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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稷紧握着茶盏的右手骨节发白。
冯淑嘉从那状似随意的语气中听出了压抑的悲愤，回过头来时，正好扫过那了微微颤抖的发白的骨节。
心一下子就疼了起来。
眼前的这个似乎无所不能，无论什么都是一副淡静自若的人，只怕也是经历了非常人所能忍受的悲痛，才能走到如今的这一步的吧。
一如前世苟且偷生只为替父平冤，之后又一把大火与冯淑颖和李景这对狗男女同归于尽的自己；一如今世战战兢兢，只为了避免前世抄家灭族的悲剧的自己……
冯淑嘉知道自己本应该趁此机会打听眼前这人真实的来历出身的，然而她动了动唇，到底不忍开口刺探，反而轻柔地劝解道：“人皆有恻隐之心……所以这世道总会越来越好的！”
萧稷听出冯淑嘉话里的安慰之意，抬头笑道：“你说的对！这世道总会越来越好的！”
也必须越来越来，为此，他不惜付出生命。
冯淑嘉被萧稷话里的决心惊得抬起头来，下一刻，又点头笑道：“对！”
这世道必须越来越好！
如此她的父母弟妹才会一生平安顺遂，为此，她不惜效仿那撼大树的蚍蜉，向死而生！
院子里，采露和小囡囡你追我赶的，一会儿藏在花树上，一会儿躲在花坛后，银铃般清脆的笑声飘荡在院子里，就连那天空似乎也被感染得愈发地湛蓝晴朗了。
第三百二十一章 机敏
冯淑嘉将今日在宫中遇到的事情低声和萧稷说了，尤其是寿阳公主和杨嬷嬷当时紧张的神态，愁容笼面，轻叹道：“不过是秋猎而已，就算是要大行操办，也不至于帝后因此就失和啊……我总觉得，这背后或许有什么阴谋。”
萧稷面色凝重，沉吟道：“皇后娘娘为人贤良端方，不论是在宗室还是在民间都颇有贤名。能让她和圣上争执，只怕……”
后面的话萧稷没有说，但是冯淑嘉也明白，只怕是隆庆帝在这件事情上是理亏的一方。
冯淑嘉不解：“不过是铺张浪费一些，再加上请番邦的外使……”
语气一顿，脑海里灵光一闪，冯淑嘉掩唇惊呼道：“不会是和这有关吧？”
萧稷摇摇头，道：“扬我大梁国威的盛事，就是铺张浪费一些，以皇后娘娘的为人品性，不该因此就和圣上生出什么龃龉来才是……除非，涉及到国本，譬如邦交政策……”
冯淑嘉讶然抬眉，萧稷话里话外对于杨皇后的了解和赞赏不像是一个商贾所能够了解的，而他对于政事的敏锐同样让她惊叹。
柳眉紧锁，冯淑嘉扭紧手里的帕子，沉声道：“若真是和邦交策略有关，那可就得早些打听清楚了。”
大梁建国以来，和周围番邦之间一直都算不上太平，吵吵闹闹的，一直都未停歇，其中又以和西凉的矛盾最为尖锐。
若是隆庆帝真的打算改变邦交策略的话，那冯异这样戍守大梁和西凉边境的大将最容易受到冲击，前程浮沉不定。
萧稷明白冯淑嘉的担心，他心中同样沉重不展，只得暂且劝慰道：“事情还未定下来，你不必过于忧虑。这几天，我就着人去打听打听，看能不能探到什么风声。”
冯淑嘉看着对面的人尽管心事沉沉，却还勉力来安慰，心里稍觉安慰，乖巧地点点头，低声道了句“多谢”，又反过来安慰对方道：“若是得机会，我也先向寿阳公主和严嬷嬷刺探几句，看能不能打听到一点有用的东西。”
寿阳公主心性率真，尤其是对着自己信赖看重的人更是多方维护维护，而严嬷嬷一向把她当作亲近的晚辈看待，若是真的涉及到国之大事，会影响到武安侯府的话，那她们一定会提点她的。
萧稷微微一笑，眼底暖意流动，轻声道：“好。”
明明是再简单不过的一个字，但是由他的口中说出，舒扬婉转，情意缱绻，冯淑嘉不由地脸红心跳，急忙忙别开脸去，借由看采露和小囡囡玩乐强行掩饰了过去了。
萧稷也不揭破，唇角微扬，又替冯淑嘉斟了一盏茶，递了过去。
“你准备怎么安置小囡囡？”冯淑嘉结果茶盏，轻抿一口，清清嗓子，问道。
萧稷看着院子里正踮起脚尖，和矮下身去的采露说悄悄话的小囡囡，轻叹一句，道：“暂且找个妇人照看着吧。”
至于以来的事情，就留待以后再说吧。
冯淑嘉点点头，道：“若是有需要的话，君公子只管直言。”
非是她不想帮萧稷一把，实在是白氏如今盯她盯得紧，若是她贸然将人接入武安侯府交给仆妇照料，只怕白氏得知因由之后不会再由着她随便敷衍过去。
萧稷点点头，笑道：“好。”
不过是一个小丫头而已，他从手底下随便拨一个人就能照顾得周全，并不需要劳动冯淑嘉。不过，冯淑嘉这份体贴的心思，他很高兴接受。
因为有采露奉白氏之命盯着，冯淑嘉也不好多留，讲完了正事，略坐片刻，便起身告辞了。
萧稷难免依依不舍，却很克制地没有表露出来。
倒是小囡囡已经和采露玩熟了，这会儿乍然间要分别，小手紧紧地拉着采露的手，大眼睛泪汪汪的，小嘴儿微撇，别提有多可怜了，看得人心里酸酸的。
采露更是心酸不舍，然而却也只能蹲下身去，摸摸小囡囡头上的小鬏鬏，笑着安慰她道：“等过两天，我就来看你！”
她只是个下人，并没有没有资格将小囡囡带回武安侯府照看，再说成亲后她每晚都要回自己家，而家里还有个卧病在床的婆母需要照料，她也没有那么多的精力分出去照看小囡囡。
小囡囡虽然不舍，却很是懂事地点点头，只是伸出小拇指，一本正经地要和采露拉钩：“拉钩钩，不许变！”
采露伸出小指，郑重地和小囡囡拉钩许诺：“好，拉钩钩，不许变！”
等到一大一小两个人话别完毕，冯淑嘉和采露这才登上马车，一路回了武安侯府。
路上，采露神色不安歉疚，几次动唇想解释一番，然而一想到白氏的叮嘱，想到冯淑颖的前车之鉴，她最终忍住了。
其实不必她多言，冯淑嘉肯定也看出了几分吧。
采露心里暗暗地想。
冯淑嘉自然看到了采露的犹豫歉疚，却并未出言揭破。
既然采露还没有想好该怎么和她说，而没有个人看着她和萧稷相见白氏又不放心，那先这么着吧，就当是成全白氏的一片慈母心怀好了。
傍晚时分，严嬷嬷回到了武安侯府。
冯淑嘉一得到门上来报，就立刻迎了出去，正好在垂花门处迎上了匆匆从外归来的严嬷嬷。
有些话不好当众询问，冯淑嘉便笑着请严嬷嬷去颐和堂：“母亲说有些事情想要请教嬷嬷，还请嬷嬷移步颐和堂。”
严嬷嬷自知白氏和冯淑嘉想打听宫里的事情，她也有心透露一二，便点点头，顺着冯淑嘉的话去了颐和堂。
两人到得颐和堂，进了宴息室，和白氏见礼之后，白氏便借故遣散了屋子里伺候的人，独留下今日一同进宫的采露添茶。
待人都走了，白氏也没有多迂回，身子前倾，诚恳请教道：“我知道这样直言相问很是冒昧，但是事关侯爷前程和孩子们的未来，还请嬷嬷告知一二，今日之事如何？”
冯淑嘉回来和她说起宫中之事，她原本也未多想，但是等冯淑嘉和她一讨论，她立刻便觉察知这其中的隐忧来，一颗心提起来就再未放下。
第三百二十二章 猜测
严嬷嬷倒也没有遮掩，直言道：“公主没能闯进御书房，被苏公公拦在了门外，然后皇后娘娘就出来了，脸色不太好看……至于圣上，并未露面。”
果然是吵架了！
而且能让杨皇后这样贤达大度的人生气并与隆庆帝发生争执的，肯定不是后宫争宠的那些琐事。
看来这今年的秋猎果然不简单，只怕是隆庆帝别有意图。
“皇后娘娘一出来，便招公主一起回了坤宁宫……但是不管公主怎么问，皇后娘娘都只说是因后宫琐事起的争执，别的并未多言。”严嬷嬷眉间沉肃不展。
可见连她也觉得杨皇后的“并未多言”并不是因为说了实话，恰恰是不愿意将实情透露给寿阳公主知道。
冯淑嘉皱眉不语。
白氏闻言却是松了一口气，笑道：“既然皇后娘娘这么说，那我就放心了。真是要多谢严嬷嬷答疑解惑了，否则只怕我和嘉儿还要悬心好久，坐卧不安呢！”
圣意不可妄加揣测，她只要武安侯府眼下平静无波就好。
严嬷嬷见白氏和冯淑嘉母女俩截然不同的反应，暗暗摇头，冯淑嘉如今已经不再需要白氏的庇护了，反而比白氏想得更加深远，努力维护武安侯府的安宁。
“这些话，也是公主让我悄悄传给夫人知道的，免得夫人忧心不安。”严嬷嬷并不居功，据实以告。
冯淑嘉入宫给杨皇后请安，却连正主儿都没有见到就因意外而匆忙离宫了，心里还不知道怎么惴惴不安呢。
寿阳公主如今既然看重冯淑嘉，这点体贴照顾自然还是有的。
白氏忙挺身谢道：“公主周全体贴，定要备上薄礼相谢！”
这是白氏的一点心意，严嬷嬷并不好替寿阳公主说什么委婉推辞的话，唯有不语。
晚饭，白氏便留严嬷嬷一起在颐和堂用了。
饭后，冯淑嘉陪着严嬷嬷回了得宜居。
屏开众人，关上房门，严嬷嬷肃容道：“公主的意思是，只怕是今年的秋猎不仅仅是扬我国威这么简单。”
冯淑嘉一听严嬷嬷这是要关起门来和她说真心话，便立即近前洗耳恭听。
“回到坤宁宫之后，皇后娘娘先是去小佛堂里上了一炷香，然后很是疲惫不安地和公主感慨一句，说是‘圣上对于周围番邦野心勃勃，不顾虑实情，只怕终究会在这件事情跌个跟头，才会知道痛’。”严嬷嬷皱眉道。
虽然杨皇后不过是感慨至极的随口一提，很快就拿别的话岔开了，但是“这件事”显然指的应该就是指九月秋猎了。
严嬷嬷皱眉思索片刻，问冯淑嘉：“你觉得，秋猎能跌什么跟头？”
这么大的事情，冯淑嘉也不敢随意揣度，但是想到前世能出汾阳王勾结西凉祸国殃民这样的糟心事，杨皇后的担心也就不是杞人忧天了。
“大约，皇后娘娘指的是圣上借由秋猎扬我大梁国威非但未必能收到成效，只怕还会遗患无穷……”冯淑嘉顿了顿，一个主意浮上心头，“若是那些番邦外使，同样野心勃勃，想要借机摸清大梁的局势，或者说是私下里结交朝臣，以图将来里应外合，谋取利益呢？”
严嬷嬷腾地站了起来。
冯淑嘉的话如醍醐灌顶，让她突然想到杨皇后或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不同意大肆操办秋猎而和隆庆帝起了争执的。
“我现在要回一趟寿阳公主府。”严嬷嬷凝眉道，“公主因为这件事情急得不得了，不管是真是假，总能借这劝慰她一二。”
冯淑嘉知道严嬷嬷是寿阳公主的心腹得力之人，待寿阳公主一片忠心赤诚，因此并不阻拦，亲自去吩咐了车马，并送严嬷嬷出了武安侯府。
白氏接到消息的时候，吃了一惊，问前来禀报的冯淑嘉：“严嬷嬷这么着急回寿阳公主府，可是有什么大事？”
“能有什么大事。”冯淑嘉怕白氏忧心，笑着劝慰道，“不过是回到得宜居一想，放心不下寿阳公主，就又急匆匆地赶回去了呗。”
白氏并未多想，点点头，笑赞了一句严嬷嬷“忠心”，又顺便和冯淑嘉商量起第二天去寿阳公主送谢礼的事情来。
然而第二天冯淑嘉亲自去寿阳公主府送谢礼时，才知道寿阳公主一大早便进了宫，想来是她昨晚通过严嬷嬷之口转述给寿阳公主的那些话起的作用。
冯淑嘉将礼物奉上，也不多停留，当即便告辞了。
等出了十安巷，冯淑嘉直接吩咐车夫去清风茶楼。
当值的采薇脸上一喜，旋即又是一忧。
喜的是去清风茶楼就能够见到小囡囡了，忧的是冯淑嘉昨天刚去过清风茶楼，今日还要再去，到底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商量呢，还是为了人去的。
然而去到清风茶楼，一问刘掌柜才知道，萧稷并不在店里。
“东家临走时吩咐了，若是冯姑娘来的话，让您只管安心等着，万事有他在呢。”刘掌柜笑眯眯地拱手道。
冯淑嘉脸色一红，心里发窘，什么叫“万事有他在呢”，这话也太亲昵了一些。
“既然君公子不在，那我就改日再来吧。”冯淑嘉强自镇定，得体从容地微笑道，“若是君公子回来了，还要劳烦刘掌柜派人知会一声，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和君公子商议。”
既然猜到汾阳王有可能借此机会和西凉搭上关系，那就不能不提前防着。
刘掌柜笑眯眯地应了，态度恭顺和蔼极了。
看得冯淑嘉差点维持不住面上的镇定。
好在采露忍不住上前打岔转移了话题：“请问刘掌柜，小囡囡这会儿在茶楼里吗？”
刘掌柜笑着回道：“真是不凑巧，东家昨晚上就把她带走了。说是茶楼里人来人往的太吵了，实在是不适合安置一个小姑娘，便将她安置在名下的一处小院子里，请了忠厚勤勉的仆妇照应。不过至于具体在什么地方，我就不清楚了。”
采露难掩失望，神色恹恹地道了谢。
主仆二人都扑了个空，回去的路上难免怏怏。
好在一回到武安侯府，李良就主动求见，给冯淑嘉送来了一个好消息。
第三百二十三章 上钩
武安侯府的外院花厅里，李良低声禀报道：“大姑娘，曹大人说，汾阳王让他关注圣上对此次秋猎的安排。”
果然如此。
冯淑嘉眉目沉肃，看来前世汾阳王确实借由此次机会，和西凉勾结卖国，到头来却把罪名安在了冯异的头上，使得武安侯府一夕之间抄家灭族，而他自己却依旧逍遥法外，当着他的汾阳王，权势喧天，富贵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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