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中了一旁盛水的大缸,大缸上方盖着半面木板,离所站的位置只有几步,若是脚步稳点就能慢慢挪下去。只是不等她挪动,院内便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她只好暂且不动,双手环抱着粗大的树枝,屏着气息生怕被别人发现。
凑巧的是,来到院里的正是廖秋。与之同行的应该是先前到楚府的男子,两人谈着正走向院内一棵绑着马匹的小树。
“就是这么紧急,一刻也不能等了。”那还是廖秋的声音。
“我还以为歇上一两个时辰没事,先前下了场大雪,马儿有点乏。”男子边系着腰带边说。
“夫人已经急得茶饭不思,那个县令是出了名的诡计多端,就怕迟了他不顾三七二十一……”
楚嫣听了不由冷笑,陆庭琰——诡计多端?嗯,在坏人眼里他的计策便是伎俩,的确也算“诡计多端”。看来姨娘因为楚滟的事找上了什么人,是要对付陆庭琰了么?
“如果他真的不畏权贵,我家老爷出面也不一定镇得住啊!”男子已去解马绳。
“这个夫人说她自有办法,你把信交给孙大人他就知道了。”
“行吧,那你回去吧!”
“那你可得快,后天可就要升堂了。”
“我知道,快马加鞭,不用两个时辰。”
伙计早已打开院门,只见男子上马挥鞭,出门即往北边而去。廖秋则依然从来时的方向进去,应是要由前门出去。
楚嫣有点担忧,不知道楚吴氏找上的是什么人。如果是驸马府倒也没事,皇亲国戚不得干涉官员办案。倘若不是……
两个时辰能到哪儿?京城么?孙大人,为何听起来如此耳熟?
她面色大变,目光一凝——难道是那个孙大人!
思虑间,伙计已经关了院门回到客栈内,四周恢复平静。
天方露白,楚嫣还是决定下去看看,事关陆庭琰,她不得不上心。以姨娘的性情,若是有心对付,他是逃不过的。至少,她得先打探出对方是什么人,也好有个心理准备。
她双手在树枝上方交叉扣住,借此挪了几步,看准方向后,双手施力将树枝往下压,双脚往上一跃,整个人随树枝弹起,待它回荡下来,双脚触碰到水缸上方的木板即刻放手,身子因站立不稳晃了两下,到底还是安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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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庭琰回到府衙时天已大亮,他打着哈欠还不忘吩咐有福:“找个空房间让她们俩歇下。”
“是。”
“还有,楚小姐放出牢里的消息暂时不要传出去。”他眉头紧皱,让她在车里等着,没半柱香的功夫就不见来了,不知道去哪儿了。虽说她的留了叠得方方正正的绢帕证明她不是出事,他还是有些担心的。看楚吴氏的架势,楚滟的案子没定之前,希望她不是进府了才好。
“是。”有福转身去办他交代的事。
“别叫我娘知道了。”陆庭琰又说。
“什么不让我知道?”
“这个声音好熟啊!”陆庭琰抬手擦了几下脸,好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些,使眼色让有福快点走,随即转身堆着笑脸去扶陆陈氏:“原来是娘啊,您今天起早了啊!”
“我根本就没睡,等了你一宿!”陆陈氏推开附过来的儿子不让他碰。
“等我?”陆庭琰甩甩袖子理理衣领,瞥了一眼偷笑的香雀,又迎到娘亲跟前,明知故问道:“娘啊,你不是又瞧上哪家姑娘了吧?这回又是什么人家、做何营生、人品如何?”
“你今天终于有兴趣了解了?”陆陈氏一脸铁青地回过身来,要不是看门口好几个衙役,差点就指着他的额头质问了。
“娘,我这不是一直都有听您说的嘛!来,讲讲吧!”陆庭琰挽着老娘亲的手一副十分感兴趣的模样。
威风凛凛的陆大人在太夫人面前全然没了半点威严,几个衙役见惯不怪,还是忍不住偷着乐。
“我不信你,别想把话岔了。”陆陈氏才不上他的当:“我问你,楚嫣被你关到哪去了,怎么我问牢头他都不知道?”
“娘,跟您说多少遍了,有关案子的事情您别过问,成么?”陆庭琰很是无奈。
“不成。”陆陈氏说罢又讲:“楚嫣绝对不是那种随便的姑娘,难道你看人就比我准?你娘在宫里的时候见的人比你吃的米都多!”
“啊……”陆庭琰就知道老娘亲认死理,他觉得多说无益,还是掩面逃走吧!
☆、55
第五十五章
陆庭琰用他的三寸不烂之舌都未能劝走老娘亲,干脆坐在廊边的护栏上打盹。一整夜没睡,他实在撑不住了。
陆陈氏讲了一堆话发现还是撬不开儿子严防死守的嘴,又见他确实乏,只得暂且不再问这件事,招手让香雀到身边,让她去找件大裘来给儿披上。
香雀还没将衣服取来,有福却急匆匆来了。
陆陈氏手脚利落拉住他:“别喊他,才睡一会儿呢!”纵是跟儿起争执,仍是担心他歇息不好。
“不行啊,有客来了。”有福面露难色。
“什么人啊,你这么着急?”
“好像是京城来的大官……”
“有京城的大官来见我?”陆庭琰张开双目一跃而起。
陆陈氏连忙迎上去,却是先责备道:“你没睡下——躲我呢?”
“娘,这么冷的天让人怎么在院里睡得着?”陆庭琰陪着笑脸说道。
“那你就是不想告诉我楚小姐的事儿怎么处置咯?”陆陈氏见被儿子耍了又开始絮叨起来:“我这么操心还不是为了你,马上又到年末了,你的婚事还没着落,叫我祭祖的时候怎么跟你爹说……”
“娘,指不定我爹完全不把这事放心上,您就别一直操这心了。”
“胡说,你不到三岁时你爹就常跟我念叨……”
“太夫人,不如让少爷先去见了客人回来你们再接着议吧?”有福适时打破了再度纠葛的僵局。
“对对对,娘,公事耽误不得,我先去会客,有福,客人在哪候着呢?”陆庭琰拍了有福的肩膀拽了他的手转身就走:“这回你来的正是时候。”
“少爷,您还笑呢!来找您的那位大人看上去可不好对付。”有福提醒他。
“来的不是楚大人?”陆庭琰蹙眉,原本还想有福终于开窍,知道怎么帮他从娘面前“救”走了。”
“不是呀!”
“既然不知道是谁,你怎么知道是京城来的大官?”
“少爷,跟您那么久了,我能没点眼力么?那人说他从京城来的,旁边跟着一个佩剑的对他毕恭毕敬,两人穿的靴子很不一样,就算不是大官也是京城里的大户人家。”
“行啊,学会了。”陆庭琰打了个哈欠,尽管疲乏还是和有福大步往花厅的方向去。
他有点好奇京里怎么有人专程来找自己。自幼娘就说他们陆府人丁单薄,家境贫寒也无什亲戚。若不是因私来寻,难道有什么要紧的公事要办?
“让香雀备茶水。”陆庭琰说道。
“已经在备了。咱府里本来也没茶了,还好楚小姐前些日子送了些来还有剩。”有福说着又拿他逗趣:“少爷,不如用你捎在我这的银子再去买点?”
陆庭琰果然住了脚,他十分严肃地瞪着奴才:“你哪怕花一文钱出去,那双手就保不住了……”
“少爷,我只是说说而已。”有福连忙圆场不敢笑了。少爷对楚嫣小姐的事已经不再是“十分上心”而已,他动了真情,就算现在他们不适合立即操办聘礼的事儿,他心里还是记挂着。
“留意下楚府的情况,看看她有没有回府。”陆庭琰说。
有福自然又是应好。主仆二人脚步不停,齐往花厅而去。
府里当真来了个大官!
陆庭琰刚踏入花厅,立即嗅到一股不寻常的气息——来者毫不客气端坐大堂,正悠哉地饮着刚沏好的茶。茶水热腾,杯顶轻烟,恰如这个突兀前来的客人。
“您是?”陆庭琰作揖询问,态度严谨。
“陆大人是吧?”站立的随从问完又对陆庭琰说道:“这是我家老爷,礼部尚书孙迁。”
“孙大人?”陆庭琰有些错愕,却仍恭敬地行了个礼,才说道:“下官有失远迎了。大人未着正服,可否让下官看下文牒?”
孙迁闻言这才将茶杯搁下,缓缓抬起头。他盯着陆庭琰,半响都不吭声。
陆庭琰有点不解,却不追问。礼部尚书亲临县衙,应不是纯粹来喝茶的,动不如静,先看看他想做什么。
孙迁端详他好一会儿突然笑了起来,居然还拍起手掌,边说:“陆大人年轻有为,胆色不小啊!”接着便示意身旁的随从。
“孙大人谬赞了。”陆庭琰说着,接过那人递来的东西。翻开细看,果然是礼部尚书孙迁的身份文牒。
他将文牒递还,随后也在一旁坐下,看着这位素未谋面的尚书大人问道:“大人此来是路过此地,还是有要事要办,府衙简陋,可需要下官通知驿馆备个房间?”
“比这更简陋的本官都住过,没什么住不惯的。”孙迁这么说,双眼还在审视他。
陆庭琰并不是初出茅庐的小官,从对方的目光里已感受到来者不善。在任即满三载,他深谙官场之道,却不愿陷身其中。这孙大人突然来到究竟为了什么事?
“听说陆大人治下县内太平,颇受百姓赞赏?”孙迁的口吻平顺,倒也不像是讽刺。
“下官只知做好分内事,百姓如何看待不得而知。”陆庭琰小心谨慎,毕竟不知对方来意。
“那衙内事务必定不少,近来可有何棘手案件?”孙迁似乎不经意问起,故而漫不经心端起杯又喝了口茶。
“倒也还好,都是些小案。”
“小案?”孙迁闻言突然说:“既然如此,本官便在府衙住下,明日同陆大人一起上堂,听听你如何审理小案,可成?”
陆庭琰一听面露难色。他蹙眉心想,礼部尚书乃正三品,掌管科举考试,莫非知道他是替补上位,质疑办事能力?
“这不符规矩吧?若非皇上下旨,大人只能在县衙外听审。”陆庭琰直言不讳。
“哦。”孙迁应了一声,继而漫不经心地问道:“陆大人明日审什么案子啊?”
“这……”陆庭琰察言观色,弄清了他的来意。从他故作放松侧身过去把茶杯放下的举止来看,说了那么多,其实他想谈的便是明日的案子吧?他想了想,有所保留地回话:“是一桩男女私通的小案。”
“私通?如此小案,还需陆大人亲自审理?”孙迁笑声平顺,并无异样。
“大人不知其中内情,此事可大可小。”陆庭琰故意不明着说,想听听对方还想说什么。现下已经能够确定,这个孙迁必是为慕崇和楚滟的案子而来,他故作不知的模样如果是试探自己,那接下来便可知他是站在哪一头了。
“哦?陆大人守口如瓶,又言可大可小,莫非此案牵涉朝中官员?”
“大人明察秋毫,既说到此就不要为难下官了。”陆庭琰沉着冷静看着孙迁,既然想打哑谜,他就奉陪。
“好吧!”孙迁站起身来,连看都不看陆庭琰,而是理理衣袖,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陆大人,为官不易啊!县令之后,还有知府、巡抚呢,您可得好好审案,不可稍有偏颇,否则可有很多双眼睛盯着你呢!”
“为官者,本就有百姓盯着,若是清正,又何需在意数量多少。”陆庭琰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孙迁变了神色,与随从往外走去,不禁又道一句:“大人,您不是要住府衙么?”
“客店那么多,本官也想多看看平南县百姓的日子过得如何。”孙迁头也不回地走了。他皱着眉头,心想这个陆庭琰年纪轻轻,却浑身散发霸气。果然如凤娘说的固执如牛,当真不给自己留丝毫颜面。
待那两人出了府门,有福还望着门口困惑不解地说道:“少爷,这礼部尚书好奇怪。来去自如,又不说干什么,你们说的我都不明白。”
陆庭琰“哼”了一声:“不明白就对了。这个孙大人来给我示威呢,分明知道我明日要开堂审什么案。虽然他没明说,但就目前对楚滟不利的人证来看,他是要替她出头的。”
“是这样么?”有福更不明白了:“可楚小姐不是有楚大人在奔走么?”
陆庭琰也觉得奇怪,但他暂时想不了那么多也决定不再想这件事。昨儿一宿没睡挨到现在,头已经有点晕了,就对有福说道:“楚大人大概还在慕府吧,我先去休息一会儿,他若是来了再去叫我。”
有福点点头,看少爷打着哈欠往厢房走,转身收拾茶杯去。
陆庭琰大概睡了不到两个时辰就醒了,倒不是有福来叫,是给饿醒的。已过了午膳时间,他便自己跑到膳房去找吃的,却只找到一个馒头。
他想晚点要去找下娘说些好话,她真生气了。没叫他用膳也便罢了,居然一点剩饭剩菜都没有。
馒头才咬了两口就看到有福在外面喊人,他一边应着一边走出膳房去见他。
原来是楚大人来了。
楚灏看上去也是一副没睡的样子,他连喝了两杯茶,愁苦的模样让陆庭琰猜到了结果。
果然,楚灏缓了口气,开始说道:“本来慕崇不似其他习武的莽夫,对老夫恭敬,道理也还听得进去。可惜老夫多言,说了昨夜我们听到的经过,他一听滟儿原本只是用意不纯,后来还知错不改,便十分恼怒,说什么也不撤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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