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晏在这里吗?”李舒心直愣愣地问。
6号楼里现在一片狼籍,都是那晚骆仲晏干的。赵墨原把渊渊襁褓里带来的东西收得好好的,却被骆仲晏扯得尸横遍野。
“舒心。”赵墨走过来,目光幽深,“你总算肯找我了。”
这几天李舒心一直在等骆仲晏的电话,有不相干的来电,她一律掐断,唯恐骆仲晏给她电话时,手机占线。
“骆仲晏他现在在吗?”李舒心不顾一切地问。
赵墨不答,一双眸子沉沉地看着她:“舒心,你不接我电话,也不肯见我,但我知道你一定会来这里。”
“我问你话哪,骆仲晏现在里面吗?他在里面是不是?”李舒心的心口怦怦跳,眼里闪了希望,急切切地意欲拔腿上楼。
“舒心!”赵墨叫住她,“仲晏不在。我不知道他在哪里。”
李舒心的眼神忽地冷了,多日来的烦扰、困顿、落空,她整个人脱力似的向后退了一步。
“孟怀承四处打听你的消息。”赵墨上前扶住李舒心,“我四处拦着他,不让仲晏知道,我以为可以帮你守着这个秘密。但是,让我知道,孟怀承为什么针对你?这件事跟孟家又有什么关系?你跟我说实话。”
“我没有实话可说。”李舒心倔强地看着他。
赵墨忽然握住她的双肩:“舒心,听着,我没见过仲晏,不知道他怎么想的,但我希望我能帮你。”
李舒心奇怪,抬眼看他。
赵墨有些局促,语气却极诚恳:“我不知道该怎么说,舒心,我不是在挖墙角。我的心意你一直知道的,对不对?我知道,我知道现在也许不是说这些事的时候,但是,你愿意跟我走吗,舒心?”
李舒心一双警惕的黑瞳定定地看着他,似乎突然明白,赵墨为何一直记执着于领养渊渊。他早料到了这样的结局,他一直在那里,在最后关头,在她撑不下去的时候,借给她肩膀,给她依靠。
“赵墨。”
“什么,舒心,什么?”
“你能帮我的只有一件事。”李舒心执拗坚定地,“让我跟骆仲晏说句话。”
可是直到开学,李舒心都再没见过骆仲晏。电话关机,发出去的微信、短信,石沉大海。
今天已是报道的最后一天了,李舒心必须回学校了。
拿着入学通知单,李舒心眼前却是一片模糊。
校园的绿地被不守公德的人踩出了狗啃似的疤痢。李舒心想起了纳帕谷那成片的绿地,孩子,仲晏……
她看见一个穿着开裆裤的小男孩,背对着她,蹲在草地上,小屁股露在外面,圆圆的,异常可爱。他父亲在近旁,一把将他举到肩上。
一声悠长的叹息,如春暮最后的花败,说不出的萧瑟。
……
张云香把渊渊抱在怀里,对正在搬行李的大女儿嘱咐:“去扫教室也别回宿舍太晚,不安全。从学校收来的衣服和床单,拿回来我洗。钱不急,你存的那些钱,妹妹的学费已经够了。”
李舒心沉默着把东西收拾好,在渊渊脸上亲了一口,最后看着张云香:“妈,谢谢你。”
张云香别过脸去。
她知道女儿心里的苦。那个男孩子样样都好,如果没有渊渊,她真希望女儿能高攀得上。
他们俩,因了渊渊却又断于渊渊。
可是,她一点也不后悔女儿说出真相。
说了好,她张云香这辈子从没做过偷偷摸摸的事。这种事,只怕没有男人会忍得了,瞒着,只怕女儿一辈子会走在钢丝上。
光明正大地失去,比惴惴一生的拥有要强。
……
四周是越来越重的迷雾,只见一个接一个的粉红小婴儿挤满了家里的每个角落,嘈杂纷乱,哭声不停,把骆仲晏惊醒了。
醒来后,那轻暖的小呼吸不见了,还有那一阵阵暖哄哄的奶香,和粉娕小皮肤贴在脸上的感觉。
骆仲晏坐起来,喘着气拼命抹自己的脸。
特么的,可笑,可悲。
他竟然在想小渊渊,一个女骗子生的孩子。
心头涩意横生,惊觉自己的寂寞,骆仲晏抓起座机打电话,把昔日的狐朋狗友都召来喝酒。
燕磊是最先到的。看到骆仲晏的时候,只见他端着大号啤酒杯,胡子拉碴却有种颓废的性感。
眼前这个男人,摊上这种事儿还能坐在这儿喝酒,没有千年的修为是不行的。
不过,之前燕磊觉得李舒心跟骆仲晏好,铁定是图骆仲晏的钱。富家公子哥儿,长得又帅,床上又威猛,女人都好这一口,爱得死去活来。
可现在,李舒心却突然不明不白地,为她和骆仲晏的感情划上了一个圆满的问号。
燕磊倒是看得起李舒心了。
“李舒心找你。”燕磊说,“前几天电话都打到我手机上了。”
“她找我干什么?”骆仲晏冷笑。
“你说呢?”
骆仲晏脸上的笑更冰冷,一语双关:“难道我长得像冤大头?”
这个问题,骆仲晏根本不需要别人回答,他自己苦笑起来。
燕磊起身,在的荧光板上写了几个字拎到餐吧门口:老板失恋,恕不接待。
“你这样下去不行啊。”燕磊絮叨叨,“没你这家店,装叉的时候都不知道该上哪儿吃饭去……你问问看,圈儿里哪个没打过你们店里的预约电话?你被女人涮了,能不能别伤及无辜……”
骆仲晏不理他。
燕磊正说个没完没了,门又开了,赵墨走进来,直笔笔地问:“舒心到处找你,你不能听她解释一句?”
骆仲晏背坐着不应声,显然没打算搭理赵墨。
“骆仲晏,这对舒心很重要,现在不是你装鸵鸟的时候……”
骆仲晏突然打断他:“赵墨,你很早就知道是不是?”
赵墨不答,只问:“你不要舒心了是不是?”
“关你屁事!”
“只要你一句话。”赵墨说,“你不要了,我就没有顾忌了。”
骆仲晏抬起眼睛看赵墨:“你想干什么?”
“我要带她走。”
“你特么疯了。”骆仲晏别过脸去。
“我是疯了。”赵墨说,“明明喜欢得发疯,却眼睁睁看她在别人怀里讨无趣。就算孟怀承说的是真的,但你不问问舒心,她可有苦衷?你在介意,你在害怕,如果你已经给不了她幸福,就好好说话,好聚好散……”
燕磊在一旁恍然大悟:“是啊,仲晏,你不想知道,孟怀承凭什么跟你说这些?他图什么?还有,一个二十啷当岁儿的女人,好端端为什么要把孩子送给别人养,你不想听她解释?”
骆仲晏咬着烟头,突然笑起来,笑个不停。
这真是一个笑话。
这个笑话,骆仲晏实在已经不想再闹下去。
☆、第四十九章 孟怀彦
每天,李舒心还固执地给那个号码打电话。只要骆仲晏不换号,她就一直打下去,直到他接电话为止。
意外的是,那天骆仲晏的手机居然开机了。李舒心的心跳得厉害,试探着喊了一声:“仲晏?”
“你到底想怎样?”电话那头骆仲晏语气淡淡的,“叮”的一声,是打火机的声音。
“我想见你一面。”
那边没有吭声,半晌才回答:“晚上六点半,菊儿胡同。”
那晚的夜幕黑得没有半分生机,是死气沉沉的黑。
李舒心站在胡同口儿,沐在黑暗中等那个男人出现。却不知已经在黑暗中被那个男人盯了很久。
小小的一个身影,在暗夜中是模模糊糊的一团。就是这个女人,对她怎么好,都不知好歹,养不熟,捂不热。他给了她所有,那里头有一个男人的一辈子,而她却没有半分真心。难为她找了各种借口拖着他,迟迟不肯跟他领结婚证,她究竟还想从他这儿,为她女儿和那孬种的爹捞到什么好处?
再不愿往下细想,心已经凉若寒冰。
骆仲晏从夜色中走过来,身型倨傲,居高临下地看着李舒心:“还有什么话,说吧。”
李舒心抬眼看他,他眼窝深陷,幽深的黑眸里是急速的湍流,表面上却是闲散随性,又冷冰冰地补充一句:“我只想听真话。”
李舒心眼里洇出泪来:“仲晏,我想嫁给你。不管你是不是还愿意娶我,都请你听我把话说完。”
李舒心说,去年这个时候,知道自己被A大录取了,别的同学都在欢呼雀跃,只有她愁,为学费愁得团团转。她急昏了头,听人家说夜店的活计来钱快,她通过别人介绍去了一千零一夜做酒水推销。
那儿有个叫孟怀彦的公子哥,在一千零一夜有个vip专属包间,为人很直爽,买酒特痛快。他是个好主顾,经常买李舒心的酒。可是孟怀彦买酒,尽挑烈酒,每天把自己灌得烂醉。
骆仲晏突然冷笑着打断李舒心:“我猜,你最早的目标是这位孟家二少吧?”
李舒心定定地看着他,强忍着心痛:“……那天好像是什么人的生日,孟怀彦把我带去的酒全买了。我看不下去,我说孟怀彦,人这辈子除了混吃等死,还有好多事可以做。他说莞莞,我不喝醉,我的心就会痛呢,只有醉了才能不痛。不知怎么他跟我拉扯起来,他认错了人,压了下来……”
那个时候,李舒心才绝望地发现,原来男人和女人的力量,是这样的天差地别。她不是那种弱不禁风的女生,可是在那铁一般的欲望之下,她的身体简直就是纸扎的一样。
骆仲晏不愿再听下去,讪然开口:“你真的很会编故事,真的。”
骆仲晏那么笑着说话,可每一个字,都凌迟着李舒心的心。
原来骆仲晏并不相信她,真相如何对他来说并不重要。李舒心曾经以为遇上这个男人,是命运对自己的恩赐,谁料不过是劈杀痛击之前的回光反照。
“随你信不信。那晚之后,我裹着白被单,像死人一样动也不动地躺在床上。整整两天,我妈以为我死了。”
“可是我没有死,我活下来了。那天的事,不知道他记得多少,可是他的哥哥孟怀承很清楚……后来,听说他酒驾,死在车祸里……知道那个消息后,我决定把孩子生下来。”
她才十九岁,多么易折的青春。既然不能死,她就要好好的活下去。
张云香哭了几天,可李舒心一滴眼泪都没有流。
“还有吗?”骆仲晏不屑地问。真是唱作俱佳,跟她提起她的保安老公时一也样,小三、流产,故事生动得很。这个女人绘声给色,戏精一样的。他至今无法看透,她到底是什么样的女人。
“还有,我没有嫁过什么保安老公,全是骗你的。渊渊是孟怀彦的女儿。”
“那么说离婚也是假的了?”骆仲晏淡漠地看了她一眼,“说完了?我可以走了吧。”
李舒心睁大眼睛拼命地撑住泪水,抬眼看骆仲晏:“可以了。”
骆仲晏扭头就走出去,高大的身影一转,消失在胡同的尽头。让李舒心想起丢弃渊渊那个夜,第一次见到那个满面薄凉的男人。
原来,关于厄运的记忆,只是被冲淡,却从未消失。
然而对自己的人生,李舒心已尽力。
她把一切都说出来了,浑身力气尽失。靠了胡同的矮墙上,心里的伤和痛漫涌,泪眼朦胧之中,看见夜风起时,墙外槐花纷落。
在夜色中分明的白色,簌簌地扑向地面,不管她的心,如何的飞扬而凄恻。
愁看残红乱舞,
忆花底初度逢,
难禁垂头泪涌,
此际幸月朦胧。
愁悴如何自控
悲哀都一样同,
情意如能互通,
相分不必相送。
……
心渐渐冷了。
原来男人都一样,他们要的不是解释,不管她是自己作贱,还是受人凌-辱,单单是她已经生过孩子的事实足以让人避之不及。
那种被蔑视的感受,是痛都喊不出声,是闷在心里慢慢腐烂的痛。
……
第二天上课,李舒心两只眼睛毫无尊严地红肿着,看得何明浠一阵心痛。
“舒心,我知道你有苦衷。”何明浠说,“就算你要跟我分手,也不用跟我老死不相往来吧?”
李舒心抬眼看他,倔强大眼因为红肿多了几分脆弱。
“别怕。”何明浠握住她的手,“相信我,我一定会让作奸犯科的人付出代价。”
“不,你所说的人已经死了,付出过代价了。”李舒心不动声色地抽回手,“请你以后,不要再找骆仲晏的麻烦。”
何明浠根本不知道,李舒心怕的是什么。
夜里睡不好,李舒心坠入了无边无际的乱梦。她梦见骆仲晏正单膝跪在一棵大榕树下,看着已经四五岁的小渊渊跳来蹦去。阳光细小的微粒在父女俩身周飞舞。李舒心看呆了,向他们扑去,然而不期那是光的幻影。
她什么也没抱住,怀里空荡荡的。
李舒心坐起身,摸着手机给张云香打电话,对牢妈妈再三叮嘱:如果孟家的人来了,绝不能让他们碰渊渊。
她现在,只有渊渊了。
那时,宿舍楼电梯门关上的刹那,她总盼着有人会飞奔过来,拿一只臂挡开自动门,对自己说,舒心,我原谅你。
她多么傻,她还爱着他。
有人说,只要不交心,就不会被遗弃。可恼的是,她的心已覆水难收。
命运的手,还要如何捉弄她?
“李舒心!喂,李舒心!”
路边一辆车在嘀嘀按着喇叭,李舒心停下脚步回头时,车已经滑到她跟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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