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事情,皆在意料之内。
年后,谢、叶、郦三家的混战才在皇帝有意控制之下,快速的完结了。若依以往的经验,这样的混战,从小虾米开始,你打我一拳,我踢你一脚,直到将一方的大佬掀翻,打个三、五年也不算长。若两党势均力敌,皇帝也摇摆不定,党争闹上个几十年,拖垮朝廷都是有可能的。
皇帝要提醒诸臣牢记“宗法”,明确地表示了偏向,且郦氏一方势力不如谢、叶联手,正旦之后,三法司就将案子判下。皇帝是想判郦氏个死罪的,李丞相、梅丞相等均不同意,以为只合流放而已。郦树芳杀人灭口,却不是亲手去做,又原是朝廷官员,也只是罢官流放。
叶宁毫不气馁,流放多么凶险!活着到了地方,能不能接着活下来也还是两说呢。逃回来更好!流放而潜逃,又是一桩罪。谢丞相等与他也是一个想法,只是所有人都不点破,默默做。
谢麟与程素素倒闲了下来,趁着过年的机会,走亲访友。远些的就发帖子,只有亲近的人,才亲自登门拜年。
————————————————————————————————
遗憾的是,案子一结,谢麟就要再去邬州了。临行前,各人都有嘱咐,叶宁叮嘱谢麟:“好好吃饭。”
谢丞相说的就犀利得多了,他将谢麟与程素素一同唤了去。先说谢麟:“知道郦树芳败在哪里吗?”
谢麟道:“太蠢。”
谢丞相想打他了:“蠢在哪里了?做到吏部尚书的人,真以为他傻吗?”细细地将郦树芳的心态剖析给谢麟听,“他不是蠢,是想要的太多。想要得多并不可耻,若你做到了吏部尚书,会轻易放手吗?伸手容易,缩手难!自己缩手更难!要学会取舍。”
程素素才想:老爷子这回是真的要开始教谢先生了呀。
谢丞相又问:“没有别的要说的了?”
谢麟凉凉地说:“堂兄气性不小,还请阿翁多照看大嫂和侄儿,别叫他拿妇孺撒气了。”
比起谢、叶两家清算郦家,谢家不肯再要郦氏这个媳妇,这一条反而是最好判的。与郦氏断绝婚姻,是最早判定下来的一条。一旦宣告了谢源与郦氏的婚姻无效,郦氏所出子女的处境就十分尴尬了,比庶出子女还有所不如。嫁出去的女儿还好,谢丞相与谢麟都表态,谢家不会任由别人欺负她们。
谢鹤的感觉就糟透了。打从大伯谢渊过世,他就以谢府未来的继承人自居,哪怕断了腿,仕途无望,也没有放弃这样的梦想。直到现在。梦碎了的人容易向两个极端发展,要么颓废、要么躁狂,谢鹤便是后者。
谢丞相冷笑道:“等你想起来,家都要被拆了!”
祖孙俩一道怄着气,一道居然将事情处置得妥妥当当——谢鹤被打发去结庐守孝,一如当年谢麟故事。他的妻儿却被留在了府里,算作代他尽孝,伺候老人家。他的弟弟们,都被谢丞相扔到家学里去读书,竟是将他一个人扔过去看坟了。
谢丞相狠起来的时候,那是真的狠,谢麟也无话可说,只好收拾行李准备回邬州。
在谢麟被谢涟叫过去说话的时候,谢丞相却将程素素叫到了书房。
程素素莫名其妙:谢麟已经回来了,有什么话不是应该直接跟谢麟讲的吗?
谢丞相并不对她解释,只说:“将我的文稿取来。”赵骞动手,搬来两撂文稿。
谢丞相道:“我的杂文游记诗稿,随你们怎么处置。奏本不必面世,哪怕我死了,也不许叫外人知道,都交给你了。”
程素素心道,给我?还不是给谢先生的。腹诽着将文稿装进一只箱子里锁好,随身带着回邬州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说好的四叔小剧场。
“扑通”,翻墙落地的声音。谢涟平稳降落,得意地拍了拍腿上的灰尘。他新婚不久,才与妻子吵了一架,口舌上没占上风,动起手来又不能真打老婆,反被老婆打了一顿。
好好好,你厉害,你在空屋子里比划拳脚吧!
继续呆在家里要被爹娘骂的,出去又没有躲的地方,他决定来一个灯下黑,躲到最熟悉的地方去——他大哥的书房。
双脚落地,看到熟悉的窗格子,整颗心都塌实了起来。里面黑灯瞎火的,谢涟踮着脚尖凑过去,熟练地拔开了窗户,翻了进去。熟门熟路地摸到了榻上,一躺,美滋滋。他得晾晾那个凶婆娘!
“开心了?”黑暗里一个声音响起,吓得谢涟跳起来站到了地上,“大大大大大哥?吓死我了。”
“点灯。”
“哦。”乖乖摸到了桌边,摸索着点亮了灯。
“吃吧。”
谢涟露出一个憨厚的笑容来,凑过去捏起了筷子:“我就知道大哥疼我。”
“嗤——”
谢涟瞪圆了眼睛,看着谢渊身边放着的那个小团子。精致漂亮的小脸蛋儿,圆滚滚的小身子,坐得端端正正的,像只严肃的奶猫。如果他没有用小胖手捂住嘴巴,眼睛笑得弯弯的话,坐姿还是很有说服力的。
谢涟用力嚼着嘴里的丸子,郁闷地看着这个侄子。三岁的谢麟看人的眼神已经很有点“你们这些愚蠢的人类”的意思了,谢涟吃得两颊满满的,也确实略蠢,赶紧将饭菜吞了下去。吃吃,用力地吃!五分饱,放慢了速度,也有闲心放下筷子擦擦吃到腮上的油了。
谢渊眼中闪过笑意,清清嗓子,一大一小一齐望过来。
摸摸独生子的脑袋,谢渊正色对谢涟道:“知道我要说什么么?”
“那婆娘欺人太甚!尊卑有序……”谢涟本想说理,在哥哥不赞同的目光中红了脸,伸手摸了摸脖子,那里一道细长的伤口因为结痂而微凸了出来——打架被挠的。
谢渊道:“是啊,尊卑有序,妻子就该听丈夫的,是不是?”
“对!大哥也这样说,对吧?大嫂那么贤良,你们才和和气气的,我那婆娘……”
谢渊摆摆手:“若我对你讲,尊卑有序,你该敬重我……”
“这是应该的!大哥不说我也该这么做!”谢涟毫不犹豫地说。
谢渊反被他噎住了,眨眨眼,问道:“怎么不说你也去做了呢?”
“大哥对我好啊!”
谢渊不再反问,只管笑吟吟地看着他。谢涟喃喃地道:“那我……对她也不赖呀……”
“妇人一生荣辱系于他人之身,她们自己什么都没有,你不让她觉得可靠,她的心又怎么安定呢?不安定,当然要闹。不是要你板着脸,笑都不会笑,可靠不在于表面。嗯?”
“哦。”谢涟抽抽鼻子。
谢渊将盘子往前推推:“接着吃,不饿吗?她要不懂道理,自有人教她。你自己先要做好。”
“哎!”听哥哥有撑腰的意思,谢涟神采飞扬了起来,大口地嚼着馒头。咔,还噎着了。
两只胖手推了只茶杯过来,谢涟接过来一饮而言,捶胸捣背,翻了一阵白眼,咽下去了。谢渊“小心点”的轻斥中,谢涟恶从胆边生,伸手掐住了侄子写满了“我叔叔就是这么蠢”的小肥脸。
谢渊大笑出来。谢涟也跟着笑了起来,管他呢,大哥笑了。
————————————————————————————————
“嘿嘿嘿嘿……”黑夜里,床上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睡梦中的米氏一个哆嗦,以为来了鬼。笑声又响起,米氏没好气地推推丈夫:“你梦到谁了?笑成这样!吓死我了!”
谢涟呆滞地张大眼睛,半晌:“哦,是你。”
“你……没事吧?要喝水么?要……”
“我见到大哥了……”
“大、大哥?说什么了?”
“叫我对你好点儿。”
米氏的嘴巴像被贴上了封条。
“原来,我年轻时那么样的傻过、开心过啊……”
第126章 殊为难得
再次离京, 还与上回一样, 拖着长长的车队。乘坐的车也换了新的, 宽敞而舒适。程素素与小青乘一车,谢麟与江先生、高据乘一车,仆妇或在车辕上, 或乘骡马跟随, 再无去岁回京时的紧迫。
空着手回来, 又带着这许多走,程素素怪不好意思的。林老夫人与叶宁等都觉得他们受了天大的委屈, 他们又都长大了且必得远行, 就憋着劲儿拿财帛来弥补。可以肯定的是, 未来几年哪怕分文不赚, 也不用为钱发愁了。
张富贵与先前的女护院终于不用再干等着了,张富贵的妻子也被老夫人给派了来。看程素素只有小青一个随行,又嫌使女不够, 还要给她添, 程素素连忙制止了:“就这一路, 回去人就多了。”使女不再添,家丁却带了一串跟车。
正月过后,浩浩荡荡地往邬州去了。
诸多金银细软程素素都不关心,她随身带着的是一口红色的小箱子,里面装着谢丞相的文稿,使一把黄铜锁锁着,钥匙她别在自己的腰里。
自打怎么哄也没法儿叫赵氏不哭, 哭着道别开始,程素素就抱着小箱子发呆,谢丞相分明是借她的手,要将这些东西给谢麟。程素素也知道这些文稿的价值,对谢麟而言,这些文稿是很好的揣摩官场的素材,得设法让他去看。谢麟对谢丞相的意见是极大的,这就成了一个“讨厌的人送你的钻戒要不要收下”的很困扰的问题。
程素素足想了一整天,天擦黑的时候拍拍箱子,做出了决定——如实对谢麟讲,是人滚钻留,还是一起滚球,都让谢麟自己拿主意。反正这些文稿她已经都看过了,就算谢麟不肯看,遇上事的时候那也没关系,她还记着呢。
晚间歇在驿馆里,天气还有些寒冷,驿丞缩着脖子上前迎接。江先生有了学生,如今也不自己来张罗了,让高据与张富贵一同上前去与驿丞交涉。驿丞核对身份,就记起一件事来,紧张兮兮地满脸堆笑,唯恐招待不周腿要断,哆哆嗦嗦地等着娘子下车。
程素素自我感觉十分良好,扶着张娘子的手下了车,缓步轻移,小青抱着沉甸甸的箱子下车,女护院知机,过来与她抬着,跟在后面。
驿丞听到一个温柔和气的年轻女声:“官人,外面冷,先住下再说吧。”
咦咦?并不凶悍的样子啊!驿丞大着胆子抬头,飞快地瞄一眼又垂下眼睛——修长高挑,并不是五大三粗的样子。做驿丞很容易见到种种有怪癖的人,生得好看却心地恶毒的也不少见。京城附近人流如织,驿丞见的人更多,瞄两眼,约摸能知道来者脾性。
程素素却让他有点困惑了,既没有那种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阴冷,也没有从面上扩散出来的盛气凌气。压迫感是有的,不重,淡淡的,躲又躲不开,他在一些上了年纪的命妇身上隐约曾感受到过。这样的人,发起火来地动山摇,但是有一条好处——极少动怒,平时还很和气。
驿丞将心放回了肚子里,殷勤地准备好了房间酒席热水。对不同的官员,也有不同的奉承方法,有些乍当官儿的,就好摆个官威,就得紧随着拍马。像出身好、更有修养的,要给他安排得妥贴且不能聒噪。
驿丞照着经历安排,果然没有受到责难。
————————————————————————————————
都没有心思为难他呢。
程素素寻思着,这一路没有紧急公务,少不得要与当地官员再应酬一二。今天不说,就得等到邬州再跟谢麟谈了。当机立断,晚饭后就请谢麟过来说话:“谢先生,有件为难的事,你说怎么办是好呢?”
谢麟捏捏手指:“是什么事呢?”
程素素将箱子抱来放到桌上,压得桌子晃了一下:“这个。”
谢麟还不知道这是什么:“是长辈给你的?给你就是随你处置的。”
程素素取了钥匙开箱子:“你自己看吧。”
谢麟取出一份稿子第一眼就明白了,再取了几本,都是谢丞相的文稿。谢麟木着脸将手中的文稿扔回箱子,深吸一口气:“是阿翁给你的?”
“是。”
谢麟在房里踱起了步子,程素素数着,第一百二十八步时,谢麟猛地收住了脚:“六郎,有件事,我也要对你讲。”
“嗯?”
谢麟艰难地说:“四叔那份‘证据’,我早有疑心,就去与四叔谈了谈。四叔说了实话,那是阿翁给他的。”
程素素的脸色变得煞白:“就是说……”
谢麟柔声道:“别怕,别怕。六郎是我的福星,结缡以来,阿翁就是个慈祥的祖父了。”
程素素道:“以四叔的为人,他要是有那样的证据,确是什么时候都能嚷出来的。”
“是啊,”谢麟扶着妻子的双肩,将她推到椅子上坐下,“四叔现在,气闷欲狂。”
程素素问道:“那这些怎么处置呢?”
“留着吧。”
“呃,这些,都是,阿翁醒来后,我跟着重新收拾的。阿翁还讲了些,故事。”
谢麟笑道:“听了就听了,以后兴许还有用呢。”
“这就是叫我做挑夫给你们传东西呢。”
“世上有这么好的挑夫吗?”
程素素被他小小吹捧一把,也有些飘飘然:“那我都知道了——”
128/257 首页 上一页 126 127 128 129 130 13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