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眼下的局势来看, 他已是储君的不二人选,巴结讨好他的人自然络绎不绝。
傍晚,李五从军营处回来, 进了乾西王府, 正见着管事送客,问道:“乾西王在何处?”
管事答:“此刻在冠林阁中。”
李五去了冠林阁,就见玄友廉站在阁外,颇有闲心地拿着剪刀修剪着门外的一株盆栽。
李五走到他身边道:“乾西王,外面风大,你身体还未完全好, 别站在风口里了。”
玄友廉用手将盆中剪下的零碎枝叉掸开, 道:“我现在你眼里娇气成什么样子了, 连吹个风都吹不得?真把我当病秧子了?”
李五道:“是谁逞能赶路回京,结果到了京城后又发高烧又吐血, 足足昏迷了三日才醒。”
玄友廉笑道:“你该不会是向我暗示讨要那三日你临危不乱,指挥攻城的恩赏吧。”
李五道:“看来今日的访客让乾西王心情不错,都有心思跟我打趣了, 不过既然乾西王开了尊口,那便当我是讨赏了,乾西王打算赏我什么?”
玄友廉放下剪刀,伸手来拽她手,李五下意识地缩手,却还是被他抓住了,拖到那刚修剪完的盆栽前道:“鉴赏一下,怎么样?”
李五打量起眼前的盆栽,这盆栽造景是典型的江山大好景,在苍古矫健的罗汉松下,布置出了一副精致的山川风景,水曲山远,层峦叠嶂,意境辽阔,寓意深远。
李五心道这盆栽此前没见过,怕是今日的客人刚送的,看玄友廉的模样似是非常喜欢,遂道:“江山成景,蔚为壮观。”
玄友廉握着她的手微微收紧,盯着她的眼睛道:“那我便赠你这江山……之景,如何?”
李五只稍稍停顿了一下,表情却没有任何变化,镇定自如地抽回手抱拳道:“那小五多谢乾西王的赏赐,不过这盆景甚是沉重,怕是我一人搬不走,还请乾西王派些人帮忙搬到我那小房子里去。”
玄友廉看李五装起糊涂,扬了扬嘴唇没有点破。
如今的局势全都倒向了他这边,他也不必心急于一时,便道:“好,我这就让人给你送过去。”
玄友廉动作甚快,等天黑李五从乾西王府里出来,回了自己买的那个简陋的小宅子时,那罗汉松盆栽已经摆在了她的院子里。这盆栽甚大,往院子里一放显得这院子更加局促狭小。
徐敬仪从房门内走出来道:“这是什么东西,你还花钱买这玩意?”
李五道:“哪是买的,玄友廉送的,说什么要送我江山之景,真吓了我一跳。”
徐敬仪闻言沉默了一下,心里多少能猜到玄友廉话中的深意,道:“五殿下,玄友廉虽然是玄凉的儿子,但他对你真心不错,眼下他立储在望,你真的舍得抛下他一走了之?”
李五眼神望那罗汉松飘了飘道:“没什么舍得不舍得的,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你那里安排得如何了?”
徐敬仪道:“已经安排妥当了,双胞胎和废帝两边都派了人去营救,救出来后连夜送出城去,眼下洛阳城门的守卫都是征北军的人,想要将他们送出城不难,不过一旦送走了他们,我们也必须尽快离开,以免夜长梦多。”
“那明日确定他们安全出城后,我们立即出发,以出城巡视城外军队为由,把能带走的人都扮成士兵带走。”
“是。”徐敬仪顿了顿道,“还有一件事,不过也已经没什么关系了,说不说都一样……”
“别吞吞吐吐的,说吧,什么事?”
徐敬仪道:“沈伦死了。”
李五闻言怔了怔:“怎么死的?”
“那日你去牢中看他,告诉他白露的事后,他就自杀死了。”
李五皱眉:“自杀?他那副德行,怎么自杀?”
沈伦是玄友廉的杀母仇人。玄友廉抓到他后,并没有杀了他,却比杀他更狠。他要让他永远活在地狱里,所以剜去了他的唇鼻眼唇,让他不视光明,貌如恶鬼,又用铁链锁住四肢,囚在了暗牢的最深处。
为了防止他咬舌自尽,他所有的牙齿都被拔光了,绝食也会有人掰开他的嘴灌下去,身边时刻有人看着,他连想死都死不了。
对于玄友廉处置沈伦的做法,李五就算觉得残忍了些,也不能说什么。沈伦当初设计害死他的母亲对他造成的伤害有多大,他折磨他的手段就有多残忍。
徐敬仪沉默了一下,没有立即回答。
李五道:“怎么不说?”
徐敬仪道:“有些恶心,怕你听了糟心,你知道他死了就行了,就别问了,这件事也算彻底结束了。”
李五道:“说吧,我接受得了。”
“仵作验尸检查死因,发现他的胃破了,胃还有胸腔里全是土,推断他偷偷吃土将自己的胃活活撑爆,撑死的。”
李五:“……”
一点点将自己的胃撑爆是什么感觉?大概不比受凌迟之苦要轻松多少。一个人倒底是经历了怎样的绝望,才会以这种痛苦无比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性命?
李五听完果然有点糟心。
徐敬仪喃估道:“那沈伦之前一直没自杀,听到白露死了反而以这种惨烈的方式自杀了,你说,他俩会不会有些私情什么的?”
李五叹口气,没有说话。
第二日徐敬仪一接到已将双胞胎和废帝成功救出送出城的消息,立即去通知李五。此时李五正在陪玄友廉用午膳,看着徐敬仪走到门口候着,便明白了,喝了一口汤道:“乾西王,陪你用完午膳后,我就要带一队人去城外巡视驻扎在城外的各军,估计五日后回来。”
玄友廉道:“这种事让下面的将领去就行了,你又何必亲自去。”
李五道:“这是我的职责范围,若我连出城巡视军队都推给旁人,每日就陪着你吃饭说话,你让下面的将士怎么想我?这两天我频繁出入王府就已经很惹人注意了。”
“所以我让你搬进来住,那小破宅子你真打算继续住下去?你是我的人,你不觉得寒酸,我还觉得丢脸呢。”
“我若真搬进来,那就真没脸在军营里呆下去了。”
玄友廉闻言放下手中的筷子,看向她道:“小五,离开军营吧。”
李五道:“啊?”
玄友廉看着李五:“你那么要强,不就是为了你弟弟,如今他已经不在了……你也该让自己轻松一些了,不要再想着带兵打仗了,留在我身边,做回一个女人,好不好?”
李五低下头,塞了一口菜道:“友廉,等我从城外回来,再给你答复好不好?”
玄友廉听到她没有叫他“乾西王”而是亲昵地称呼他为“友廉”,脸上露了笑意:“好,那我就等你五日。”
李五道:“我吃饱了,那我先走了。”
玄友廉朝她点点头:“路上小心。”
李五退到门口,玄友廉的视线一直落在她身上,可是她根本不敢直视他的目光。明明以前她面对他时,就算说谎伪装都没有心虚过,然而今天不知道为什么,她心虚得厉害。
可能因为这是她最后一次骗他了。
李五出王府,徐敬仪后脚也跟了出来,两人站在王府门口,相视一眼。
无须言语,两人心领神会——终于到这一刻了。
两人同时骑上马,向同一个方向离开。
五日后,李五与徐敬仪带着手下来到一条河边,渡过这条河,他们就算彻底离开都畿道进入河南道的地界了。就算玄友廉发现她逃跑的事,派兵来追捕也追不上了。
一个士兵骑马过来道:“李将军、简将军,安排好接应的船夫来了,我们可以渡河了。”
李五点点头:“渡河。”
就在这时,一匹快马奔驰了过来,马上的人冲李五吼道:“李将军!”
李五见是自己人,道:“怎么了?”
那人道:“洛阳城内出大事了!皇上夺了乾西王的兵权,将他软禁了起来,随即申屠将军将城门全部封闭,不许城外军队进城。”
李五震惊道:“怎么会这样?倒底发生了什么事?”
士兵道:“别的我也不知道了。李将军,我们该怎么办?”
李五看向徐敬仪,徐敬仪摇摇道:“不要管,眼下玄凉与玄友廉反目,大梁局势再次动荡,反而对我们有益,我们赶紧离开,与十一会合是最要紧的。”
李五想起玄友廉看着她的眼睛,微笑着说“好,那我就等你五日”的情景。她道:“徐叔,你先带海连和两孩子还有一部分人先离开,我留下来,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随后就追上来。
徐敬仪抓住她的缰绳道:“小五!不要冲动,别忘了,我们筹谋了这么久,就是为了今天!十一还在等你!”
李五心中很乱,脑子里却迅速地运转思考着,不经意的,她的视线落到了不远处的一片野花从中,那是一个野生徘徊花丛,为了适应艰苦的自然环境,生得根茎粗壮,尖刺粗粝,缺少了养份的花朵因为生得极小,却仍在枝头张扬着艳丽的鲜红色。
李五这才想起,再有七日,便是玄友廉的生辰了。
李五只犹豫了一刻,立即就做了决定:“徐叔,你不要管我,我必须去救玄友廉,如果我没有回来……十一就交给你了。”
徐敬仪露出既震惊又不解的神色道:“小五,难道玄友廉比你弟弟都重要吗?”
李五摇摇头:“不是,只是我没办法看他有难,丢下他不管,当我任性一次吧。”
李五转身迅速策马离开。
她走后,留下来的人面面相觑,最后都看向徐敬仪,问他接下来怎么做。
徐敬仪看着李五消失的背影道:“我们先走,她一定会追回来的。”
第123章
李五回到城外军营,六神无主的将领们看到她回来, 纷纷迎过来道:“李将军, 你可算回来!”
李五道:“城内倒底发生了何事?”
众将领也说不清楚,就是没来由的, 皇上突然就下令囚禁乾西王,紧接着申屠元建控制了洛阳城内的所有军队,以维护京城治安为由封闭了城门, 同时要求城外的将领们全部进城述职,并且不许带一兵一卒。已有不少将领奉命进城了,进去了就再没出来过。
李五当机立断道:“迅速派人联络城外各军营的将领们, 让他们不要冒然进城, 并且迅速带军至此与我会合,松末、诸飞、庞华、陆启明,你们各带一千人去往建春门、通门、长夏门、定鼎门,不要跟守门军队发生任何冲突,只要远远守着就行,有任何情况立即回报, 另外, 伏七, 你——帮我送信给申屠将军,说我明日将在城外的化平桥上等他。”
伏七忧虑道:“李将军, 这种局势下,申屠将军会来吗?”
李五道:“你去就是。”
“是。”
李五回来,众将领们也有了主心骨, 各自领了命令迅速行动了起来。
第二日一早,李五带着士兵来到化平桥,不多时,申屠元建也带兵过来,两人隔着远远的距离相视一眼,随后将军队留了原地,同时孤身一人驱马走上了化平桥,在桥中央停了下来。
申屠元建道:“李将军,真没想到你还敢来见我。”
李五道:“申屠将军,告诉我城内发生了何事。”
申屠元建党沉默了片刻道:“李将军,若你现在放下武器,解散军队跟我进城,我可保你无事。”
“申屠将军,我们相识数年,在战场上同生共死,是可以互相托付性命之人,你就不能坦白相告皇上为何突然囚禁乾西王?”
“正因为我们相识数年,同生共死,我才来见你,李将军,弃暗投明吧,不要徒劳抵抗了。”
李五道:“你的意思……皇上是明,乾西王是暗?我不懂,乾西王救驾平叛有功,又广受到朝臣拥护,将士爱戴,不日便将立为储君,怎么就成了暗了?”
申屠元建道:“正是因为拥护他的人太多了,所以皇上才不得不动手,皇上心中另有储君人选。”
李五皱眉:“谁?”
“德贵妃的儿子玄晨洛。”
李五讶然:“那个才九岁的孩子?皇上疯了吗?无论政绩还是军功,无论才识还是能力,谁能比得过乾西王?”
“不错,就能力而讲,诸皇子无人可比乾西王,然而——”申屠元建沉默了一下道,“皇上说,乾西王身份低贱,不配为储。”
李五:“……”
听了申屠元建的话,李五替玄友廉感到一阵阵心寒。这么多年玄友廉带兵打仗、出生入死,为玄凉开疆扩土,任劳任怨,结果玄凉对他的宠爱和信任都是假的,都敌不过他根植入骨髓的偏见!
原来玄凉心中一直将他视为卑贱营姬所生之子,不配继承他打下的天下,打下的江山!
哪怕这个儿子刚刚将他从他那出生高贵的大儿子手里救出,重新捧上了帝位。
“申屠将军,你听到皇上的话,难道一点都不替乾西寒心吗?”
申屠元建感慨道:“寒心有什么用,这是皇命,是圣旨,我们为人臣子,只能遵从。”
“为人臣子?申屠将军,你觉得经历这件事后,像玄闵这样的昏聩之人,还值得你誓死效命吗?”
“大胆,你竟敢直呼皇上名讳!”
“将军,眼下城内的兵权在你手中,城外的在我手中,我们两个只要意见统一,那么天下太平,洛阳安定,否则——将是两王之叛后的又一场血雨腥风。将军,高陵城中的四万征北军将士和十几万百姓还在等我们回去,难道你要倒戈挥兵,让我们带回京的征北军互相残杀吗!”
申屠元建吼道:“那我能怎么办?这是皇上的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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