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镜摸了摸她额间的呆毛,转而又将她往怀里带了带,压低声音悄悄在她耳边叹道:“想了。”
蔺霜挥挥手,示意蔺镜带凌茴出去玩,她显然是有话跟老夫人讲。
蔺镜从善如流,也不叫丫鬟跟着,竟自带着凌茴绕了几绕,绕到老夫人房间的暖阁旁窗边,拉着凌茴蹲下、身子,显然做足听墙角的准备。
屋里讲话的声音不太清晰,两个小人儿屏住呼吸,竖起耳朵,勉强能听到些。
屋内,老夫人蜡黄着脸,蔺霜又扶着她往叠起的软枕上靠了靠。
“恕老身不能给公主见礼了。”老夫人微微喘着气歉然道。
“老祖宗哪里的话,前朝已灭,何来公主之说,您当我是个晚辈来看,我这心里只怕会更自在些。”蔺霜坐在床前的矮榻上,给老夫人舀些热汤吹温了送过去。
老夫人几不可见的摇了摇头道:“老身斗胆问一句,公主今后是何打算?”
蔺霜只低头吹汤,良久不见言语,耳朵尖却悄然红了起来,老夫人心中了悟,这必是见了王爷的。
老夫人放空眼神儿,低叹道:“镜儿那孩子不是个令人操心的,我只担心你。”公主先前依附于并肩王府,就算她的身份大白于天下,有蔺王爷护着,谁敢说什么。如今公主脱离了并肩王府,就算凌季两家连手,也不能确保她能平安顺遂的度过一生,况且尚都金銮殿上端坐的那位,时时都在打探和氏璧的下落,已然查到了她头上。
当年她父亲洞悉一切,才将她低调嫁给不显山不露水的李家,那时前朝国本不固,已现颓势,连连三代争权夺位,及至末帝纵使他再如何英明神武也不能挽大厦将倾。
都说她父亲因护送前朝太子入尚都,受到牵连才被人暗害。实则不然,新帝召前朝太子入尚都为的就是传国玉玺和氏璧,然而,和氏璧已被太子托付给了她父亲,父亲九死一生从尚都逃回来,为的就是有朝一日,可以复国。然公主已无此念,更何况他们这班前朝旧臣已垂垂老矣。
“老祖宗,我今日前来向你讨一个人。”蔺霜低眉将话头岔开。
“哦?公主但讲无妨。”老夫人微微有些诧异,公主向来没跟她开过口,这一开口便是讨人,不知是谁?
“璎璎,我是为我儿讨的,不知老祖宗意下如何?”蔺霜先前还有些不好意思,话头既然挑起,索性一下子说了出来。
老夫人着实一惊,到嘴的汤水不小心呛到了喉咙,她只觉嗓子眼一痒,咳嗽止都止不住,外面候着的红玉不禁担心朝里屋望了又望,最终还是没推门进去。
等老夫人顺足了气,才顾得思量,璎璎做为最得她欢心的小辈,她自然希望那孩子能一生平安,可既然她是命定的季家继承人,便一辈子逃脱不了血雨腥风,她要许的人自然也不能是平平之辈来扯她后腿。
老夫人冷眼瞧了瞧周身的小辈们,也觉没有适合的,左右璎璎还小,还有她上面的长辈来跟着掌眼,原也不急。可万万没想到,她会遇刺,幸好和氏璧安然无损,不过她的身子也撑不了太多时候。本来想将传国玉玺归还给公主的,可公主又坚决推辞了,她一时也拿不定主意该如何办才好。
想到这里,老夫人长吁一口气道:“你也知道,璎璎那孩子将来是要掌管季家的。”季家不同于一般的世家,既是季家家主的继承人,那所选夫君也必是不同凡响,等闲人怕也是不会被考虑的。所以,为璎璎择的夫君,不仅仅家世地位配得上,样貌才干也得要配得上才可。
窗外的蔺镜听得心口一阵发紧,不禁暗暗想到,自己前世能娶到璎璎,也真是撞了大运的。
凌茴好不容易捉到哥哥,本想要哥哥陪她玩。没想到被哥哥带到外面冷呲呲的听墙角,听着听着好像有点不对劲儿,怎的蔺家姑姑还哭上了,凌茴犹疑的瞅了哥哥一眼,有些搞不懂了。
屋内蔺霜渐渐止了啜泣,用锦帕拂干眼泪道:“不怕老祖宗笑话,镜儿名义上是我的嗣子,实为我的亲儿,我见他素日与璎璎要好了些,便免不了替他打算几分,方觉尽了些做母亲的心意。”
半晌老夫人方嗔笑道:“你们这些促狭鬼,单单会跑到我这里耍猴儿,只怕阿鉴和阿简那里都同意了吧。既是她爹爹们同意了,我这里好说。”
蔺霜顿时破涕为笑道:“谢老祖宗成全。”
老夫人思虑了片刻方道:“两个孩子青梅竹马,知根知底的,未尝不好,可这毕竟是小时候的情义,难能长大后还能如此要好,如今说这事是否有些为时过早。”
蔺霜忙道:“不早不早,蔺家儿郎关于情、事上都是一根筋,多早晚也只认一个人。那和氏璧,就当我儿先下给璎璎的聘礼。”
老夫人着实一惊,心里觉得这群孩子都在胡闹什么,和氏璧岂能是这样随随便便丢来丢去的,看着公主眼中的莹莹星亮,老夫人心思回转,蓦然了悟,公主这是想通了?!
“过几日,璎璎正式重拜阿简夫妇为父母,到那时再将这桩娃娃亲定下来,岂不两全其美哉?!”老夫人提议道。
窗外蔺镜闻言一喜,将凌茴的小胖手揣在怀里取暖,抱着她心满意足走开了。
娃娃亲,这事儿,成了。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人<编编给的星秀榜
☆、第三十二章
二月二,龙抬头,千情万事顺心头。
凌季两家商议在这一天,将凌茴重拜父母的事情正式过礼。
季家特意摆出九艘大船表演杂技戏法,岸上设粥铺三个月,特意为青黄不接的贫苦人家施善粥为小人儿积福。
凌茴提前沐浴焚香,柳氏替她备好了赠予季家的拜礼,吉时一到,季氏族长特意在宗谱上添上凌茴在季家的族名——季璎。
凌茴偷偷的瞄了一眼,几乎确定一件事,她的生父从不把她叫璎璎,几乎都是用小不点儿,阿茴,这样的乳名来称她,想来,璎璎是季氏之璎罢。
季氏族长夫人引着凌茴给季行简夫妇行了大礼,互换了拜礼。接下来,由凌茴的季家娘亲跟蔺霜互换了庚帖和定亲书,两个小人儿行了定亲礼,这两件大头算是过了。
蔺镜握着凌茴因过年又圆了一圈的小肉胳膊,感慨万千的暗叹:“这下可要好好努力上进了,再怎么说,他也是有小媳妇儿的人了。”此刻贵为并肩王世子的小镜子哥哥,犹是不忘被李家老夫人暗暗嫌弃的悲催经历,也得亏了下手早,不然今后不定生出多少波折来呢。
此刻季家大船上,正在摆七七四十九桌的喜宴,宴请邻里乡亲,李老夫人,季行简夫妇,凌鉴夫妇,蔺霜,蔺镜,凌茴,凌芙坐一桌。
席间特意上了一道八珍鲤鱼,蔺镜啧啧称奇,他知道季家家底殷实,没料到家底竟如此殷实,这道菜便是京中世家也不敢轻易摆出,没想到季家如此大方,一出手便是四十九盘。这一条鲤鱼得用千金来陪着,光是煨鱼的熊掌、羊方便是世间难得的美味,蔺镜轻轻舀了一小块,放嘴里抿了抿,味道真真的地道。
不多时,蔺镜给凌茴的小碟子里舀了一勺,凌茴尝了,赞不绝口,还要闹着吃,蔺镜又在她的碟子里添了一勺,香气太浓重,风一吹,坐在一旁的蔺霜感觉微微有些犯呕。
起初也没在意,只拿旁边的山楂羹压了压,直至九转大肠端上来,喉间泛起的酸水便再也忍不住了,蔺霜捂着帕子微微转了头,避开席间,众人一时纳罕,尝了尝九转大肠,没什么问题啊,很是鲜美可口。
蔺镜不由担忧的出声询问道:“娘亲,身体不舒服吗?”
蔺霜连忙呷了几口山楂羹道:“许是冬春季节交替,肠胃有些受寒了。”
梅映月打圆场道:“咱们现成的大夫摆着呢,现瞧了岂不松心?”言罢,便朝柳氏打眼色,柳氏干咳一声,也不好装作看不见。其实,先前她便看出几分来,不过这事儿不好乱说,她只好自己心里忍着。此刻见众人的意思也是要为霜霜请脉,柳氏只好询问蔺霜的意见。
蔺霜点了点头,柳氏将锦帕铺于桌上,细细为她诊了脉。果然不出她所料,是有喜在身了!!见众人探询的眼神递过来,柳氏如坐针毡般的将蔺霜请离席。
行至人迹稀少的地方,柳氏方停下脚步。
“霜霜,你可知你这是喜脉。”柳氏有些难以置信的说道。
“什么?!”蔺霜也如遭雷击!!
“你只告诉五嫂是谁欺负了你,五嫂派人打断他的狗腿!”柳氏沉了沉气,义不容辞的说道。
远在燕北的并肩王,大腿一不小心抽了筋,疼得躺在美人榻上直吸气,紧接着打了两个喷嚏,这又是哪个在背地里说他坏话呢?!
蔺霜那厢只顾微红着面色,喏喏许久,也吐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柳氏心中骇然,不禁暗叹道:霜霜何时这样扭捏过,她如此情态,难不成是那个人?!想到这里,柳氏突然醍醐灌顶,猛然明白了。
“你打算如何?”柳氏弱了气势,低声问道。霜霜她一个未婚的女儿家,如今有了孕事,这好说不好听,日后显了怀,非得叫别人的唾沫星子淹死。柳氏想了想,继续说道,“如今,也要问问那个人打算如何,你放心,凡是有你五哥替你做主。”
“我……我想生下来,也……也好给镜儿做个伴。”蔺霜鼓足勇气说道。
“也好,回去我们怎么说,要扯个谎也是行得通的。”柳氏心里暗暗盘算着。
“就如实说吧,席上没有外人。”蔺霜道。
两人嘀嘀咕咕半天才回到席上,众人一脸关切的望了过来,柳氏压力山大,宣布消息的重任自然而然的落在她这大夫身上。
柳氏轻咳一声,轻声说道:“是有喜了。”
众人一呆,没有反应过来,又是一呆,凌鉴和季行简反应过来了,稍后蔺镜和凌茴也反应过来了,哈哈,二月二是个好日子,三喜临门啊。
凌茴压低声音问蔺镜:“哥哥喜欢小弟弟还是小妹妹?”
蔺镜轻皱了一下眉头,刹那间想起朱家那几个不讨喜的弟弟妹妹,瞬间摇了摇头道:“我最喜欢璎璎。”
凌茴心里抹了蜜一样甜,情不自禁的表明态度道:“璎璎也最喜欢哥哥了,还有姐姐,爹爹和娘亲,蔺姑姑。”一大串说下来,凌茴微微喘了一口气继续道,“姑姑肚子里的宝宝,璎璎也喜欢。”
被她这么一闹腾,席间气氛瞬时缓和了许多,知情的秘而不宣,不知情的也很知趣的不过多追问,这顿饭吃得还算和谐。
凌鉴一时有些头疼,他从来不知道他这大哥有这样强的战斗力,他这拍拍屁股回了燕北,自己不知要善多少后,真是愁人心啊。不行,得去燕北多坑些银子回来,他容易嘛?!替他养护一家大小。
不过,长久这样也不是个体统,毕竟这事儿瞒不过别人的眼睛,未婚先孕,毕竟好说不好听,看看大哥何时得闲了,先来北水镇成个亲。给霜霜一个名分,毕竟她一个女人家,这么多年也不容易。就是不知王爷是如何打算的,若是他还拧不过心头那道弯儿,该如何是好。
凌鉴在千丝乱麻的心情下,多用了两碗饭!
作者有话要说: 刚刚用旧章蹭了今天的玄学,怕昨晚看过旧章的小伙伴以为我更新了,一查没有,心中失望,特意熬夜补了一章新的(????ω????)
☆、第三十三章
龙抬头过后,这年算是彻彻底底过去了,依着先前定下的,蔺镜开始准备入凌家族学。
因着他身份地位实在特殊,凌鉴不好将他与普通孩子放到一起启蒙,遂和凌茴一起,单独教他们读书。
在此之前,凌鉴单独考了蔺镜的《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见他对答如流,背诵的甚是流畅,心中越发欢喜。
凌鉴想着,再教的话,便是从《弟子规》《幼学琼林》《朱子家训》《千家诗》《古文观止》《唐诗三百首》《声律启蒙》《文字蒙求》《增广贤文》这些启蒙书物中挑选,镜儿天资聪颖,但启蒙之事也万万马虎不得,依着并肩王府的权势地位,镜儿将来不必参加科举,但世家之道,审时度势之眼界还需锤炼锤炼。
世家子弟不同寒门士子,寒门士子大多出身耕读之家,家境不殷实的,读个两三年私塾,到时不做睁眼瞎罢了。真真要靠走科举入仕途的,多钻营四书五经之道,这里便和世家所学有了出入。
并非世家子弟不学这些,而是不过分的钻营,世家有世家独特的传学之道,世家多注重处世哲学与治家礼法的传承,大多都是家族中的佼佼者总结的人生经验,比四书五经更为实用。
凌鉴不单单考虑蔺镜为并肩王世子,更因他是前朝皇族后裔,便打算在此基础上传授他些帝王权谋之术,以备将来不时之需。不过,这一切都不可操之过急,慢慢来。
是以,蔺镜并未进凌家文学堂,而到了武学堂便只能跟着凌家的武师傅按部就班的来。凌鉴怕委屈了他,也担心并肩王不好意思说,遂毫不大意的开口向并肩王要了两个厉害的武师傅,顺便造福了一下凌氏族学。
凌茴年纪还小,又是女娃娃,还上不得武学堂。见蔺镜跟着武师傅走了,她也心痒痒的练不下大字去,一颗心全飞了。
凌鉴向来宠女,见她这副模样,也知她无心写字,可就这么由着她的性子来,也并非对她有益处。凌鉴眉毛一挑,悠悠说道:“小不点儿,你若写出四张我满意的大字来,我便带你去武学堂如何?”
不如何!凌茴小脸儿瞬时垮了,她爹爹可是出了名的书画双绝,若能入了他的眼的字,别说四张,就算有一张她便阿弥陀佛了,这明摆着欺负璎璎年纪小,凌茴泄气的嘟着小嘴儿写字。
不久,凌茴重新抬起小脑袋瓜,振振有词的抗争道:“爹爹,我担心八叔家的那几个堂兄会欺负哥哥。”
凌鉴悄无声息将戒尺拿在手里,这丫头,年纪不大惦记的事儿倒不少,他心里暗暗不对味儿,堂堂一个男孩子若是这点儿事都处理不好,将来有何面目做他凌鉴的东床快婿。
凌茴暗暗瞄了瞄自家爹爹幽深的眼神儿,彻底乖啦。能不乖吗,恐怕再多说一句,她爹的尺子便要炒肉了。
如此,小半天儿过去了。其实,凌鉴也惦念蔺镜那边的情况,见凌茴老老实实练了半天字,他心中甚是满意,当下又给她指点了些不足之处,见小不点儿认真听了,回到座位上按照他所说的,重新纠正练习,极其乖巧,他心中也甚为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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