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一国之母,何等的尊贵,如今却被几个低贱的婆子押着,腰身佝偻,连头都抬不起来!
萧秬愤恨又自责,上前一步。
要不是他一时倏忽,被隆庆帝钻了空子,杨皇后也不会遭受今日的屈辱!
萧秬的身后,是二三十个匆促召集的亲卫,一路疾奔气还没有喘匀呢,却一个个的神情凛然,紧紧地护卫在萧秬身边,哪怕面对的是当今天子和数百全副武装的御林军,也丝毫不见怯意。
“逆子!”面对萧秬的质问和对峙,隆庆帝可没能压住怒火像讥刺萧稷一样挑衅他,刷地一下拔出利剑,对准萧秬,怒骂不止,“犯上作乱,目无君父,罪不容诛!朕没有你这样的儿子!”
杨皇后浑身一颤,努力地抬起头来,紧咬着下唇,冲萧秬摇了摇头,满是痛楚的目光坚定无比。
萧秬明白,杨皇后是让他不要顾忌自己,万事都要以自保为第一要务,顿时心中一痛。
作为儿子,他对薄情寡恩的隆庆帝有多怨恨,对慈爱柔善的杨皇后就有多孺慕尊敬。
隆庆帝显然也知道这一点,所以才会特地先去坤宁宫拿了杨皇后,才又过来对付他。
为夫为父为君能做到隆庆帝这一步,实在是让人心寒。
萧秬抿抿唇,丝毫没有退后。
作为人子,如果面对母亲受难都能够视而不见苟且偷生的话,那和禽兽又有什么分别?!
“父皇当然不在意我这个儿子!”萧秬冷声回击道,“除了我,您还有次子、三子、四子……这么多的儿子,舍弃一个两个又算什么?总归会有一个对你言听计从的!譬如,眼前的这位庐陵王!”
庐陵王萧秀,是皇次子,生母正是眼前命令老嬷嬷押着杨皇后和林惠妃的佟妃。
前次因为流言一事,皇子宫妃们蠢蠢欲动,其中就有佟妃和庐陵王母子。
当时隆庆帝恼恨有人窥伺他的江山,把所有人都责罚了一遍,佟妃和庐陵王母子也没能幸免。
没想到,这才过去多久,两方又因为利益而前嫌一笔勾销勾结在了一起。
果然是利益动人心,江山富贵更是迷得人睁不开眼。
庐陵王萧秀一听萧秬这话,立刻上前反唇相讥:“太子殿下何必在这里挑拨离间!
“父皇是我们的父亲,也是大梁的君主!君父君父,君在前,父在后,为人臣子者,理当恭敬孝顺,何敢反尔?!”
一句话,就给萧秬定了谋逆的死罪。
也是,按照嫡庶长幼,萧秬这位太子殿下一旦倒台了,那下一个上位的可就是他萧秀了。
一步登天的机会就在眼前,也怪不得萧秀如此卖力。
萧秬冷笑,毫不客气地回击道:“庐陵王这话还真是诛心!依我看,是你想要挑拨我和父皇的关系吧!鹬蚌相争,最后得利的可就是你这个渔翁了!”
“胡说八道!信口雌黄!”庐陵王地飞快地看了隆庆帝一眼,见对方神色不变,这才悄悄松了口气。
他还真怕隆庆帝因为萧秬的一句话就对他起了疑心,直接将他从继承人候选名单上除名。
那他这方番可就白忙活了!
两方唇枪舌剑,各不相让。
萧稷没有掺和他们父子兄弟之间的辩争,只是不住地往四处张望,看似在寻找突围的有利方位,其实是在等候何山的出现。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不论是皇宫还武安侯府的气氛都越来越凝重。
冯淑嘉实在无法再安坐下去,起身对同样焦灼不安的冯异道:“爹爹,我出门一趟,很快就回来。”
“不行!”冯异想也没想地就拒绝道,“现在还说不准是个什么形势,万一要是宫里头出了事,说不准整个京城也要跟着乱起来。这个时候出去,不是自寻危险吗?!”
“爹爹不用担心。”冯淑嘉见状只能够强压着心底的不安,劝慰道,“太子殿下不是那种残暴无道之人,萧公子也绝非鲁莽的匹夫,两人竟既然敢宣言于宫中相见,肯定不会出什么乱子的!
“我只是出去打探打探,很快就回来了。”
“那也不行!”平日里一向宠溺冯淑嘉的冯异,此时格外地坚定,“如果真的发生什么事情,萧公子留下的人肯定会及时知会我们的。
再说了,你要是想打探消息,只管派人出去就是了。你一个姑娘家,肯定比不上我军中的斥候。”
态度十分坚决,绝不同意冯淑嘉在此时以身犯险。
第三百九十八章 父亲
冯淑嘉和冯异好说歹说,可他就是坚决不同意。
就在父女俩僵持的时候,柳元皱着眉头,脚步匆匆地赶了过来。
冯淑嘉一惊,没等柳元禀明来由,就连忙开口问道:“你没有跟随萧公子一起入宫吗?”
柳元可是暗卫老大,本事功夫一流,平时轻易都不离开萧稷身边的。
柳元摇摇头,道:“少主这次只带了武威军的旧部将领。”
一来萧稷信得过何山等人的忠诚和本事;二来武威军受了这么久的委屈,也该是时候为他们正名了;三来见了武威军旧日的将领,想来隆庆帝想耍什么花招,也会掂量掂量,皇宫外有没有武威军旧部严阵以待,不会冲动之下轻易害了萧稷的性命。
然而这些打算柳元眼下没有功夫和冯淑嘉细说。
“属下这次来,是想向冯大姑娘借一件物什,还请您应允。”柳元躬身抱拳恳请道。
跟她借东西?
冯淑嘉一怔,旋即明白过来,神色也变得郑重起来。
“还请稍待。”冯淑嘉点点头,回身吩咐采薇,“去把我床头匣子里的那只楠木雕花的盒子拿过来,千万仔细别摔着了。”
采薇不明所以,但还是很快领命去了。
冯淑嘉趁着等待的空隙,问柳元:“可是出了什么大事?”
不然怎么会用到用来调度晋王妃留下的产业和人脉的信物——那支萧稷送她的及笄礼物白玉簪。
自从萧稷决定起事为晋王平冤昭雪,并且跟冯淑嘉亲自去京郊界碑石迎接冯异起,萧稷便和冯淑嘉坦白了白玉簪的来历和象征。
当初不告诉冯淑嘉,是因为担心她知道后不肯收下白玉簪,现他在要和隆庆帝决一死战了,哪怕准备得再周全,萧稷也不能保证万无一失,所以在此之前,特意将他能给冯淑嘉留下的都留给了她。
自那以后,冯淑嘉便专门找了个楠木匣子将象征晋王妃的信物白玉簪给妥帖地保存了起来。
她不想辜负萧稷的一片心意,自然要替他好好地守着亡母的遗愿。
眼下听冯淑嘉问起,柳元便将宫里发生的变故和冯淑嘉说了,并没有避讳冯异也在场。
救命恩公,未来少主母的父亲,当然值得信赖和敬重。
冯异当场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好半晌,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皇后娘娘被圣手扣做了人质?还有惠妃娘娘?”
柳元眉色沉重地点点头:“抓皇后娘娘是为了威逼太子殿下自裁谢罪,抓惠妃娘娘是因为荔山居士率领士子请愿……”
冯异先是一怔,而后颓然叹息。
惠妃娘娘也就罢了,可是隆庆帝怎么能这么对自己的发妻?
隆庆帝当初可是全赖杨皇后身后的杨家才坐上的帝位,可是如今为了帝位,他竟然拿了杨皇后,要逼杀他们的嫡长子!
实在是……
冯异说不出话来。
柳元还在解释道:“何参将着人从宫中递来消息,说是圣上只怕察觉到少主的存在,早就在谋算这件事情了,之前不过是在太子殿下面前示敌以弱罢了……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如今少主被困宫中,哪怕柳爷亲自出面只怕也难以及时调度,所以属下斗胆,向冯大姑娘借信物白玉簪一用。”
“本就是应该的,你不必如此。”冯淑嘉眉头紧锁,双手死死地握在一起,默默地向诸天神佛祈祷,祈祷萧稷平安无事。
冯异愕然不解,脱口问道:“什么信物?什么白玉簪?”
柳元见状少不得解释一番,心里却暗自钦佩高兴冯淑嘉得了这么这才人脉和财物,并没有急着归入武安侯府,反而替萧稷保守着秘密。
如此,也就不枉萧稷的一片情深相待了!
冯异再次目瞪口呆。
他没有想到,萧稷待冯淑嘉已经到了如此地步。
冯异沉默,低头不语。
采薇正好拿了楠木匣子过来,冯淑嘉此时哪里还顾得上细究冯异的神情,慌忙接了过来,打开匣子,又打开几层细棉布,露出里头的那只通体晶莹无暇的白玉簪来。
双手轻轻一扭,白玉簪从簪头处分成两半,合缝之处,正好是花萼的一线纹路,巧夺天工。
冯淑嘉从白玉簪里轻轻地抽出一方细细的小印,赤金质地,四周雕有晋王妃生前最爱的玉簪花,片片花叶栩栩如生。
金质小印的底部,镌刻着“清和”二字,正是晋王妃的小字,除却亲信和晋王,其他无人得知。
检验完毕,冯淑嘉重新将小印放入白玉簪,又将白玉簪包好,放入匣中,合上匣子,双手递给了柳元。
柳元躬身接过,郑重道谢。
不管怎么说,东西既然萧稷已经赠给冯淑嘉,那就是冯淑嘉的了。
冯淑嘉如今慷慨相赠,他自然要诚恳道谢。
冯淑嘉此时哪里顾得上这些虚礼,连忙催促道:“不必多礼,你快些去吧,别耽误了正事!”
眼下万事都没有萧稷的安全重要!
柳元也明白事情紧急,当即拱手朝冯异和冯淑嘉道了声“告辞”,便转身飞快离去。
柳元走后,冯异看了冯淑嘉半晌,末了叹息一声,道:“西北军上下不能全数搅入这场混乱,他们是守边卫国的将士,无论如何,都不能将兵器对准自己人!”
这是他一直以来治军的信条,不论是以前对待无辜的晋阳百姓,还是如今对待隆庆帝和萧稷双方。
冯淑嘉闻言激动得眼圈一红。
冯异这么说,就意味着一旦战事起,他会尽力约束西北军上下继续留在西北大营坚守边境,而不是入京勤王。
西北军,那可是整个大梁最精锐的军队,也是主要的武力所在。
冯异的约束,名义上是两不相帮,可实际上却是在帮萧稷。
冯异之所以决定这么做,其中定然有对隆庆帝失望的原因在,可也是为了她这个女儿呀!
“谢谢爹爹!”冯淑嘉俯身,郑重道谢。
冯异心里酸酸的,又似乎有欣慰,复杂得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不过你放心,如果有用得着爹爹的地方,爹爹绝不会袖手旁观的!”冯异咧开嘴,笑道。
第三百九十九章 势成
他不能把西北军拖入泥潭,却愿意以身护佑女儿的安危和心愿。
“爹爹!”冯淑嘉哭着扬起了嘴角,“您就放心吧,他绝对不会让您出手陷于被动的!”
这既是对萧稷能力的信任,也是对他美好的祝祷,祝祷他能够保全自身,不必冯异冒险出手相助。
正如冯淑嘉所想,此时的皇宫内混战一团,厮杀声痛呼声交织成一片,而萧稷却已经从隆庆帝的包围中脱身。
不仅如此,他甚至还通过与几位武威军旧将的配合,成功将杨皇后和林惠妃也从佟妃和庐陵王的钳制中救了出来。
隆庆帝见状气急败坏地甩了庐陵王一个耳光,厉骂道:“废物!连两个女人都看不住,朕要你何用?!”
说罢,又是一个窝心脚,直接将庐陵王踹飞到殿前的玉阶上,磕得头上鲜血直流,污了大半张脸,形容可怖。
“啊——”
佟妃尖叫一声,扑了上去,连忙将儿子搂在怀里,一面急忙忙地徒然用手给他捂头上的血,一面心疼地连声问道:“你怎么样?怎么样了?……”
“哼!慈母多败儿!”隆庆帝冷哼一声,连眼风都没有再给佟妃和庐陵王一个,直接率领剩下的御林军追了上去。
“追!任何人等,杀无赦!”隆庆帝眼底杀意森森。
谁知道逆子萧秬是不是和逆贼萧稷早有勾结,方才竟然配合良好,一方竭力与他厮杀,不管不顾,一副势要与他同归于尽的架势,害得他不得不避其锋芒;一方则专攻佟妃和庐陵王这废物母子俩,虽是只有几人,却配合极好,最终没有折损一人,就把杨皇后和林惠妃给救走了!
而逆子萧秬趁着他愤怒愣神的功夫,竟然在残存亲卫的拼死护卫之下,从另一边突围了出去!
要说这两人是隔了十年头一次见面,他绝不会相信!
看来,今日谁摆了谁一道还不一定呢!
才刚强撑着昏沉沉轰鸣鸣的头勉强靠坐在佟妃怀里的庐陵王,还没有来得及开口为自己辩解一句,就只觉得眼前一阵冷风吹过,刺得他眼睛生疼,不由地就转过头去眯起了眼睛躲避。
等风过去他再睁开眼时,最后一个御林军已经从拐角消失了,只留下一片衣角残影。
完了!
完了!
这下子全都完了!
他才刚抓住一角的一步登天的机会,就这么没了!
庐陵王才刚勉强抬起的头,刷地一下子又垂了下来。
“秀儿——秀儿……”
勤政殿前,一时只剩下佟妃惊慌失措的哀嚎,越发地死寂一片。
相比起皇宫里的刀光剑影生死搏杀,京城倒是显得格外地安静,安静得让人心口沉闷地喘不过起来。
突然,有内侍宫女从宫门口奔向御街,连滚带爬,口中还惊慌失措地叫喊道:“疯了……疯了……圣上要杀皇后娘娘,杀太子殿下啦……疯了……”
如旱天里的一声惊雷,顿时炸开了,捅破了天。
宫门口正在静坐请愿,恭请隆庆帝出面澄清当年旧闻和毒杀太子一案的士子们,被这几个没命似的奔逃出来太监和宫女冲撞得七倒八歪,更是被他们的惊恐叫喊惊得回不过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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