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一路上,上至北平侯夫妻,下至几个没成亲的表弟,个个面色轻松,眼带欢喜,只是碍于先帝崩逝,才不得不硬是绷着脸儿作沉痛状。
当然丘如意也没心思再细瞧众人如何,这次行程较之来时快了不少,几乎是日夜兼程,丘如意坐在车中,颠簸的日日口吐黄水,却也无可奈何,只于吃饭歇息时才得以下车透口,见到同样脸色不善几欲呕吐的刘娟,二人也只是相对而笑,略走几步便又各自爬上车继续赶路。
安世诚和安世焕兄弟因为战事,极大缓解了因先帝崩逝带来的伤痛,只是随着距离京城越来越近,二人心中的悲痛也与日惧增起来,几乎顾不上妻子。
丘如意和刘娟也颇能理解,咬紧了牙关不呼痛喊累,随着众人一同进了城。
卢国公夫妻于十里长亭相迎,北平侯等人也不及歇息,与卢国公一同进宫觐见。
女眷们则由卢国公夫人接去国公府暂住。
齐郡王夫妻和刘娟父母也一早就来了,丘如意与刘娟点头示意后,便各自分开打道回府。
现在一切事由暂且放下,只以哭灵送先帝入陵为大事。
卢国公夫人看见丘如意一路上吐得脸儿蜡黄,倒是心疼不已,倒是丘如意知道现在不是矫情的时候,忙笑着安慰婆母道:“这样倒是应景了,母亲只管放心,我身子健壮的很,终于脚踏实地了,歇上几天就养回来了。”
其实还真不得歇,丘如意换了衣服,便随卢国公夫人进宫哭灵去了。
先帝虽已崩逝三四个月了,只是一日未入陵,宗亲及百官还有内眷们还是要排着班地来哭灵的。
安世诚这些时日没少在丘如意耳边唠叨先帝的事迹,再加上白天安世焕悲伤一起,更是没少提先帝,丘如意多少也能听到几耳朵,故先帝生前虽极少见过面,此时却也算是熟悉的陌生人了,思及他儿时不见容于亲父,如今又少年英逝,不由打心里疼惜起来,成串的眼泪就落了下来。
歇息时辰到了,丘如意倒着实悲痛,堪堪站起,便有宫人上前扶着往偏殿休息。
今日宫~内守灵的恰好有丘玉~娟。等宫人们退下,她二人想互见过礼,丘玉~娟皱眉,低声道:“你身子怎么这般孱弱起来,回家可得好好养着,接下来十多天还有得熬呢。”
丘如意拿帕子拭泪,此时才发觉自己竟哭了一身的汗出来,知是体虚所致,有力无气地笑一笑,生怕错过哭灵,路上赶得紧了些。放心,我身子好着呢,过几天就没事了。”
丘玉~娟叹道:“罢了,你这几天就好好在家里歇息吧。”
歇了一会儿,又到了哭灵时间,她二人便随众人出去,大家跪在殿里齐放悲声,直哭到日落,其他人来接替哭灵时,丘如意才得以和婆婆及北平侯夫人等一起回府。
北平侯夫人对女儿道:“这些时日都累得很了,接下来还有得累呢,每日也别那么多虚礼了,各自好好休息才是。”
卢国公夫人忙答应下来,各人住处俱以安排妥当,饭食由府中大厨房一并做好分送过来,众人则抓紧一切可以利手的时间休养身体,以备接下来的哭灵事项。
如此十数日,众人披麻戴孝一路哭送先帝灵柩入了帝陵,紧接着五日后,新帝举行登基大典,诰封天地,大赦天下。
尘埃落定,二十七天后,皇帝除服,在金銮殿内再一次受百官朝拜,自此刘太后垂帘听政,新的朝代来临了。
新朝来临,旧帐却不可不算。
北平侯平定边境有功,但擅替朝廷作主一罪不能作罢,于是袁兴还没将北平侯的位子坐热,就被除了爵位,却仍保留其大将军职位留京养老,至于其子孙,如今北荻已定,天下太平,便也不派往他处,只降了等级,在京城领个闲职过活。
袁家众人大喜,这等结果实在梦里都不敢想。后来,才得指点,竟是梁王及其世子在众宗室中斡旋说服,才使众人与刘氏一族据理抗争,保下忠臣。
袁将军府及卢国公府少不了对梁王父子感恩戴德。
丘如意也松了一口气。朝廷果然认下这笔帐了,兑现了当日布告上承诺的奖赏,大批的苦役得到了良民身份。
虽死去苦役的更多,但到底因他的死,让自己和家人脱了贱籍,也算求仁得仁。
阿弥陀佛,一切总算是圆满了。丘如意不由双手合十,念一声佛来。
不想,丘玉~娟却在一旁凉凉说道:“你放心的太早了,事情还没完呢。”
第二三九章 两世差异
不等丘如意说话,丘玉盏便在旁笑道:“梁世子妃少在这里吓唬人,北地这次赏的赏罚的罚,早就揭过去了,怎么会再治人罪呢。”
原来丘玉盏于年前嫁入安国公府,她与丘玉~娟本是一族姐妹,如今同嫁宗室,自然更比从前亲密,且安国公手中也握有不少兵马,安世弘自然不遗余力地支持妻子交好安国公府,故如今两府面上不显,内里越发亲近。
北地诸事,能得以顺利解决,便是他两家合力促成的,丘玉盏多少还是知道点内里细节的。
丘如意对此心知肚明,原本还被丘玉~娟一本正经的模样惊到,此时得丘玉盏一席话,便又放松下来,笑道:“我这里刚了了心事,你却又来吓我。”
丘玉~娟轻拧了一把丘如意上了肉的脸颊,恨恨说道:“你还笑,我说的话,你全当耳旁风了。”
丘如意一脸懵懂样儿,不知丘玉~娟曾说过什么话。
丘玉~娟一脸意料中的神情,叹气道:“你临去北地,我是怎么给你说的?你果然是记不得了。”
“梁世子妃的话,乃是金口玉言,小的岂敢不听。”丘如意反应过来,调侃笑道,一时又认真解释道,“我知道你关心我。不过,刘娟却不是咱们原来想的那般,端的通情达理,在北地也没少照顾我。这次的事情,你想必也知道,若不是她一心作保,说不定刘氏也不会对外祖父擅权一罪轻拿轻放。”
丘玉盏也笑道:“许是因为与玉~娟姐同名,故受了感化,不若其他刘氏女泼辣无礼。”
丘玉~娟不理会丘玉盏的插科打诨,看着丘如意正色道:“我没说她不好,我说的是你只管在北平侯府住着,万事总会过去。这也就罢了,我只是不明白,为何让苦役充军,是你出的主意?你是如何想到的,是不是有人在你跟前提过。”
“你怎么知道那是我先提议的?”丘如意倒疑惑起来,当日为免徒生事端,这事是被遮掩下来的。
丘玉~娟冷笑:“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能听到,别人有心也一样能打听得到。”
丘玉盏却不知道这件事,便不多言,转眼看着丘如意。
丘如意便道:“我也是心急,随意一提,不想真被采纳了。这事已然过去,谁提的有什么要紧,反正罪名都是扣在袁氏一门上的。”
丘玉~娟摇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为何不让方芸直接提出?反正你也没打算揽这功劳,何苦往自己身上扯这些事端?”
“这关方芸什么事?”丘如意实实在在地被丘玉~娟弄得迷糊了。
丘玉~娟不语,打量着丘如意一眼,见她果真迷惘,不由心中暗道,前世明明是方芸提出,今生却阴差阳错地成了丘如意,虽一样解了北地困境,但于丘如意而言,却非幸事。
丘玉~娟当日提醒丘如意,主要也是担心丘如意搅进这档子事里去。
毕竟在前世,再过几年,擅权一事,仍被刘氏翻出来,直道当时袁老将军及永平郡公图谋不轨,还是方芸出来道,“自己身为罪奴,最是知道罪奴的苦楚,为了自己与家人脱去贱籍,愿付出一切代价,故那日方有此提议,与他人无关。而事实亦证明,这个提议是对的。”
那时方芸已然在谓城城外的小佛寺里出家,并继承佛寺主持的衣钵,专在边境行走,为苦难众人收尸超度,故她虽年轻却已是大楚边界有名的比丘尼,不存在被人利诱顶罪。
她又身为出家人,不打诳语,倒是为袁氏一家减轻不少罪责,也使得袁氏一门保留下实力,后来助安世弘登上帝位,也辅助安世诚成为一代名将。
安世弘既然得丘若兰的先知,想来是想提前作准备好打击刘氏一族吧。
丘玉~娟在心里安慰自己,但她心里却又隐隐有些不安。
嫁给安世弘也半年有余了,安世弘心机虽深,到底是个年青人,并不能掩饰完全,丘玉~娟两世为人,自然看出,他本性凉薄,没有好处的事他不会做的。
前世,也是因为这事,安氏宗亲被惹得怒了,彻底撕破脸皮与刘氏杠上,后又被揭穿小皇帝非先帝血脉,安世弘才有了被推上帝位的机会。
这些事估计他已经从丘若兰那里得知。
他定也明白,没有这个做引子闹出事来揭穿一切,太皇太后本颇有治国才能,国富民强,安氏宗族怕仍一心一意地熬着太皇太后薨逝,小皇帝亲政,哪有他什么事?
丘玉~娟想得脑仁疼,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干脆摇一摇头,搁置一旁,轻笑:“罢了,这事不提了,许真是我多心了。”
丘玉~娟一向奇奇怪怪的,丘如意见怪不怪,只管拉着丘玉盏的手,向她陪不是,当时走的急,也没来得及将添妆送到她手中,还是后来卢国公夫人代为添的妆。
丘玉盏性开疏朗,也不在意这点小事,且她如今嫁入安国公府,本就先得了婆婆的欢心,她品貌皆佳,又被丈夫喜爱,生活得不知有多幸福,几句话下来,便眉开眼笑,惹人艳羡。
丘如意也为她高兴,又担心地和丘玉~娟说道:“我听说你出嫁才将将一个月,那位就进了府。”
丘玉~娟面上笑容不变,丘玉盏常与梁王府上来往,代答道,“提那人作什么,没得扫兴。你只管放心,便是没有梁王妃从旁压着,玉~娟姐也不会吃亏的。总归是个妾,再大的能耐也蹦不出玉~娟姐的手掌心。”
安世弘如今好些事上多得丘若兰提点,便不免冷落丘玉~娟,丘若兰自然得意万分,但丘玉~娟宠辱不惊的作派,更得梁王夫妻喜欢,便是安世弘也在心中称许,只告诫丘若兰“为了大业,名声不能再出污点”,丘若兰这才不得不在丘玉~娟面前低调起来,倒也在外人眼里挽回了不少的形象。
姐妹三人闲话几句,丘玉~娟原是约着丘玉盏过来探望丘如意,此时见丘如意面有倦意,便道:“从前瘦得身无二两肉,总算养回来了些。你如今脸色倒是好了许多,我们也就放了心。”
于是起身告辞,丘如意也不虚留,笑道:“多谢有心了。你们也要好好保养,前段时间都累得够呛。”
送走客人,丘如意来到后院问卢国公夫人道:“母亲,那军医可到了?”
第二四零章 保住孩子
卢国公夫人点头,道:“已经在你外祖父院里了。”
丘如意不再言语,跟在卢国公夫人后面一路走去。
朝廷在京城给袁老将军赐下宅子,已着人去收拾,袁老将军等人仍暂居在卢国公府。
“这是我帐里的谋士李先生,早前学过医,军里也算半个大夫,脉息倒是不错。”
那位李先生面貌平常无奇,神态随和,眼睛却格外明亮有神,是个心中有乾坤的。
袁老将军领着众人到书房去了,只留几位女眷在内室,当然安世诚也留了下来。
他笑着看向妻子,暗暗地点头给她鼓劲。
丘如意见了,果然稍稍缓解了一下心里的紧张。
前几个月,她一直担心安世诚的安危,小日子没有按时来,她也只当是自己忧思太过之故。
后来又一路奔波吐着进了京城,便不由疑心自己有了身子,心中又喜又忧。
国孝不能有孕,这孩子来的有点尴尬。
每日哭灵,也难有时间理论这事,自己只是悄悄注意着身子,不敢对人言说。
如今万事已定,她才悄悄告诉丈夫。安世诚也是愣怔了一会儿,方张罗着请大夫来细瞧。
卢国公夫妻也知道了。他们向来做事小心谨慎,生怕外面的人口不严,便拦住了,改而请袁老将军信得过的军医悄悄帮着看看。
为了件不确定的孕事,弄得府里搞成这般阵势,丘如意心里难免有点发虚。
可这事耽搁不得。她慢慢坐在桌前,伸出了手腕,“有劳李先生了。”
李先生忙笑道:“不敢当。”一边也坐在旁边椅子上,伸手搭腕,眼睛半眯着看向前方。
丘如意的心顿时跳得厉害,她也不知自己到底想从他口里得到什么答案。
室内鸦雀无声,李先生站起身来,拱手道:“确实是喜脉,四五个月大小。”
室内诸人听了,面带凝重。
丘如意放下心来,看向丈夫,见丈夫眼里也含了喜悦,越发放下心来,手悄悄伸出去摸着腹部。
北地战争,扰得丘如意食不香寝不着,身子瘦得厉害,一直没有显怀。
这段时日,因在京城,虽哭灵也累,却到底比在北地强得多,再加上丘如意有意的保养,如今身上倒是长了点肉,平时也看不出异常来,如今确了诊,丘如意便觉得自己腹部微鼓,果然藏着个孩儿。
她心里不由生出诸多感慨来,为母则强,不管如何她都要生下这个孩子来。
卢国公夫人直叹:“老天也太会和人开玩笑了。天天盼着他能来,却总也不来。如今倒是来了,却不是个时候啊。这可让人怎么办才好呢。”
袁老夫人看向满脸纠结的女儿,笑道:“国公府添丁是好事。”
卢国公夫人叹口气,勉强笑道:“这若是百姓之家,倒也无防,偏咱们是宗亲,如今先帝去了,太皇太后伤心太过,做事就有些……唉,前些时日就听说,刘大将军府上及几位安氏宗亲府中,都有姬妾堕去腹中胎儿……”
袁老夫人冷笑,卢国公夫人接着说道:“这是我的第一个孙子,我比谁都盼着他来。我知道他二人皆对先帝忠心不二,不会于国丧里做下失礼之事,就怕太皇太后知晓了赐下~药来,到时便是不情愿也没办法了,与其被动,倒不如悄末声地自己处理了,也免得在太皇太后眼里中下刺来。这是明智之举,只是这心里却难受的很。”
丘如意闻言,起初心里发虚。算着时日,这个孩子倒的确是在先帝崩逝后才有的,只是边关地远,消息迟了近半个月。
虽说消息传来的那前几日,夫妻蜜里调油一般如胶似漆,可到底是无心之过,任打任罚,她无怨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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