陪那赵灵运回府省亲都没这阵仗,再有那赵灵运据说爱慕楚襄的传言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不知小叔此时什么心境。”
韩黛玥经惊蛰一事,又有贤妃点拨,早不是随便就受容瑗挑唆之人。她扫了一眼,眼角勾着不屑,心内却也准备到容桓那一探究竟,便没计较容瑗那拙劣的手段。
“那我便不留妹妹了,”韩黛玥起身,叫来伺候的丫鬟,“去把昨日兄长捎来的点心拿着,随我过去。”
容桓此时正翻检近年北境战事的文书,在他打定主意欲挂武职后大部分由外祖让老宅的下人送来,还有些尚在来京的路上。容桓看到“户部下拨粮饷三十余万石,由京畿五州府兵私扣挪用二十万石……”突然想到五州府兵多为诚王势力,而他自己又有所掌控北衙,相比之下太子只有东宫六率,算上镇远将军的军队,也只勉强够的上势均力敌四个字。
容桓外祖的虎狼军乃北境治州军队,是外祖的亲卫军。容桓虽打定主意要一部分兵力对付楚襄,却也不敢贸然行事,联想到太子近期朝中动作,他若不是得了什么,也不能与诚王放在明面上剑拔弩张。县主府在这时候冒了头,是幌子还是真有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可恨湘红被拔的太快太干净,没来得及查出更多东西。
便是要极早去往北境,还要带着一个人给诚王看,到时也好挂职军中。
赵灵运这时候也该有所动作了,她此时该是与赵承嗣或者楚襄相谈。容桓收好文书,身子靠向椅背,捏了捏鼻梁,阖上双目。
无用在外面道:“世子,韩姑娘来了。”
容桓动了动眼皮,到底不曾掀眼,歪在一侧,看起来倒有些疲色。韩黛玥进来就见如此样子,赶紧挥退了下人,自己慢慢过去,站到了容桓身后。
一股淡淡的桂花沉香若有似无地浮荡在鼻端,拂在肩颈的手指轻软地似棉花一朵。容桓倏然出手,一把握住已经滑到胸前的手,缓缓睁眼瞥过,韩黛玥一张面上晕红一片,半趴在他身上,见他看了自己,推托也是挣了挣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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