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淑嘉陪在白氏身边,看着冯淑颖待李魏紫殷勤备至,又瞟一眼正指着戏台上的刀马旦和姚珂低声细语的潘玉儿,心中沉沉。
等到戏文演完,这宾客便也都散了。
冯淑嘉陪着白氏送客,冯淑颖也不甘落后,只不过言笑晏晏送别的却多是先前一起去赏梅园的女孩子们,尤其是对李魏紫,那简直就是依依不舍,难舍难分。
至于冯异部将家的女眷,反正是身份不如武安侯尊贵,冯淑颖觉得她不用多费心思巴结,那些人也要看在武安侯的面子上,待她客客气气的。
白氏看着直叹气,先前她还不觉得,自从冯淑颖打荔山回来之后,她是愈看愈觉得这个大侄女举止失度,有待调教了。
待送完了客人,白氏便招了冯淑颖在身边,准备委婉地劝诫一番,免得冯淑颖年幼不知事,越错越远。
可谁知她还没有开口,冯淑颖就一脸感激地对她歌功颂德了一番。
“婶娘,这几年来真是多亏了您的细心教导,不但照顾呵护我的饮食起居,还赐我嘉名,教我识文断字、熟习礼仪,颖儿铭感于心,只愿竭诚奋勇,以冀能报答婶娘一二。”冯淑颖说到动情处,连眼眶都红了。
白氏被这番表白弄得稍一迟疑,话头就被冯淑嘉抢了过去。
“母亲总说堂姐乖巧懂事、有礼孝顺,让我跟着学习一二,我先前还不以为然,今日见了,方知母亲教导得对。”冯淑嘉崇拜地看向冯淑颖,笑赞道。
冯淑颖眼底闪过一丝自得,面上却连连谦虚称“不敢”。
白氏却心地一凛,有些担心冯淑嘉别跟着冯淑颖学歪了。
冯淑嘉只当做是没有看到,摆手笑道:“堂姐你就不要谦虚了!你对母亲都能这样孝顺,那对大伯父和大伯母肯定更是孝敬有加……说到这个,堂姐来京也有三四年了,肯定很想念大伯父和大伯母吧?”
冯淑颖闻言抬头,下意识地觉得冯淑嘉这问话不好答,然而目光落在白氏身上时,话就脱口而出:“那是当然了……不过,能在婶娘身边学些本事,父亲和母亲也是欣慰乐见的!”
她不能承认自己非但并未多想,甚至还厌恶家中那对无能粗鄙的父母;更不能在这个关键时回乡探亲,或是让父母过来丢脸,再耽误了她和李景的婚事。
“那倒是。”冯淑嘉点头赞同,顿了顿,又攀着白氏的胳膊,仰头撒娇道:“不过,就算是母亲再乐意我出去学本事,我自己还是要和母亲在一起的……而且,我若是离家数年,母亲肯定想我想得不得吧?”
白氏笑着点了点冯淑嘉的额头,颇为无奈地一笑,说:“小机灵鬼!母亲自然是会想你的!”
她的女儿,大约是已经察觉到了冯淑颖的不妥,正变着法子要将人给撵走吧。
若是以前,她只会当女儿是撒娇争宠胡闹,然而近日看了冯淑嘉的言行举止,尤其是看了那副仿作荔山居士的《荔枝图》和荔枝印章,她对于这个娇纵的长女是刮目相看。
看来,那日荔山上的事情,果然不简单。
白氏心中疑虑,面上不显,看着冯淑颖,真切地叹息道:“人同此心,颖儿,这些年来,你的父母大概也想你想得紧吧。”
第五十二章 新仇旧恨
冯淑颖一听白氏这话,脸色立刻变了,好在她及时压制住了,流出两滴泪来,低头哽咽道:“都怪我,白浪费在京城中的这几年,尚未学成,实在是愧对父母,无颜回乡……”
说到底,还是不想回郴州乡下罢了。
白氏心中失望,百善孝为先,冯淑颖为了私情前程,连父母都不顾念了,实在是让人失望得很……
“也不着急回乡。”白氏语气依旧温和,却少了先前的殷殷情谊,微笑道,“你的双腿才刚拆除夹板,最是不耐长途奔波。郴州离着京城千里之遥,你就是此次要回乡探亲,我也是不许的。”
冯淑颖心头的大石头落了地,面上却不敢露出欣喜雀跃来,垂首殷切地向白氏道谢:“多谢婶娘体贴,颖儿铭感于心……”
白氏摆摆手,止住冯淑颖的歌功颂德,笑道:“都是一家人,说这些就外气了。你今日也累了,快些去歇息吧。”
冯淑颖有心再留,又怕惹了白氏不悦,只得乖顺地退了出去。
待冯淑颖走远了,白氏这才携了冯淑嘉的手,目光认真灼然地问道:“你最近为何针对颖儿?可是当日在荔山上发生了什么事情?”
要不然,一向待冯淑颖至亲至信的女儿,怎么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插手风荷院的事情,又在今日意图以言语将冯淑颖给挤兑走呢。
冯淑嘉见白氏一脸的睿智和认真,知道自己不可能再轻易含糊过去,而她也没有打算含糊下去。
今时不同往日,白氏自己看到了冯淑颖的“真性情”,不会再将她的话看做是女孩子间的争宠吃醋。
“那日在荔山上,是堂姐背后下黑手,将我给推倒的……”冯淑嘉握着白氏的手,生怕她受不了这个刺激,再动怒伤了胎气。
白氏骤闻之下,当然十分震怒,她没有想到自己用心照顾的竟然是一只白眼狼,还差点害了她的女儿!
要不是她对此事早有猜测,只怕这会儿能气得打砸了手边的茶盏。
饶是如此,白氏也气得直哆嗦,柳眉倒竖,凤眼里几乎能喷出火来。
冯淑嘉慌忙抬手替白氏抚背顺气,劝说道:“母亲别生气……我这不是好好的嘛……倒是堂姐偷鸡不成蚀把米,现在腿伤还未愈……”
白氏气得瞪了冯淑嘉一眼,又是心疼又是后怕:“你啊,真是个胆大无心的……那是你好运!”
深秋的荔山瘦石嶙峋,山势又不平坦,要不是冯淑嘉命大运气好,毁了容,瘸了腿,甚至是直接跌落山崖殒命也都是有可能的!
白氏光是想一想,就觉得一阵后怕。
冯淑嘉见白氏震怒微解,心底略略松了一口气,攀着白氏的胳膊,故意插科打诨,撒娇道:“我就是怕母亲担心,所以才没说的嘛……谁知道母亲明察秋毫,一双炬眼让女儿都无所遁形!”
“贫嘴!”白氏瞪了冯淑嘉一眼。
经过冯淑嘉这一闹,白氏原本震怒惊恐交加的心情也略略平复了一些,拉了她的手,低声问道:“是为了中山伯世子?”
冯淑颖一向谨慎,能让她如此失态鲁莽地推倒冯淑嘉,也就只剩下这一个理由了。
冯淑嘉点点头,但是关于冯淑颖和李景合谋算计她的事情,她并不打算告诉白氏,免得火上浇油,在这个关键时候损了白氏的身体,伤害了肚子里的胎儿。
白氏一脸“果然如此”的愤怒神情,想到自己先前还打算成全冯淑颖和李景的一片痴情,不禁又悔又恨又后怕的,恨不能立刻将冯淑颖叫到面前狠狠地训斥一番。
“这件事情,你就不要再插手了,母亲自有安排。”白氏吩咐冯淑嘉。
小孩子家家的,出手不分轻重,全凭着一腔怒气行事,别到时候报仇不成,再连自己也给搭上。
冯淑嘉见白氏自有成算,爽快地点头答应了。
白氏又叮嘱了冯淑嘉几句,便打发她回芷荷院休息了。
至于冯淑颖双腿为何受的伤,白氏半句都没有问。
自作自受,这句话用在冯淑颖身上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待冯淑嘉走后,白氏招来腊梅,低声吩咐道:“告诉珍珠,这几日好好地‘伺候’颖姑娘,不许错开眼一下,不许让颖姑娘‘劳动过度’,再耽误了养伤。”
腊梅微微惊讶,这是软禁冯淑颖的意思了。
这个命令下得有点突然,让人摸不着头脑。
“是,奴婢这就去吩咐珍珠。”腊梅低声应诺,并不多问。
白氏点点头,挥手屏退了腊梅,她需要时间来静一静,想一想今后该如何安排冯淑颖。
但不管如何,和中山伯府的这门亲事,她是不会再替冯淑颖操心谋求了。
郴州乡下有个山南村,顾名思义,恰好是在一座无名小山的南面。
山南村有一户人家姓冯,老夫妻去的早,只来得替大儿子张罗回媳妇,就早早地先后撒手人寰了,还撇下一个才**岁的小儿子。
大儿子一家,自然就得接手照顾小儿子的担子。
开始时还好,但是等老夫妻过了过了周年祭,大儿媳妇怀孕了,夫妻二人就开始有了别的心思。
有了孩子,就意味着多一张口吃饭,多一份开销,冯家家底儿太薄,他们可养不起。
所以大儿子夫妻俩一合计,就自作主张,将小儿子卖给了村里的地主当长工。
这也没什么,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村子里如冯家小儿子一般十来岁就去地主家里做工的也有不少。
可坏就坏在冯家大儿子夫妻俩,卖了兄弟之后,又贪心那一个月二十个大钱的工钱,悄悄地给昧了下来。
这还不算,夫妻两人又嫌弃兄弟年纪渐长,吃得也多,往往是自己一家人早早地吃了锅里的干饭,再兑上水,添两把柴火,煮成稀粥给兄弟喝。
喝稀粥,干重活,一个十来岁的孩子哪里经得起这种折腾。
不过一年,冯家小儿子就被折磨得面黄肌瘦,两只眼睛深深凹陷下去,和着眼眶,大如铜铃,看着就极其吓人。
第五十三章 人生自古有情痴
山南村的人看不下去,就说了那冯家大儿子夫妻俩几句,谁知反而被夫妻二人叉腰骂了起来,什么“闲吃萝卜淡操心”“莫不是你家私生子\情郎”之类的脏话都骂了出来。
大家见这两夫妻招惹不得,只能都远远地避开了,只是在自家宽裕时,接济冯家小儿子半块饼子或是一块芋头,免得可怜的孩子给狠毒的兄嫂饿死了。
冯家小儿子也是个硬气的人,不堪兄嫂折辱,挑了一个夜深人静之时,背起两件破烂衣服,揣着白日里偷藏的两块凉饼子,踏着星月,投军去了。
冯家大儿子夫妻俩,还是第二天一大早赶兄弟去上工挣钱时,才知道人已经趁夜跑了,顿时恼恨得在院子里指天破口大骂。
南山村的人这才知道冯家小儿子趁夜逃了出去,都纷纷叫好。
有那早就看不惯冯家大儿子夫妻俩苛待亲弟的,少不得当面刺这对扒皮夫妇俩一顿:“哟,预支了工钱,人却被你们给赶跑了,这该算在谁的身上?”
冯家大儿子夫妻俩这才想起来,前两天自己才预支了兄弟下个月的工钱,准备买两斤肉来给儿子改善生活,顿时白了脸,指着村口的方向破口大骂。
什么“败家的玩意儿”“坑害兄嫂的小贼”“坏了心肠的白眼狼”之类的,总之是什么难听就骂什么,仿佛他们才是被兄弟坑害的苦主一般。
南山村的人撇撇嘴,除了嘲讽,没人理会。
这件事情,在南山村掀起一点波浪,很快便又平息了。
毕竟,生活永是向前,各人有各人的烦恼,别人家的事情,谁会有闲心记得一辈子。
只有冯家大儿子夫妻俩,不但赔了预支的二十个大钱,从今后每个月也没有了兄弟这笔额外的进项,日子过得愈发地拮据起来。
每每此时,夫妻二人都要将已经逃命离开的冯家小儿子指天咒骂一顿,似乎唯有如此他们心里才能舒坦一些,这日子才过得下去一般。
可谁知某一天,他们口中咒骂的人毫无征兆地回来了!
不,应该说是“衣锦还乡”!
掌管着一票人马的校尉,那可是连里正见了都要恭敬礼让三分的大人物!
冯家大儿子夫妇俩惊呆了,回过神来之后,就又是欢喜又是忐忑,既想要攀龙附凤,又担心自家兄弟是回来翻旧账的。
等到冯家小儿子表示出既往不咎的意思之后,冯家大儿子夫妻两人立刻欢喜得见牙不见眼,点头哈腰,只差将冯家小儿子当成祖宗奉着。
不,对待地下的祖宗,他们夫妻俩可没有这份恭敬和亲近。
然而一转头,对着南山村的乡亲们,夫妻俩却趾高气昂,活像是两只骄傲的大公鸡。
冯家小儿子见了,不留情面地训斥了他们一顿。
往日若是没有这些善心的乡亲们接济,他只怕早就饿死了,哪里还能有如今的际遇。
在家里不过停留一晚,冯家小儿子就准备动身回军营了。
临走前,冯家小儿子去给父母重新峦了坟,立了碑,撒酒祭奠,焚香祷告:“爹娘,儿子回来看你们了……
儿子找到营生了,二老在九泉之下也可以安心了……
对了,儿子往后不叫二牛了,将领恩公给儿子起了个新名字,叫‘冯异’,他说儿子生非凡人,定会建立不世之奇功的!
……对了,恩公姓李讳奉献,是个有学问的大将领……”
哔啵——
烛花爆裂的声音,将白氏从回忆中惊醒,她看看外头已经悄然暗下来的天色,叹息一声。
有那样自私狠毒不讲脸面的父母,教出冯淑颖这样恩将仇报、自私自利又善于做戏的女儿来,也不足为怪。
可怜冯异还顾念着手足之情,接受了兄嫂的请托,将大侄女接到京城来,想要替她寻一门好亲事,保她一辈子的安闲富贵,可谁知道最后却差点害了他们自己的女儿!
白氏越想越生气越失望,直到双手下意识地抚上小腹,才蓦地清醒过来,深呼吸几口气,勉强将平复了心情。
她肚子里还有一个,可不能因为兄嫂一家这样的人再动了胎气,那可就太不值得了。
“腊梅。”白氏高声喊道。
侍立的腊梅,闻言立刻应声进门,眉宇间难掩担忧:“夫人有什么吩咐?”
到风荷院给吩咐过珍珠之后,她就匆忙又赶回了颐和堂,回来时见白氏一人坐在宴息室,面色沉沉,心事重重的样子,也不敢打扰,又不放心离开,便侍立在门口,随时等候着白氏的吩咐。
“话儿递给珍珠了吗?”白氏低声问道。
腊梅点头应道:“递过去了,是奴婢亲自去吩咐的。”
按理说,作为颐和堂的管事,传话这等小事是不需要她亲自去的,但是想到白氏郑重的模样,还有这话里的深意,腊梅也不敢假手他人,干脆亲自走了一趟风荷院,借着传达白氏关切的由头,问候过冯淑颖之后,就悄悄地向珍珠传达了白氏的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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