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现在该叫你什么?程素娘,还是钱则羽?”
“我已更名为化羽。程氏已经按照她父母兄长、她丈夫的意思自杀殉节了,活下来的是一片羽毛的化身。”
“我还是喜欢叫你羽妹。”诸葛安人叹息,她说的轻松,可一过来头已经套在白绫上了,能活下来已经不容易了,更何况她还闯出偌大的名头,不仅保全自己,更给世人上了一课。“你若是不想姓程,可还愿意冠上诸葛这个姓氏。”
钱……不,程化羽再次泪如雨下,泣不成声,在这里挣扎一年,只有这句话最窝心。男女之间最深刻的誓言难道不是,汝归,吾娶!
“好了,好了,别哭了,我在,我在。”诸葛安人轻拍她的肩膀,笑道:“多少年的夫妻了,如今又回到原来,真好。”
“我才来一年,你看着倒不是,”程化羽轻声问道。
“从娘胎里生出来的,又多活了三十年。”诸葛安人不知道为什么她会出现在这里,但他们显然已经联系在一起,隐瞒没有必要。
“怪不得,遇到我不是第一世吧。”程化羽为这头问,诸葛安人太过能干,太过熟练老成,开始还以为是少年天才,而今想来该死经验丰富吧。轮老成,每一个比他更老了。
“夫人不怪罪就好,详细的我们回头再说。”
程化羽低头道:“我却已非完璧之身。”
“真是,好不容易见面,你还让我生气。你难道不知我吗?还说你也嫌弃我?”诸葛安人笑骂。
“自然不是。”程化羽斩钉截铁道。
“这就对了,易地而处,我没有你能干果决。如今我摊子铺的极大,正缺人帮我打理,你来了是解我的燃眉之急。我只差求夫人救命了,你就不要推辞了。”
钱则羽把手抽出来,道:“恐怕还需要一段时间,程家人还在争执中,我借口与家人不睦,一个人搬到了赈济灾民的地方,找了抄写的差事暂时糊口,没有接受程斐两家姻亲故旧的救济。”
“那我马上上门提亲,初嫁由父母,再嫁由自身,程家空有名声,在战乱中可没法儿和我抗衡。至于斐家,你想怎么办?”诸葛安人征求她的意见,既然接手了别人的人生,就要担负一定的责任。诸葛安人婴穿还好,程化羽这种半路出家的,克服心理矛盾已经是一大难题。
“事缓则圆,再缓缓。程家的主张是家无再嫁之女,不是你拿权势逼迫就行的。我这些日子也知道了,你在文人中的名声可不算好。明明做了一辈子大学士,谥号还是文正呢,怎么就不知道顺着文臣的心意走?”程化羽吐槽道。
“总不能几辈子做同一件事,早该疯了。”诸葛安人笑着说这句话,心中却泣血——都是实话!
“慢慢来,我们都耐心一点,总有拨云见日的时候。程姑娘温柔和善,一辈子的的愿望就是过相夫教子的平淡日子,可惜让我个搅和了。不能给她平静,至少不能给她名声抹黑,世人愚昧,多花些时间就好。”
“放心,论舆论战我最在行,夫人也准备好战斗啊!”
“时刻准备着!”程化羽听得动他那些时髦词汇,亦俏皮回应。
第133章 诸葛安人世家
探听消息、见面、谋划,诸葛安人都独自完成,没有惊动下属。天下无不透风之墙,要塑造程化羽自尊自强的形象,从源头就要注意影响,日后可是要成为镇北军当家主母的人,不能让手下人小觑。诸葛安人自是不在乎天下人如何评说,可要从程这个姓氏上打开文人归附的缺口,就必须慎重。
出完早操回来,诸葛安人叫来先锋大将娄季,道:“你总劝我收拢北地士人的心,我想了想,娶妻实非我愿,不过如今倒有个机会。”
“请大帅吩咐!”娄季好不容易看见希望,激动万分。
“听说程氏女和斐巨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咱们也该掺和一脚。程氏女有理有据,又是弱势一方,帮帮她也好刷名声。程家连出两位大儒,声名远扬,门徒众多,若是程氏女能代表洛派儒学站在我们这边,可省不少功夫。”
“大帅说的是,不如娶……”
“咳咳,所以,程氏女若是做了女冠之类,可广收门徒,或者开坛论文,也能汇聚北地文气,加强教化。”诸葛安人赶紧注意话题道:“这事儿你我都不好出面,还是要女子出头才好,就不知娄将军舍不舍得遣尊夫人负重了。”
“大帅放心,拙荆定不辱使命。”娄季抱拳应下,只要对他们的事业有利,干什么他都愿意。
“嗯,只听流言,就知道程氏女胸有丘壑,尊夫人过去之后,也不必多做什么,借她的身份,让人不敢冒犯就是。”诸葛安人叮嘱道。
“大帅放心!”娄季还是只有这四个字。回家把事情给老妻一说,娄夫人也是个侠肝义胆、嫉恶如仇的女子,道:“就是没有大帅的命令,我也想帮帮程家姑娘呢。斐巨真不是个东西,偏偏还有那些文人为虎作伥,我明日就去探望程姑娘,给她撑腰。”
“嗯,女人家的事情你们看着办吧。”娄季敷衍道。
“什么叫女人家的事情,这可是大帅交待的,大帅目光长远,哪回做事没有深意,就你脑袋不会拐弯。”
“别戳,别戳,正在拐呢!”娄季拉下夫人施虐的手,叹道:“你说大帅是不是看上这程氏女了?”
娄夫人噗嗤一声笑出来,道:“你个棒槌哦,看上女人能是这样的?大帅向来善待女子,之前有幸服侍他一回的女人,现在谁不是儿女成群,日子和顺,大帅就是性子好!若真是看上了程氏女,大帅只需一个帖子,就能摆平,何必程氏女抛头露面?看中一个女儿就会爱惜她的名声。大帅看中的是程氏女的作用,能扒下伪君子的面皮罢了。我虽同情程家妹妹,也愿为他奔走,可也得老实说一句,程家姑娘可配不上咱们大帅。”至于如何配不上,不过是再嫁之身,名声太盛之类的。不怪娄夫人如此想,古往今来出名的女人有谁能做正妻的,西施、貂蝉都是妾,二乔出身命门也不是正妻。
娄夫人雷厉风行,说干就干,第二天就在赈济所找到了程化羽。赈济所的管事也是个有眼色的,随着出名人物程化羽的到来,赈济所的成绩都反应出来了。还有文人专门为赈济所,为他这种小人物写文章,管事的现在就只差把程化羽供起来了。
两人在厅堂落座,程化羽赔礼道:“条件简陋,委屈夫人了。”
“程家妹子不用客气,我这等不请自来的不速之客,也亏妹子好脾气不与我计较。我来瞧瞧你这位奇女子,真是给天下女人争了口气!”娄夫人拉着她的手赞道。
“不敢当夫人赞誉,唯本心而已。”
“好一个唯本心而已,言情书网出来的就是不一样,比我们这等睁眼瞎强太多。”娄夫人赞了又赞,道:“我也不是来瞧虚热闹的,妹子占着道理,可世上多的是不讲理的人,老姐姐我别的没有,在这一亩三分地上还能说几句话。再不济还顶着朝廷诰命的名头,谁要想伤妹子一根汗毛,也的先过了我这关,且瞧他们吃不吃得起冲撞朝廷诰命的罪名!”
程化羽这才起身行礼致谢:“多谢娄夫人,夫人高义,化羽铭感五内,若有难处,定请夫人援手。”
“起来,起来,别多礼,我来不就是为了这事儿吗?”娄夫人爽快道:“我看这赈济所条件简陋,尽是孤寡妇幼不说,围墙也不高,门房还半截埋黄土的老头子。世人愚昧,别出个愣头青委屈了妹子,不如跟我回娄家,咱们再从长计议。”
“多谢夫人好意,只是化羽不能去。不瞒夫人,事发至今一年有余,愿施以援手的仁人君子无数,化羽之所以这一直坚持留在赈济所,就是为了做工自己养活自己。化羽见过平常人家夫妻与富贵人家夫妻,街上举着擀面杖追打丈夫的妇人不计其数,高门大户妻子与夫君说话都赔小心,私下也想过为什么?遭逢大难,倒把往日糊涂的地方想清楚了,不就是因为寒门夫妻二人共同支撑家业,女子也做工赚钱,养家糊口,而高门大户富贵源于夫主一人,依附之人,如何敢不奉承。如今化羽也试着做工糊口,且瞧瞧我离了那背信弃义之人,可否还有一条生路。化羽拙见,让夫人见笑了。”程化羽笑容温婉,不觉得自己说了什么高明的言论。
娄夫人这才知道为什么大帅让她来给程化羽撑腰,“妹子有大才啊!不比那些男人逊色,我今儿就把话说白了,妹子有什么计划需要我搭把手的,只管说!”
“世人愚昧,遇到这种丑死,信奉家丑不外扬,化羽把事情捅了出去,不就遭人厌烦。明明是化羽该得一个公道,可只因祖父、父亲早亡,无人为我说话,自己为自己出头就显得罪大恶极一般。化羽别无他求,只盼夫人帮腔几句。若能为我挡一挡趁机作乱的小人,就更感谢了。”程化羽福身再拜。
“好妹子……”
“程姐姐,程姐姐……”两人还没说完,外面一个衣着朴素的小女孩儿就冲进来了,是这赈济所里收养的孤女。“程姐姐,不好了,外面来了一大帮人,全是男人,还有坐着轿子,骑着马的贵人,说要见您,还说您哥哥也来了!”
程化羽娄夫人对视一眼,心中有数,没想到刚达成共识,战斗的时间这么快就到了。
程化羽和娄夫人相携出门,娄夫人走在前面,门外一群人围着,骑马的站的远些,摇扇子瞧热闹的读书人站的近些,拱卫着一个三十出头的男人。那男人就是程化羽的亲哥哥程楠,“妹妹,为兄来接你回去。”
不等程化羽答话,娄夫人站出来挡着她道:“辽兵破城,妹子上吊的时候,你们娘家人不来接;姓斐的背信弃义,羞辱妹子的时候,你们娘家人不来接;现在好了,我妹子好不容易活下来了,你来接了,还带着乌泱泱一帮大男人助阵,不知道你来接人的,还是来抢人的。”
“这位夫人……”
“本夫人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镇北军先锋大将娄季之妻,朝廷三品诰命,怎么?道理说不过我,就想硬闯了!”娄夫人挑眉道。
“夫人何出此言,晚生何曾有擅闯之举……”
“行了,别废话,先回答我的问题,你为什么早不来,为什么带着这么多人来?你是见不得你妹妹好吗?”娄夫人突突突扫射。
“夫人仗义,化羽铭记在心,只是化羽心有期盼,到底是亲生兄妹,哥哥不会害我。”程化羽慢慢从娄夫人丫鬟的保护圈中走出来,问道:“哥哥,你今日来可是为我送来和离书的?”
“妹妹受苦了,这些事情咱们回去再说,毕竟是家事。”程楠硬着头皮道。
程化羽却摇头,“哥哥不必哄骗我,我是一定要与那背信弃义之人和离的。我早就给母亲、哥哥写信,母亲怜我,哥哥却嫌弃我丢了程门的脸面,不肯为我办理和离事宜。我今日随哥哥归家,不就是默认仍为那恶人之妻吗?”
“此乃家事,妹妹何必……”程楠说道一半,腰被捅了捅,能在这个时候站出来,不会打无准备之仗。程楠得了提醒,唤了口气道:“我也知委屈了妹妹,已经去信给斐巨让他出放妻书,妹妹放心。你一人在外,母亲忧心,还是与我回去吧。”
“不行,不能是放妻书,必须是和离书。我自认成婚三载,服侍翁姑,守过老太爷的孝,从未过错,决不能是休弃。若非世上没有妻休夫,我早就出了一封放夫书了!”程化羽话音一诺,周围响起嗡嗡声,千百年来只有男人拒绝女人的,没有女人休弃男人的,就算汉唐公主之尊,她们能养面首,可涉及到正式婚姻,依旧遵从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若要离婚,也最多一个和离书。
“妹妹!”程楠忍不住高声,斥责道:“妹妹也是养在祖父膝下,怎么就不为他老人家清名考虑考虑,妹妹这么做,至我程家声名于何地?”
“那哥哥是要看着斐家逼死我吗?”程化羽语带哭腔。
“这和斐家有什么关系,他负了你,自有我为你讨回公道,何必你出头!祖父的教诲你都望到哪儿去了,他老人家泉下有知,定不认你这个孙女儿!”程楠喝道,他早就分析过,程化羽的事情之所以能引起这么大反应,不过是借着程家两位名儒是身份,若是把程化羽的身份剥离开,感兴趣的人就少了。
程化羽后退两步,如遭雷击不能承受,泪珠缓缓滚下。半响,程化羽深深作揖行礼,坚定道:“哥哥想平息事态,我不怪你,可说祖父不认我这个孙女,我却不能默认,充耳不闻,丢了祖父的脸。按我洛学程门旧例,有分歧,辩一辩。真理不辩不明,就请诸公为我见证,到底是我丢了程门儒学的脸,还是哥哥你学艺不精!”
“好!好!”“我做见证!”“我也是见证!”
围观的人鼓噪起来,都是些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
赈济所外有一座高台,原本是大量收拢流民孤寡时候排队登记用的,现在变成临时辩论台,赶鸭子上架的程楠没有任何人提醒帮助,孤零零跪坐在高台左边,程化羽荆钗布裙,素面朝天,跪坐在高台右边,看热闹的人在台下围着,闻讯赶来的人越来越多。
“事先声明,此次辩论,不为亲戚私事,乃为公理学问,楠师兄先请~”程化羽一句话把自己变成了祖父程颐的亲传弟子。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程楠没有回头的余地,他不信不过养在祖父膝下逗趣的小姑娘,能比他钻研三十年的功力更深。城南深吸一口气,道:“祖父有言,饿死事小,失节事大,妹妹此时回头,为兄既往不咎。”
130/152 首页 上一页 128 129 130 131 132 13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