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传统的动物灯,还有人物灯和建筑灯。
五丈外是个八角亭,亭子是灯制,却和真的殊无二致,照样坐人,照样远眺。亭子外面立着两个金童玉女彩灯,对着行人一脸喜庆洋洋地向身后的亭子做出“请进”的姿势。
再往前走,是个福寿门,矗立在那里发着红光,光焰四射,寓意着进出门的人多福多寿。
远处,有人在舞龙舞狮,原本以为就是普通的舞龙舞狮,可定睛一看,那些人手上举着的,却是巧夺天工的龙灯和狮灯。而狮龙之后,却立着一座巍峨高山灯。是的,一座山灯,就这么不声不响、一动不动地占据在那里,路过的人无不抬头仰视,叹为观止。
走着走着,身旁停了几个人,讨论起本次灯会的“扎灯之王”。
“本次拔得头筹的,应该是李家的双面灯吧?”
“哦?似乎好多人都在赞李家的好,不过小弟运气不好,来得晚,没瞧见,还请诸位指教,那双面灯究竟好在哪里?”
“屏风你见过吧?李家做出了一个屏风灯,灯里又有美人灯,美人梳洗打扮,还会动呢。”
那“小弟”笑了一下,似乎不以为意:“会动的灯不是早就有人做出来了,四年前萧家的作品也是灯里有灯,这两样,李家可不算什么独创。”
“我还没说完呢,你急什么。”之前讲解的人继续,“这两样的确不新奇,可你道李家的为啥给它取名双面灯?”
“为什么?”
“因为,那屏风的正面是美人梳洗,反面,却是个男子奏乐!灯里有灯,灯里人会动,且正反还不一样,你说妙不妙!”
“呀!”那“小弟”这才心悦诚服,“妙,妙,妙,第一当之无愧啊。可惜,李家的小气,就展示了三日,小弟无缘得见,遗憾哪遗憾。”
“也不一定。”第三个人笑呵呵接口,“李家的得意的太早了,要知道,王老爷子的作品还没展示呢。”
“王老爷子?那个退隐了十二年的王老爷子?”
“正是。”
“可是,眼看着这大会就剩最后两日了,他还没展示出来,莫不是——莫不是失败了,不好意思拿出来……”
“曾经的龙头老大嘛,此番重出江湖,自然要拿一拿腔调。等着罢,我敢断定,今晚,王老爷子就要出手。”
“哈,这可真是,真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那“小弟”搓了搓手,兴奋得跟什么似的。
却听此时,不远处忽然传来一个人的喊声:“不得了!了不得!西街上王老爷子的作品出来了!是个银花灯衣!大伙儿快去瞧瞧!用灯做成的衣裳!会变色,会盛开,还有真人表演呢!”
人群沸腾了,潮水般涌向西街。
刚刚那几个讨论的人彼此对视,眼中均闪过一抹期待。“有意思,我听过霓裳羽衣,金缕玉衣,这银花灯衣……倒是头一次听说。”
“何止是你,我也是第一次。恐怕,就是取自火树银花。唉,咱们废话那么多,不如去一睹为快。”
“对对对。”几人不迭赞同,“快去看看,晚了恐怕就瞧不见了。”
看着他们走远,浅也跟着走了几步,忽然意识到整个石阳城的人流都在往西街上挤,这样摩肩接踵的,苏轮不一定会在那里。
她看向人潮涌动的西街,稀稀拉拉的东街,斟酌了一会儿,抬脚走向反方向。
一路畅通无阻,因为人都冲到西街去了,倒是给她不少方便。
可惜,这一路上,仍然没发现苏轮。
“哎,小妹妹,”她拉住了一个叫卖步摇小彩灯的小女孩,“你知道附近哪里比较有意思?”
“姐姐好。”小女孩甜甜一笑,“你不去西街么?大家都去看王老爷子的作品了。”
“除了西街。”
“恩……”小女孩眼珠子滴溜溜一转,神气活现,“姐姐买我两个步摇灯戴头上,我就带你去。”
这孩子倒是有个不错的生意头脑……
浅也掏出钱给她:“谢谢你了。”
“应该的应该的。”小女孩将手里的步摇灯插到她头上,嘻嘻笑道:“跟我走。”
小女孩带着她左转右转,来到东街后面。
浅也停下,望着眼前之景。
这里有一片大树林,地面凹陷,因为前阵子下了暴雨,雨水堆积,形成不小的湖泊。此刻,每棵大树上都绕着各种不同的彩灯,明月高悬,树影婆娑,有人泛舟其中,那画面,说不出的唯美与浪漫。
“就是这里了,姐姐玩的开心。”
小女孩将她带到目的地,蹦蹦跳跳地离开了。
她转头,视线刚落到最近的那条空舟上,一旁的船夫就热情地迎了上来:“姑娘,想进去树海看一看么?你运气好,以前这个时候都是人满为患,现在大家都去西街看王老爷子的作品了,树海里没有多少人,正是游玩的好时候。”
“您帮我撑船么?”
“这是自然。”船夫笑道,“你说去哪儿就去哪儿,在哪里停就在哪里停。不过一圈的话,我收你二十个铜板,可以么?”
“可以。”浅也付钱。
船夫掂了掂,高兴道:“行嘞!上来,咱们开船咯!”
一艘小舟缓缓移动在参天树海内。
浅也站在船头,听着流水声声,看着绿意葱葱,不发一言。
湖泊里的水很清,倒映出两旁树上挂的灯饰,一阵风吹来,树影摇动,水面粼粼,白里透黑,光怪陆离,他们宛如置身仙境。
“姑娘,怎么一个人来玩?”船夫抬头望了一眼浅也,好奇道,“来咱们这里看树海的都是一对对,一家家的,你一个人,未免有些孤单了。”
浅也回头,冲船夫笑了笑,什么也没说。
看来,就是个单身啊……
船夫讪讪一笑,闭口不再搭话。做他们这行的客人见多了,什么样的性格没碰过,人家就想安安静静欣赏美景,他还是别打扰人家的雅兴了。
正划着,又是一阵风吹来,天上随之飘来了一大片白色花朵,旋转着、下降着,落到了水里,甫一碰水,花瓣骤然一亮,竟变成了水中花灯。
“娘,娘!你看,天女散花!天女散花!”隔壁船上,一家三口的女儿看到这一幕,高兴地直拍手。
“是呀,天女散花呢,漂不漂亮?”娘也是笑容满面。
“漂亮!我要,我要那一个!”女儿指着水里最近的一朵花灯对父母撒娇。
爹笑呵呵道:“好,就给你拿那一个。”说罢,弯下腰,用力划水,想把水中的花灯划到自己面前。
女儿一眨不眨望着爹动作,眼见着那花灯真的被爹拿到了,她期待的呼吸都要停住:“呀,拿到了~拿到了~”
随着她爹的动作,水面上其他的花灯也悉数飘走,其中一个转了半圈,越过几个障碍,缓缓停在了一处。
然后,就被一双修长的手取了上去。
浅也顺着那手看过去,当看到那取花灯的人时,她的瞳孔一缩,心不可抑制的大跳起来。树海滔滔,碧水幽幽,轻纱笼罩,流光溢彩。他一袭白衣靠坐在树下,手上拈花,正对着她笑。
“苏轮,我找到你了。”
“是。一路上的景致可喜欢?”
“喜欢。虽然走了不少弯路,可我还是找到你了。”
“我知道。”他说,“我一直在等你。”
“等到了之后呢?”
“陪你一起看这石阳彩灯。”
“然后呢?”
“在下苏轮,京都人士,年十九,未娶妻。不知姑娘芳名?”
——让我们,重新开始吧。
——就从那日灯会上相遇的一刻,好么?
第144章 第27章:鹤归华表(五)
傍晚。
某个府邸的南厢房。
厢房外是嶙峋的假山与花圃, 厢房内是一主一仆两个男人。
于传海伸手, 替骆夜换完药, 又转身, 取了一条新的白绫系在他脸上。
骆夜一动不动地坐着, 任于传海动作, 温和平静的模样, 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终于,他开口问道:“有消息了?”
声音很轻,很淡, 带着一丝不易觉察的笃定。
于传海不由一惊。
一个多月来,这样的问题骆夜几乎每天都要问一遍,他的回答也是千篇一律的“还在找”。可今天, 终于有了一点消息的今天, 他尤在思考该如何开口,骆夜就猜出了他的意图, 这样敏锐的主子, 让他怎么不心惊?
“是。”于传海忙退了一步, 老老实实道, “派去岳魁村的人仍旧没有消息, 守在岳魁村到京都那条路上的探子也没什么消息, 传来消息的是……是京都那边的人。”
骆夜侧过脸,示意他继续。
“据那边的人说,五日前, 有一辆马车横冲直撞地回到了京都, 直奔京都最大的医馆。那阵仗,用鸡飞狗跳来形容也不为过。天子脚下,这样的事情势必会引来官兵们的盘问,那领头的小哥只丢了一块牌子,官兵们就什么也不敢说了,一言不发地退了下去。我们的人觉得反常,便跟了上去,果然发现是夏姑娘一行。”
“她怎么样?受伤了?”
“夏姑娘瞧着还好,生死攸关的是另一个。好像连进医馆,都是昏迷着被人抬进去的……”
骆夜的气息不知不觉放松下来。可除此之外,他脸上的情绪再难分辨,既不高兴,也不愤怒,就这么沉默地坐在那里,青丝如瀑,白绫飘飘。
于传海刚想说话,却听此时,外头一墙之隔的地方,传来几个女子的对话。她们不知说到了什么,语气越来越激烈,一声比一声高,到得最后,几乎吵起来。“怎么了?”骆夜问。
“我去看看。”
过了一会儿,于传海回来了:“是西厢那边。原本住着周令祎的妹妹,昨天又搬进来了一个女子,两人性格都比较活泼,一来二去的,就,咳,就闹上了。”
骆夜不再说什么。
与其说他奇怪外面发生了什么,不如说他更关注外面的人会不会给他带来变化。自和周令祎一起出地陵,他就被安排入了这个府邸。主人家神秘,一个多月都没露面。他除了派人四处寻找夏浅也和苏轮,还得分心在此间主人的事情上,不可谓不沉着。如今得到了夏浅也平安的消息,他心放下了一半,自然想会一会宅邸的主人。
“周令祎今日没来?”
“没有。这几日特别安静,连院子都不出一步。”于传海觉得奇怪,“这位周少爷也是好笑,说要让我们见他主上,可这么久了,却什么事情都不做。”
骆夜沉思,想到这阵子愈发热闹的厢房,他低声评价:“山雨欲来风满楼。”
话音刚落,厢房外就传来一阵脚步。
于传海上前两步,还未出声,便见一个灰袍老者在门外拱手道:“骆庄主。”
“杨先生。”于传海认出了此人正是一直跟在周令祎身边的那个老头,“怎么,你家周少爷终于有空了?”
老者微微一笑,纠正道:“老朽并非周少爷麾下,还望于爷莫要搞错。”
他不是周令祎的人?
骆夜心里一动,“阁下是为此间主人奔走?”
“骆庄主好眼力。”老者猛然反应这话得罪人了,急忙改口,“哦不,老朽是说,骆庄主大智。既能想通此点,想必也知道老朽前来,所为何事。”
骆夜站起了身,“看来,主人家是想见我了。”
“是。”老者侧身,郑重邀请道,“主上此刻在前院风雅阁。这一个多月来怠慢了贵客,全因在做最后的筹谋,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请骆庄主前去一见!”
夕阳西下,最后一丝光芒也隐入了地平线。
小径上,骆夜和于传海一前一后跟在杨先生后面。三人过了圆拱门,又过了池塘,当路过一座假山的时候,假山上面的亭子里忽然传来两个女声的对话:
“呸!那周汀兰算个什么东西,她哥哥是周令祎又如何,连个官身都没有,我舅舅可是大将军,凭她也敢给我脸色看?”
“就是,小姐。咱们现在不在京都,倘若在京都,您千金之躯,别说跟她说话了,就是多看她一眼,也是她祖上积的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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