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稷并没有让冯淑嘉等很久,约摸两刻钟的样子,他就匆忙赶来了。
“抱歉。”萧稷一见面就歉然解释道,“邱大同的事情还要收尾,免得李景骨头一软出卖了咱们,徒惹麻烦。”
邱大同的罪名已经判定了下来,除了为了过继子嗣而杀害了嗣子女两家人之外,还利用职务之便,行媚上欺下之事,冤假错案堆叠成山,借以牟取重利。
隆庆帝大为震怒,直接削弱邱大同的官职不说,还命人将其下诏狱,定了秋后问斩,凌迟。
至于邱府诸人,尤其是邱夫人伙同其夫杀人抢子,一样罪不容诛,同样判了秋后菜市口斩首。
至于其他人,依是否知情论罪,绝不姑息。
往日门庭若市的邱府,一下子冷清下来,门可罗雀。如今除了那些曾受过其欺压的可怜人堵门咒骂之外,人人都恨不得躲得远远的。
尤其是和邱大同有些牵连的人,宁愿绕道而行,多走一些冤枉路,也不肯从其门口街巷走过,生怕一个不小心再被他给连累了。
隆庆帝大约是怕借机顺着邱大同这根藤蔓将汾阳王党羽给连根拔起的话,会引起汾阳王强力的反抗,到时候他会难以制衡,所以此次只是处置邱大同一人,并没有牵涉到别的朝廷要员。
当然了,以汾阳王的能耐,隆庆帝就是想顺藤摸瓜,也未必能够摸得到,只怕还要被瓜蔓上的刺给扎破了手。
邱大同渎职灭人满门之事突然爆出,又迅即结束,匆匆忙忙,倒让冯淑嘉这个背后的主事者一时都忍不住感慨起来。
“所以说,永远都不要小瞧那些看似不起眼的小人物……”冯淑嘉感叹道,“要知道,老鼠虽小,却能斗到庞然大物的大象。”
此事值得他们引以为戒。
萧稷点点头,正色道:“我早就吩咐了下去,让他们行事千万要小心,不可因为一点不起眼的小事,到时候功亏一篑,追悔莫及!”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
这个道理,他懂,所以也更加谨慎地让他们也铭记在心。
萧稷看向冯淑嘉,想等着她继续询问个中内情,然而显然冯叔家并没有就此事继续讨论的意思。
萧稷一时有些不解。
按理说,按照以往冯淑嘉对于李景的“格外关照”,她此时应该追问一句他打算如何处置李景才对,然而冯淑嘉对此似乎漠不关心。
然后行为相差太大,让萧稷一时都回不过神来。
“李大公子……”萧稷决定主动坦诚,“只怕是留不得了……”
冯淑嘉对此毫不意外,一脸平静地说道:“能够在临死前报了仇,他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非但没有同情,反而颇有些遗憾的样子,似乎理解李景这样的结局,让她犹觉不满。
萧稷顿了顿,点点头,轻声叹道:“对呀,人终有一死,然而要是想死得其所,却很难。”
说到这里,萧稷转头望向冯淑嘉,目光认真而恳切,低语道:“可是,我不希望咱们像他这样死得其所。”
他希望他们不会为了复仇而死,而是要看着仇人自尝苦果,过好自己的人生。
“你该有更好的人生!”萧稷内心犹豫挣扎,面上沉了一分。
要不是他的意外出现,冯淑嘉原本应该像很多贵家小姐一样,衣食无忧,平安喜乐的过着自己的人生。
而不是像如今这样,背负上重重的责任和枷锁,再也不能享受属于这个年纪的天真烂漫。
冯淑嘉见状,心里又暖又疼,伸手握住萧稷的双手,嫣然一笑,坚定且真挚地回道:“我最好的人生,就是家人平安幸福,余生有你陪伴!”
萧稷内心涌出无限感动。
他很想应承冯淑嘉,却又怕自己会食言,只能用力回握住冯淑嘉的双手。
冯淑嘉感受到萧稷翻腾复杂的心情,一时也没有说话,只是就这样默默地陪伴着他,无声地表达着自己的坚守和情意。
事到如今,萧稷哪里还记得自己方才想追问的李景的事情。
只要两个人心心相印,互相理解支持,过好自己的日子就是了,管那些不相干的人做什么呢!
过了一会儿,萧稷心情略略平复下来,这才想起来问冯淑嘉此次突然到来的原因。
冯淑嘉将冯异已经踏上回京之路的事情简略地提了,皱着眉头推测道:“父亲镇守边关,一般情况下,非有诏是不能够离职回京的。圣上这个时候下密旨召父亲回来,只怕是为了各地义军突起,与汾阳王紧紧逼迫之事。”
毕竟眼下放眼整个大梁,也就只有战神武安侯有与一战的能力了。
可是这样一来,冯异不仅要站在汾阳王的对立面,还要和萧稷暗中安排的义军对上了。
她绝不能放任这样两难的事情发生!
第三百六十六章 安心
“我不希望父亲为这样的君主卖命,更不希望你们两人对上!”冯淑嘉眉间忧愁不解。
一方是生她养她庇护她的父亲,一方是她决定将此生托付的良人,无论哪一方受伤,她都无法接受!
萧稷亦是凝眉不展。
他当然也不希望有这么一天。
可若是冯异真的奉诏回京,接管过镇压义军的重责,那他们早晚有一天都会对上。
冯异为人善良方正,所以当初才愿意违抗屠城杀无赦的军令放他一马;可冯异又是一个忠君爱国之人,所以定然也不会放任义军攻入皇城,将隆庆帝架下宝座。
到时候别说是冯淑嘉了,就是他这个主帅也会进退失据,不知该如何抉择的。
两难啊……
萧稷眉头紧锁,思索片刻,无果,只得先安慰对面惶然焦虑的冯淑嘉,轻声道:“你别担心,容我一些时日,我总会想出办法来的!”
冯淑嘉无奈,只能是先点头应下。
萧稷不放心满腹心事的冯淑嘉就这样回去,亲自送她从密室潜去二楼雅间,又出门乘车,悄悄回了清风茶楼,然后再回芙蓉裳,和一直被冯淑嘉借口留在那里的采薇汇合。
萧稷并未下车跟随,而是直接乘车又从清风茶楼的后门离开了。
冯淑嘉心地善良,虽然坚定地现在他这一边,将个人的生死都置之度外,但是却很怕牵连到了身边的人,所以一直都小心翼翼地避免身边的人因她而和他牵连太多。
萧稷理解冯淑嘉都抉择和谨慎,也因此更加爱她的慈善为怀。
冯淑嘉和采薇汇合之后,又找了掌柜和绣娘过来,吩咐他们给冯异裁制新衣。
既然出门时是借口给冯异量制新衣,那总得去做做样子,免得白氏生疑。
从芙蓉裳回到武安侯府之后,冯淑嘉去颐和堂和白氏报了平安,便回了芷荷院,将自己关在屋子里,闷头苦想法子,努力避免萧稷和冯异直接产生冲突。
然而一夜不寐,依旧没有想出合适的法子来。
晨起采薇进来伺候冯淑嘉梳洗时,看到她两只大大的黑眼圈,一脸的憔悴,顿时大吃一惊,慌忙上前服侍,关切担忧问道:“姑娘昨夜没睡好吗?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冯淑嘉摇摇头,搪塞道:“或许是想到即将见到父亲,心中激动,所以才辗转反侧吧。”
采薇不信,然而显然冯淑嘉有意隐瞒,她也不好多加追问,却自己在心中默默地思索着。
昨日她一直跟在冯淑嘉的身边,若说冯淑嘉有什么反常,大约就是到了芙蓉裳支使她去绣娘哪儿看款式,自己却一眨眼就不知道溜到哪儿去了。
再有就是回到芷荷院之后,冯淑嘉就自己一个人闷在屋子里,连晚饭都没有出来吃。
难不成是她都没有在跟前伺候的那一会儿,发生了什么事情?
采薇百思不得其解,不禁暗暗恼恨自己不够尽心尽职,没有照顾好冯淑嘉。
冯淑嘉却是满腹心事,根本就没有精力去在意采薇神色的变化,一门心思地想着该怎么化解眼前的困局呢。
梳洗更衣,换上短打练功服,先在院子里晨练,跑步踢腿扎马步练拳,挨个地来一遍。
身体忙了起来,精神才得以暂歇。
等耍出了一身汗,郁郁的心情似乎也稍微开解了一些。
冯淑嘉这才重新沐浴更衣,梳好发髻,坐到桌前吃早饭。
甜咸二粥,包子花卷,还有几样清新可口的佐菜,全都是她平日里爱吃的。
然而冯淑嘉却觉得食不甘味,味同嚼蜡,略略用过两口之后,就拿帕子印了唇,吩咐人撤了饭桌。
采薇见状忧心忡忡,忍了又忍,最终还是忍不住开口劝慰道:“姑娘若是有什么心事,不妨和奴婢说一说,哪怕奴婢不济事,帮不了姑娘许多,至少可当姑娘的听众,让您发泄出来,心里多少痛快一些啊!”
冯淑嘉感念采薇的忠勉和体贴,然而她的心事除了萧稷之外,却不能对其他任何人提起。
“你不用担心。我不过是一时心里理不明、想不开罢了,总会过去的!”冯淑嘉笑道。
这原本只是一句敷衍的话,谁知道采薇竟然会因此而生出许多美丽的误会来。
等到采露每天按点到府当值,采薇瞅了空当,连忙将她拉到僻静处耳语,将冯淑嘉的反常一一都和她说了。
“你说,姑娘这该不是心里有了人了吧?”末了,采薇以过来人的心态,低声揣测道。
“这可不敢胡说!这万一要是传了出去,没的坏了姑娘的名声!”采露板着脸,低声呵斥道。
采薇连连点头,低声道:“这我当然明白。我也就是和采露姐姐你这么私下里说一说罢了。”
采露皱眉思考片刻,还真觉得有这个可能。
这两年来,白氏一直都在张罗着给冯淑嘉相看说亲,大大小小的宴会也不知道参加了多少,满京城里俊俏适婚的儿郎,只怕都看了大半了。
若说冯淑嘉在这时对谁起了心思,闺中闲愁难解,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这两日你仔细地伺候着,看看姑娘还有没有其他的反常情状。”采露低声道。
她如今有了身孕,虽然还尚未显怀,但是冯淑嘉担心她胎儿不稳,特地叮嘱她不必时时在身边伺候,只管安心养胎。
采露也是头回怀孕,心中激动又忐忑,虽然感激冯淑嘉的恩德而依旧天天到府当值,却不敢再像以前一样劳碌,尤其是不敢再跟随冯淑嘉到处奔波。
所以这些活儿,如今都落在了采薇的身上。
采薇闻言连忙点头,低声应承道:“采露姐姐尽管放心,我一定会尽心伺候的!”
冯淑嘉丝毫不知,她随意的一句话,竟然会惹出这许多误会来。
等到后来这误会传到了白氏那里,白氏心情激动又复杂,隐晦地和她提起这事时,冯淑嘉如丈二和尚一般摸不着头脑,莫名其妙。
然而眼下,她还在一心烦恼着冯异回京的事情,暂时无暇他顾。
好在当天萧稷就想出了法子,怕她着急,一面采取行动,一面派人将信送到了武安侯府,安她的心。
第三百六十七章 背锅
“……义军一部已往西去,接近西北边关……不日西北边境将发生骚动,令尊定然会被召回镇守……你不用担心,只是做出假象牵制住令尊罢了……”
萧稷在信中说得详细,生怕冯淑嘉会忧心难安。
冯淑嘉看完信件,放到烛火上,任由火舌将它吞没,焚烧殆尽。
这封信若是落到了有心人的手里,只怕会招来无穷的祸患。
冯淑嘉蹙了一天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
虽然事情还未尘埃落定,尚不能完全放下心来,但是既然萧稷已经采取了行动,而且在信中说的如此笃定,以隆庆帝狡诈多疑、贪恋权位的个性,定然不会在如此内忧重重的情况下,再任由“外患”侵扰。
采薇进来伺候时,就看见冯淑嘉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先前笼罩在眉间的轻愁早已消失不见。
她不过是出去一会儿的功夫罢了,冯淑嘉心情就有了这样天翻地覆的变化,太像是心里藏了个人,所以时忧时喜,心情阴晴不定了!
冯淑嘉做事谨慎周密,为免牵连不相干的人,所以和萧稷的重要信件往来都是通过暗卫完成的,采薇并不得而知。
因此才会生出了这番误会。
采薇自以为窥得秘密,既欢喜又忧心。
欢喜的是冯淑嘉一直拖到及笄之年,终于有了放在心上的人,终于不再一副万事都无所谓的模样了!
忧心的是不知道冯淑嘉心里思慕的是谁,这人品性如何,家世怎样,是否是个良配……
采薇为此操碎了心。
冯淑嘉对此却浑然不觉,一心准备明日去寿阳公主府赴宴的事情去了。
寿阳公主最近很是忧心,多半是为了杨皇后,剩下的便是变幻莫测的朝中风云。
杨皇后最近闭门谢客,一心在店中的小佛堂为国运祈福,寿阳公主不便入宫打扰,又忧心难安,便下帖子招了冯淑嘉进府说话。
往来的多了,冯淑嘉对于寿阳公主府便熟悉得犹如自家一般,和严嬷嬷边走边细语,很快便到了水榭处。
七月天气尚有余热,寿阳公主心里又闷着事情,愈发觉得苦闷难以开怀,便到水榭处纳凉消解。
水榭四周围着轻纱帐幔,湖面上清风一吹,飘飘缈缈的,隐约遮住内里的光景。
听得有人禀报说冯淑嘉到了,斜靠在榻上的寿阳公主立刻坐直了身体,起身亲自迎了出去。
“你可算是来了!我都等了许久了呢!”寿阳公主上前拉住冯叔家的手,很是亲昵地抱怨道。
冯淑嘉见状,也没有拘泥礼数,微微屈了屈膝,便笑着告罪道:“怕来早了扰了公主休息,所以才特推迟了一些。下次定然会提早前来,不让公主久等的!”
寿阳公主也不过是随口一说,闻言笑笑,遂揭过不提,携着冯淑嘉的手进了水榭,两人相对而坐。
“近日宫中颇不太平,皇嫂也闭门不出,各路魑魅魍魉都跳了出来,实在是让人烦恼又担心。”寿阳公主皱眉道,“也不知道是怎么搞的,突然间前朝后宫都乱哄哄的闹成一团……依我看呀,保不准就是那个出云上仙给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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