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就知道了,”谢麟收回手来站正了,“唔,可恶!他说的什么,都不要信的好!别叫他给带歪了,歪理放到哪里都是歪理。”
程素素谦虚地道:“朝廷上的典故,歪不歪的,与我有什么干系呢?就算不知道,也不碍着我什么。”
谢麟一向自视甚高,从来不觉得有什么事能够难倒他。论聪明,谢麟从不弱于人,甚至谢丞相,他也不觉得有什么值得学习的。谢丞相的特点不就是脸皮厚心子黑手段狠再加一个浑身的血都是冷的么?
他守在皇帝身边很长时间,多少奏本经手过,并不特别稀罕谢丞相的这点“秘笈”。他的骄傲也不允许他眼巴巴地盼着谢丞相的遥控点拨。
对程素素,他却宽容得多,既不迁怒,也不下禁令:“知道了也能解闷,别听他的歪理,只看实情为何。黑心的人看什么都有阴谋,切~”
他思索家中剧变,颇有心得,谢渊在时,尊卑有序,人人都好,他便以为一家和睦安顺是依礼法而来。一朝剧变发生,才明白并不是什么“尊卑有序”,是因为谢渊的实力压制。那些人,从来没有变,是他看人流于表面,不知人心。要听了谢丞相那套大道理,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还是得硬干!
程素素道:“都看完了,也就那样……”
谢麟道:“六郎喜欢这些。”
“呃……呃?”
“喜欢就喜欢了,不必否认。整日里柴米油盐,未免太消磨人了。有本事呢,想试点儿别的也行,不要拘束了自己。”
程素素一直知道谢麟不是腐儒,甚至对男主内、女主外也不甚在意,他能将妻子当作男孩子一样教导功课,也不介意妻子在大事上面拿主意。挑明了不介意妻子关心朝政要务,还是头一回,程素素不敢相信这么好的事儿就这么落到自己头上了。
这也太难得了!这可是造出“牝鸡司晨”的年代,女人的手伸出了后院,就有人提刀想剁的年代。
程素素半张了口,猛地闭上,用力点头:“嗯。”这运气真是太好了。
梆子响起来,谢麟道:“时候不早啦,早些歇息,一路又要应酬了。”
“哎。”
————————————————————————————————
张娘子早知道谢麟与程素素没有圆房,这件事谢府里都知道。考虑到成婚时程素素的年龄,大家说两句也都过去了。令张娘子意外的是,成婚两年了,他们居然还分开来睡。心中不免嘀咕,这事可不对劲儿。
她奉林老夫人之命而来,是带着任务的。林老夫人倒不是非得逼着程素素生孩子,不生不行,老夫人是担心谢丞相的身体不知道能撑到什么时候。一旦谢丞相有个三长两短,谢麟是承重孙,正儿八经守个孝,那得拖到什么时候去了?长房吃过子息单薄的亏,可不能再在这上面摔跟头了。
张娘子也是心向长房的,接了任务就无时无刻不在操心。既非程素素陪嫁,又不是程素素婚后就在身边的,与程素素还不算亲近,不好贸然就说这个。一路上忍着劝说的冲动,看着这夫妇二人如此自然地分房睡,再看谢麟有亲近之意,程素素却浑然不觉,心里急得跟什么似的。
好容易到了邬州府衙,安放行李,安置铺盖,与人人厮见,张娘子硬是没有找到开口的机会。
张娘子与卢氏打了照面,彼此有过一面之缘,顿时大喜过望。恨不能立时与卢妈妈沟通。
卢妈妈提心吊胆几个月,人都瘦了几分,程素素与小青都安然无恙,看起来还长高了一些,人也更精神体面了。卢妈妈喜不自胜:“哎哟,还带了人回来,真是太好啦!”
程素素道:“那赶紧着,咱们都收拾收拾安顿了?您担心了吧?都瘦了。”
卢妈妈得意地说:“千金难买老来瘦!哎,来!厨下做好了你们爱吃的。小青,你傻站着做什么?服侍娘子换衣裳。”
采莲、秀竹等都上来磕头,拥簇着程素素入内室。程素素扭过头来:“三娘,张家娘子与富贵住一处,也是团聚了。看他们屋里缺什么,都给添上了。”
“放心,我都懂。”
程素素进房里洗沐更衣不提,却说张娘子被卢氏引去张富贵的住处。一路上,卢氏热情地介绍了府衙的情况,说了门上下钥的时间等等。到了住处,小小一处房舍,三间房,住得还算宽敞。张娘子道:“这个邋遢货,一点儿也不利索。”
卢氏笑道:“屋里就得有个女人,才像过日子的样子。你先看看,有什么缺的,只管说。官人与娘子待下面人十分宽厚,你是知道的。有什么事儿,安顿好了再说。”
张娘子只好按耐住性子,先将自家收拾个模样出来。想说话,得有配得上的份量才行。
收拾房子,添几件趁手的家具,再到程素素面前听差。跟着发放赏钱,安排京中来的仆役们——这一批人还是要回京的。
程素素与谢麟这个年虽没在邬州过,底下孝一丝也没敢少,底下官员备好了礼单,等他们一回来,依旧是送到府衙来。程素素盘点了一下礼物,大半又命返京的仆役给带回京里孝敬长辈、回赠谢麟的朋友们了。
忙完了这些,张娘子与卢氏也变成熟人了。她比卢氏年轻些,在京里也做个小管事,经验颇足。卢氏看她做事牢靠,也生出亲近之意。
张娘子觑了个空儿,与卢氏咬耳朵,有什么人比娘子的乳母更适合说这个的呢?“是我们做下人的僭越了,可是您看它真不是个事儿。出京前,老夫人对我说,叫我敲敲边鼓。”
卢氏也急:“就是!老安人也急呀……”程素素一头扎回京城,留下采莲、秀竹在府衙,卢氏面上不显,心里也是急的。这两个丫头面相端正,谢麟要收用了,连程素素都没有正当的理由来反对。那怎么行?正房娘子还没养出孩子来呢,不能乱了次序。
两个着急的人凑到了一起,张娘子就撺掇着卢氏:“这话还得您老去对娘子讲。我才来就说这个,不合适。”
卢氏道:“我看也得说了,不能总淘气着玩,该干正事啦。”
————————————————————————————————
府衙要设酒宴,款待谢麟离开期间“忠于职守”的官员们,同时也是补了王经的接风酒。卢氏心道,趁着吃酒开心,倒是个好机会!
程素素与王经的娘子、妹妹都是故交,远离京城还能相见,自有一般亲切之感。王家没有举家到邬州,只王经夫妇与孩子,外带了一个妹妹王麓,小字叫做央央。程素素笑对王娘子说:“我以前与她更熟些。”
王娘子笑道:“以后还熟着才好呢。”
程素素有些奇怪,为何赴任要带妹妹,王娘子道:“您让她自己说。”
王麓道:“不想闷在京里,可就不出来了么?没想到路上那么难走。”
她嫌京里住得挤,家里也在着手给她相看亲事。一想到亲事若要定下来,这辈子就难再走脱,便想趁这机会,跟哥哥出来长长见识,日后也有点可以回忆的东西。通判的住处是比京城宽敞,路上是真的难走。王家举家赴京,乘船的时候居多,并不觉得太辛苦。到邬州就是乘车,晃得骨头都散了架。
程素素就问她住得可还惯,平时有什么消遣,约着以后玩。王麓笑道:“那可好。我与珍姐去寺里走了一遭,那里钟声听着舒服。”
珍姐爱拜佛程素素是知道的,王麓既说了,程素素便说:“春天青黄不接,寺道都会舍粥,咱们也舍一回粥,可不算自己贪玩。”王麓笑道:“好!那便说定了?”王娘子嗔道:“看把你给乐的,仔细你哥哥不让你出去!”
娘子们说笑一阵,约定了三日后去寺里施粥。
当天晚上,程素素核对完了要施粥的米,卢氏就对小青等人做了手势,让她们避一避。
程素素合上账册:“三娘有体己话要对我讲呢?”
卢氏道:“是叻,你亲娘不在跟前,这话也就三娘与你说了。你们什么时候圆房呀?”
“啊?不急吧?这不挺好?”这样的话卢氏说过好几回了,程素素也就顺口敷衍。
“怎么能不急呢?看着你们不亲近,我头发都愁白啦!”
“亲近?”程素素诧异地说,“我们还不算亲近吗?相敬如宾,有默契,挺好的。”
“好什么呀?总这么着,就算正室娘子,不与官人亲近,底下的人也要说三道四不听使。你们亲近不起来,那这辈子,你要怎么过呀?”
程素素转转脖子,咔咔作响:“就这么过,谢家不是没规矩的人家,没规矩的都死了。”
“话不是这么讲的!姑爷这人品这相貌,你……你、你就没有一点儿想亲近亲近的心?这么好的人,你这年纪的小娘子,就不想扑一扑他吗?下手晚了,叫别人扑了去!”卢氏又压低了声音,“夫妻之间的事,有乐子的。你试过就知道啦。哪家小夫妻不是蜜里调油的?恩恩爱爱的,心里甜,哪怕对着脸儿不说话,就看着,心里都美。我问过张家的,据她看着,你们这一路上,姑爷是有那个意思的。不信你问她。可别错过了。”
程素素扶着脖子,感慨地说:“谢先生殊为难得,要他围着裙子转,太过可惜啦。那是面首的活儿。”
“面首”的意思,卢氏还是听得懂的:“哎呀哎呀,这是怎么说话的?那是丈夫呀!”
“对呀,那就照丈夫对待吧。面首的事情,就不要找他了。”
卢氏傻眼了:“哎,不对,不是,咱们说的是圆房。那老夫人怎么又派个张家的过来,为的什么,您没个数吗?”
“时候到了,那就圆嘛,想个法子将他一推。看我干嘛?不是您说扑的吗?”
卢氏:……这要怎么回答呀?!没圆房的小娘子,嘴里怎么荤索不忌的了?!
卢氏被噎住了,程素素也不再说话。
都怪卢妈妈,说什么“蜜里调油”!说圆房就说圆房,干嘛偏题呀?程素素心里挺埋怨的,卢妈妈一说蜜里调油,程素素就不由得要往感情上去想。说到感情,就很麻烦了。
她很明白,谢麟想先有情感上的交流再合体,而不是匆忙结合。谢麟比许多人都开明得多,这份开明源自他的自信。这一切,都在于没有脱出谢麟的计划。如果超过了呢?失去这份开明,绝不是她想承受的。
想到这里,程素素反而不肯再往前走一步了——谢麟要的情感交流,这个度是怎么样的呢?程素素没有把握。
或者说清楚一点,谢麟想要“先有爱情”,然而他们对于“爱情”的定义,有可能一样吗?程素素认为的“爱情”基调,是平等的个体,谢麟一生都在“君臣父子”的关系里游弋。
两人合作愉快,感情生活要合拍可能性就小了许多。特别容易因为关系的改变额外生出许多要求来,显得作天作地,最后夫妻失和。一旦不合,是离婚还是继续合作愉快?耗费心神、浪费精力在一件可有可无的事情上,性价比不高,很没必要,最后合作伙伴都没得做。
她几乎是没有退路的,总不能不管不顾闹一场,最后让大哥来收尾吧?想到会给程犀造成多大的困扰,程素素就缩了。
她宁愿要个稳妥。谢先生还是做一个合适的丈夫就好了,程素素愿意配合做个“贤妻”。蜜里调油?这样没营养的责任,就不要加到他身上、浪费他的精力了。
大家都是有正事要做的人。程素素新找的人生目标是搞事情,不是谈恋爱。谢麟也不会放下正事不干,只为博夫人一笑。
他俩都这么明白,多好?
卢氏好容易顺了气,道:“那……那也得干呐!”
“不急,不急,先办正事,办完了就弄他。”程素素随口说。
卢氏心生绝望。
————————————————————————————————
她说的正事,就是先做个布施。
到了约定的日子,与王麓等人一起,先到寺里拈香,而后出去舍米。方丈亲自来迎,接到了大殿里,拈香毕,先去粥棚晃一晃,方丈陪着一道说话一道往外走。正说到娘子们行善,必有果报,忽然停了口。殿前空地上,一个年轻的和尚正在扫地。
长长的竹柄握在修长有力的手里,一下一下,十分认真。
这是一个非常英俊的年轻男子,不带一丝脂粉味,阳刚之气被紧紧关在了体内。一袭白色的麻布单衣,略显单薄,山风将麻布吹得贴在他的肌肤上,隐隐可见肌肉的形状。恰到好处的透出极具吸引力的男性力量,并非虬结得在斯文人看来仿佛畸形的可怕。
无论是谢麟还是程犀,他们板起脸来的时候,都有一种“号称禁欲的气色”。这个年轻的和尚则不然,他是纯粹的坚定,不为所动。
女人们站住了,大殿前面安静极了。过了片刻,程素素低声道:“做事专心,不错。”
卢氏在后面撇撇嘴:“他没头发。”
作者有话要说:
没头发,当不了“面首”2333333333
面首面首,顾名思议,颜正,头发还要长得好。
素素:谢先生殊为难得,当个丈夫吧,别做面首的活了!
谢先生:求兼职!
想看感情戏的同学不要急嘛,把疑问都解决了再酱酱酿酿多好^_^
第127章 花容月貌
几个月来, 邬州突然多了一位人物。据说, 是在去年秋天, 一个英俊的和尚,衣衫单薄持一柄禅杖,到了城外山上的铜佛寺里要挂单。铜佛寺规模不大, 韦陀手里的降魔杵都是杵在地上的。行脚僧看了这韦陀, 多半就识趣的离开。
129/257 首页 上一页 127 128 129 130 131 13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