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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锦生香——楼笙笙

时间:2018-01-25 14:57:07  作者:楼笙笙
  程菱薇开出了长长的购物单,内容之复杂,普通人看了肯定咂嘴。
  “不好意思,多带点钱去吧。”程菱薇笑嘻嘻地说。
  秦子涧眉毛都没抬一下,拿着单子出了门,等他走后,程菱薇在这院子的各处转了一圈,这儿地方大,但却窗明几净,收拾得一尘不染,朝南的一溜玻璃透进阳光来,屋子里亮堂堂的。外表看起来,虽然像是复古的住宅,但是好在现代化家电一样都不少,虽然它们全都放在不起眼的地方,以免看起来过分突兀。
  这儿甚至有南方城市没有的供暖。
  “穿越虽然有趣,如果没有煤气灶,那可比野外拉练时掉了队还痛苦。”程菱薇嘴里唠叨着,拿起水壶,开始烧水。
  等秦子涧把东西全买回来,程菱薇接着就忙了整整一个下午,她做了一桌子菜,等关上灶火,把锅端下来,天也已经黑透了。
  “可以了”她解下围裙,冲着书房喊了一声。
  秦子涧慢悠悠从房里出来,他目瞪口呆望着一桌子几十个菜。
  “你变魔术呢?”他说。
  程菱薇哈哈笑起来:“做菜的瘾头上来,就把拿手的都做了”
  “……你拿手的还真不少。”秦子涧弯下腰,挑剔地看着桌上的菜,“有把罗宋汤和蒜香排骨放一块儿的么?”
  “这不是中西合璧嘛”程菱薇满不在乎,她拽了拽秦子涧,“来坐下来吃吧”
  “做这么多,接下来就天天吃剩菜吧。”秦子涧哼了一声。
  “不多呀,每样菜都只一点点而已。”
  程菱薇说得没错,她虽然做了很多品种,但分量都很少,有的菜,不过三五口就吃光了。
  “喝可乐?”秦子涧问。
  “我不要那玩意儿,坏牙齿。”
  “喝酒?”
  程菱薇笑着点点头。
  秦子涧起身,走到里屋,从里面抱出一埕酒。
  “哪儿来的女儿红?”她问。
  “很早以前存这儿的。”秦子涧拿过杯子,“说是十八年陈酿。”
  “十八的女儿,也该出阁了。”
  秦子涧轻轻拍开泥封,酒香四溢。
  “喝多了会撒酒疯么?”他突然问。
  “哪能呢。”程菱薇严肃道,“我饮酒有度的。”
  秦子涧点头:“也是,平日就够疯的了。”
  角落的电视机开着,定在静音状态,新闻联播的主持人正穿着大红衣裳,给全国人民拜年。是程菱薇要看,说不开电视不像过年,秦子涧对此却不以为然,他最讨厌电视。
  “我也讨厌,尤其讨厌春晚。”程菱薇说。
  “那还开着?”
  “这是个伴着我长大的玩意儿。”程菱薇说,“就算再讨厌,没了它,我不习惯。”
  秦子涧哼了一声:“谢天谢地,我没有这么糟糕的童年。”
  程菱薇放下筷子,好奇地问:“那你的童年是啥样的?”
  “童年还能是啥样?习武、念书、玩游戏、官兵抓强盗……就是这些。”
  俩人默默吃着菜,慢慢喝着酒,酒果真很好,是能勾出酒鬼肚子里馋虫的那种佳酿,他们只是一杯接着一杯不停的喝,程菱薇虽然用的是小杯子,但她那样子喝法,也显得十分惊人。
  “酒量不错。”秦子涧看看她。
  程菱薇一笑:“那还用说?”
  “醉过么?”
  程菱薇点了点头。
  “醉了会怎样?”
  “唱歌,话痨,又哭又笑,醉大了就闷头睡——但是你放心,不会找男人上床。”
  秦子涧微微笑起来:“真是没心没肺。”
  “来,干杯。”她递过杯子来。
  秦子涧看她:“为什么?”
  “今天过年啊”
  秦子涧不屑:“我又不是这儿的人。”
  程菱薇叹了口气:“好吧,那就庆祝咱俩重逢了……自从上次你走后,我一个人,唉,这日子可真难熬”
  她的感慨还没发完,秦子涧就厌恶地拿筷子敲她杯子:“得得,你一矫情起来,比陈醋还酸”
  程菱薇笑,她用手撑着腮帮,歪着头看秦子涧。
  “又看什么?我脸上开花啦?”
  程菱薇眯缝起眼睛,慢慢说:“嗯……其实我是想,如果那一切都没发生,咱们会怎样。”
  “什么叫那一切都没发生?”
  “就是说,如果宗恪他们不存在,如果我爹没把我当柏奚送给慕家。”
  秦子涧夹菜的筷子停在半空,但是旋即又伸向那片牛肉。
  “哎?你说说,会是啥样?”
  “怎么都不会是现在这样子。”秦子涧哼了一声,“开着电视机这种稀奇古怪的玩意儿,看着春晚这种狗也嫌的节目,陪着个女酒鬼过年。”
  程菱薇有点气恼:“哎呀你这人想想嘛,看在这桌子菜的份上,认真点想”
  秦子涧目视虚空,静默半晌。
  “不过是,你嫁、我娶、按照父母铺就的人生继续过下去。”
  他这么一说,倒是把程菱薇说愣了。
  秦子涧接着说:“你也快三十了吧?要是在那边,孩子都生了好几个了。最大的那个,骑马都骑了两三年了。”
  程菱薇痴痴望着他:“……那你也该和萦玉成亲了,不,估计小小世子都出生了。”
  秦子涧没出声,把筷子上的那片酱牛肉塞进嘴里。
  “然后你做了驸马,也入朝为官了,每日处理边情政务,回家就对着娇妻公主,小孩子扑上来叫爹,对了还得去给父母晨昏定省,然后再被你爹唠叨一番做人之道,那时候你也能独挡一面了,他年纪大了,再过两年也得致仕了……”
  “我爹不喜欢唠叨我。”
  “哎呀假设嘛,再然后呢,每天对着萦玉,再美的公主也被你给瞧厌了,萦玉也不是你第一个女人,再美的红颜也为你流连过,所以不稀奇了。再过两年,你随便找了个理由就开始纳妾,比如没有儿子啊,或者子息单薄啊之类的。”
  秦子涧瞪了她一眼,但是程菱薇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萦玉不敢反对,就进宫去哭诉,但皇帝也不能管着儿女家务事啊,你理直气壮,她拦不住你,于是你再纳两个美妾,成日都不去她那屋子了,萦玉脾气又坏,看她在宫里的样子就知道了,于是她愈发生气,每天就找那俩的茬,像皇后凉凉对付小燕子和紫薇那样,对了,再有个陪嫁的奶妈做容嬷嬷,啊啊那俩被整得好惨,结果被你给发觉了,你又不能责罚萦玉,就只好冷战,她看出你的意思,就更生你的气,索性闹得更大,公婆管不了,丈夫也不敢休妻,于是你的驸马府里成日鸡飞狗跳……”
  秦子涧冷冷斜眼看她,他完全是一副“今天过年,我不和你计较”的神情。
  “……她这么闹啊吵啊,闹腾了两三年,终于把你给闹得翻了脸,连七年之痒都到头了,你干脆寄情公务,回府邸就像住旅馆,把阵地全盘让给萦玉。朝中很多人看见这种情况,都唏嘘,说,哪里想到当年一对金童yu女,如今会走到这一步来?你自己在夜阑人静,宿于兵部值庐中时,也会疑窦心生,想,为什么会成这样子呢?”
  “嗯,我知道为什么会这样。”秦子涧嗤了一声,“因为有个酒鬼喝醉了,把人家还没过的人生,硬生生编成TVB烂剧。”
  “我还没喝醉呢。”程菱薇笑起来,她的眼睛微眯,显得细长明亮,像冬夜寒星,熠熠闪光。
  “歪吧,继续歪歪。”秦子涧往椅背上一靠,摆出看好戏的姿态,似乎程菱薇说的都和他无关。
  程菱薇把杯子里浅浅垫底的一口酒倒进嘴里。
  “接下来呢,就该我出场了。”她很豪爽地放下酒杯,“拯救你的人生的女人出现了请鼓掌”
  “……哼。”
  “不过有个问题,我那时候该嫁给了谁呢?”程菱薇无奈地叹气,“我出身不好,武林的,你们朝廷的官儿们,肯定是看不上我家了,唉,咱们的人生无法产生交集。”
  秦子涧扬着脸想了想:“也不一定。”
  “怎么说?”
  “之前陛下曾说,太子妃不能出身官宦,这关乎后宫裙带关系,他一直说,要从民间给太子娶妃。所以后来太子妃出身就不高。”
  “哦哦这么说,我也可能做太子妃?”
  秦子涧完全是一副看傻瓜做梦的不屑表情。
  程菱薇傻笑了半晌,忽然醒悟:“糟了个糕我听二叔说,太子其实不咋地呀。”
  秦子涧露出恶作剧成功的微笑:“你说得没错,所以,编剧小姐,请继续往下编吧。”
  “哼,这才好创造戏剧性冲突。”程菱薇大度地说,“要是他比你还完美,那这配对就得改了呀”
  “嗯,看见比我强的,你就另攀高枝去了,是这意思吧?”
  “咳,你这人,怎么乱吃飞醋?”
  秦子涧无辜地翻眼睛。
  “不过那位太子爷,唉。”程菱薇说着又叹息,“人品自然是不坏的,就是性格懦弱,又无甚才华,十分普通的一个人。这样的搁在民间,不过是个养命儿子,没出息不要紧。可身为太子,就不能令陛下满意了。”
  被她这么说,秦子涧微微一怔,才慢慢道:“陛下自己品格清奇,风采绝世,所看重的也都是人中龙凤,太子……也不是没才华,才华这种东西,就看和谁比。他压力太大,能力总归有限,所以日子过得不好。”
  “和他打过交道的?”
  “不太多,彼此关系一般般吧。”秦子涧说,“我和湘王走得近,多年来又有废长立幼的谣言,太子自然不会与我有深交,只不过……”
  “什么?”
  秦子涧顿了顿,突然说:“太子阻止过和亲。”
  “和亲?”
  “嗯,宗恪那边,曾经有密使过来传达和亲的消息,说,如果把萦玉送去和亲,五年之内他绝不南征。”
  程菱薇差点跳起来“不对啊这件事……百姓都不知道”
  “所以说是密使前来嘛,我也是很多年之后才听王爷说的。”秦子涧说,“当时局势已经很微妙了,人心都有些惶惶,虽然个个嘴里说着蕞尔小邦没那个能耐,但狄虏实力究竟如何,长了眼睛的都会看的。”
  “那……陛下同意?”
  秦子涧点了点头:“本来,是同意了的。”
  程菱薇沉默片刻,才道:“如果真送去和亲,那萦玉和你的婚约也就撕毁了。”
  “大军兵临城下,旧日的婚约又算什么?哪怕是要萦玉的命呢。”
  他这么一说,两个人都沉默下来。
  程菱薇端着酒杯,杯沿在唇边划来划去,却没喝。
  秦子涧慢慢将杯中酒喝了一半,才又道:“此事一开始,只在陛下和几个皇子以及萦玉母亲甄妃娘娘那儿商量,二皇子说,这么做不错,至少能换的五年平安,这五年里咱们厉兵秣马,何愁不能扳回局面?四皇子也是这么认为的,湘王不认同,但萦玉是他同胞妹妹,他不能为了妹妹而反驳父亲,甄妃娘娘只是哭泣,也不敢出声,又怕萦玉闹出事儿来……”
  “她闹出事儿来了?”
  秦子涧摇摇头:“没。她知道以后只说,好,送我去,让我亲手宰了那家伙”
  程菱薇苦笑:“是啊,这时候是没闹出事儿来,等真送去了,事儿才闹得大了。”
  “但是谁也没料到,太子竟然激烈反对和亲。”
  程菱薇一怔:“为什么?”
  “他说,宗恪的话根本信不得,就算承诺五年,搞不好萦玉送去还没五个月,他就会动兵。他说之前宗恪的父亲统一北方时,也玩过类似花招,就这么生生把自己一个结义弟兄给骗了,灭了整个反对他的部族。”
  程菱薇忽然觉得透不过气。
  “太子还说,狄虏铁蹄势不可挡,早晚得朝着南方来,不能为了一个诚意不足的承诺,就把妹妹送去、断送她的人生。”
  “其实,他想得很明白啊。”
  秦子涧也点头:“太子劝陛下说,萦玉早就许配给了我,此时天子悔婚,会遭天下人耻笑——宗恪就是为了不肯让萦玉嫁给我,才拿出和亲骗局来的,太子说,这说明时间已经不早了,他劝陛下赶紧让萦玉出阁,干脆断了宗恪的指望。”
  良久的沉默。
  然后,程菱薇轻轻叹了口气:“还是没来得及。”
  “小户人家嫁女儿,还得选个良辰吉日呢,更何况是公主出降,再急再忙,也不能当晚就把闺女塞给亲家。太子说得一点都没错,拒绝和亲还没十日,宗恪就攻破了定州——傻子也看得出来,暗地里,他根本就没有停止过南侵。”
  话题变得有些沉重,两个人都停下来了。
  程菱薇盯着电视机,不出声。电视里,春晚已经进行了大半,屏幕充斥着满坑满谷艳红的背景和一帮子满脸堆欢的主持人,因为没有声音,那些晃来晃去的画面,显得离他们十分遥远,远得像在另一个星球上。
  “因为太子的那番据理力争,我始终很感谢他,虽然最后萦玉没能逃脱,但至少,她不是被自己的亲人给送进虎穴的。”
  “嗯,太子其实,是个颇懂得人心的敏感的人。”程菱薇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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