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妇人跟随丈夫习医多年,寻常的跌打损伤都能诊治,她开口夸赞冯淑嘉,可见冯淑嘉于此确实有几分技艺。
冯淑嘉心中苦涩,如果可以,她宁愿不会这些手法。
可是,前世为了生存下去,为了有命替父亲伸冤,她不得不在李景和冯淑颖的摧折之下,苟且求生,练就了一身的“好本事”。
白氏闻言却眉头微蹙,不过旋即便舒展开来。
算了,孩子还正伤病着,要训导的话还是等着以后再说吧。
管妇人转出内室,将冯淑嘉的伤情一一告诉丈夫。
管大夫这才迈步进来,覆上丝帕替冯淑嘉诊了脉,宽慰道:“多亏自救及时,伤处并无大碍,只要固定几日,将养着就行了。”
管大夫是专治跌打损伤的行家,再加上冯淑嘉又自救及时,没有留下后患,所以管大夫开了药膏,让妻子替冯淑嘉上了药,又用夹板固定住受伤的脚踝,再开两剂消炎的草药煎服,就诊治完毕了。
“多谢两位。”见女儿没有大碍,白氏也松了一口气,又情管大夫夫妇替冯淑颖诊治。
说着话,白氏就要松开冯淑嘉,去查看冯淑颖的伤情,可冯淑嘉却死死地抱住她的腰身,怎么都不肯松开。
白氏只得低声劝她:“嘉儿乖,母亲去看看你颖姐姐伤得如何,一会儿再过来看你,好不好?”
冯淑嘉用力地摇头,也不说话,只是抱紧白氏不撒手。
抱一抱母亲,这是她前生半辈子的奢望,如今好不容易实现了,怎么能轻易放开!
更何况,母亲要看的还是那个前世害得父母幼弟蒙冤而死、武安侯府家破人亡的冯淑颖!
哦,不,也许应该称呼那人为冯春花!
只因当初母亲把念春拨给她时,因为春字冲撞了她的名字,所以便要她替念春改一个名字。
结果她却顺势讨巧说:“不过是个名字罢了,改不改的有什么关系。再说了,春花只是我的乳名,正式的名字,父亲和母亲还说要等着叔父和婶娘赐予呢!”
结果,她便从郴州乡野的冯春花,摇身一变,成了京城武安侯府的堂姑娘冯淑颖。
而念春因为这件事情,对冯淑颖一直心怀感激。
冯淑颖又惯会收买人心,日常总是装出一副大度谦和的模样,因此念春一生都对冯淑颖忠心耿耿,后来更是为了冯淑颖而甘愿被李景送人为侍妾。
可惜,冯淑颖并没有因此而顾念念春多少,她觉得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谁让念春是仆,她是主呢!
所以前世,念春不足三十便被活活折磨致死,死后也不过是被那人一卷草席,扔到了乱葬岗喂野兽,尸骨无全。
冯淑嘉当时想,连赐她名姓,给她新生的叔父一家,冯淑颖都能眼都不眨地污蔑杀害,更别提念春一个丫鬟了。
这样狼心狗肺之人,白氏又何必要浪费感情去看她!
第六章 谁告谁的状
白氏被女儿缠得无法,又怜惜女儿受惊受伤的,只得叹息一声,将小小的人儿抱在怀里安慰,出声问管大夫夫妇冯淑颖伤情如何。
查验伤情的依旧是管妇人,她蹙眉回道:“看情况,只怕是骨折了……”
话还没有说完,冯淑颖就惊叫起来:“我的腿断了?!我……”
然而很快,冯淑颖就降低了声音,重新变作先前楚楚可怜的模样,紧咬着下唇,眼泪在眼窝里直打转儿,却极力忍耐着没有落下来。
白氏一向不喜欢女孩子大呼小叫的没了仪度,她不能在这个时候招了白氏的厌烦,否则李景那里该怎么办?她难道要拖着两条残腿回乡苟延残喘吗?!
都怪冯淑嘉!
冯淑颖心里恨得喷火,哪里还记得先前因腿伤而被李景抱在怀里时的庆幸。
“没有这么严重。”管妇人瞧着眼前这个小姑娘惶遽又坚韧,心中一片柔软,软语劝慰,“只是骨折,正骨之后,夹板固定,休养一段时间就能恢复了。”
多像她家的慈娘呵,小小的年纪就懂事得让大人看着直心疼。
冯淑颖脸色稍稍好了一些。
“不过,伤筋动骨一百天,要想痊愈,怎么都得卧床静养三四月才行。”管妇人温柔地嘱咐道。
三四个月?
那李景那里怎么办?!
冯淑颖遽然抬头,吓了管妇人一跳。
“不能再快一些痊愈吗?”冯淑颖语气里满是哀求。
她才搭上李景,正要做一件大事收服李景的心,怎么能在这个时候卧床静养!
管妇人点头表示理解,毕竟这时候的女孩子正是贪玩的年纪,三三两两的手帕交串门、郊游什么的都是常情。
不过,贪玩归贪玩,总不能因为贪玩就连这双腿都不要了。
这一点,还是她家的慈娘更懂事一些。
管妇人笑道:“不能再快了。这腿脚伤了可不是小事。”
女孩子家跛了脚,将来亲事定然艰难。
冯淑颖还要再问,白氏已经略带不悦地开口了:“一切都听大夫的。”
冯淑颖心头一颤,垂眸遮下满腔的不忿和恼恨,乖巧地点点头。
果然不是自己的孩子就是不一样,刚才冯淑嘉哭闹得那么厉害,也没见白氏舍得说她一句重话,甚至为了安抚冯淑嘉都不来探问自己的伤情!
管妇人见白氏开了口,便也不再多言,整理好冯淑颖的裙角,退开身子,让丈夫进来把脉诊治。
“小姐脉相大体平稳,只要放宽心好生休养,定然会痊愈的。”管大夫方才在外听到了冯淑颖的恳求,特地语气肯定,给她吃一颗定心丸。
可惜,冯淑颖一心想着李景的事情,管大夫的这番心思是白费了。
看诊完毕,管大夫起身到外间开了药方、药膏。
管妇人则留在内室替冯淑颖正骨,上药,上夹板。
冯淑颖因着先前已经惹了白氏不悦,这会儿也不敢呼疼,紧咬牙关,强忍着不出声。
待一切收拾妥当,白氏打发了大丫鬟腊梅去送管大夫夫妇,又屏退了伺候的丫鬟婆子,只留了采薇和念春两个大丫鬟在跟前伺候问话,声音清冷,不怒自威:“说吧,两位姑娘是如何伤到的?”
这还真把两个人给问倒了。
采薇和念春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作答。
说不知情吧,她们身为两位姑娘的贴身大丫鬟,自家姑娘摔成了这个样子,她们去连情由都不知道,少不得要领一顿责罚。
可要是说知情,她们是真的不知道。
不得已,二人硬着头皮回话:“夫人,奴婢不知……”
“不知?!”白氏怒极,喝断二人,“你们贴身伺候姑娘,现在两位姑娘都伤到了筋骨,你们竟然告诉我你们不知?!”
采薇和念春齐齐伏地叩首请罪:“是奴婢失职,还请夫人责罚。”
“责罚?”白氏怒极反笑,“两位姑娘都伤了腿脚,你们说,要我怎么责罚你们才算好?”
采薇和念春闻言瑟缩一下,却一句辩驳的话都不敢说。
武安侯夫人白氏,为人宽厚恩慈,待下人也一向和煦,但那是没有犯错时。
这次两个姑娘伤筋动骨,伤情严重,她们只怕是难逃一顿严惩。
只怕,赔出一副腿脚筋骨都算是轻的了。
不过,这怨得了谁呢!
别说是这侯府高门了,就是寻常巷子里的孩童,被伙伴抓破了脸或是推搡在地,父母都心疼地会出来骂几句才解恨。
她们当差失职,合该受罚。
采薇和念春正在惴惴,就听冯淑颖小心翼翼地开口替她们辩解:“婶娘,不怪她们两个,是嘉妹一片孝心,要去荔山深处寻找荔山居士的仙踪,求得墨宝送给您做生辰贺礼……”
采薇一听,心中大恨,暗骂一句“无耻”!
在八角亭时她看得分明,明明是颖姑娘跟自家姑娘窃窃私语了好一通,姑娘才转了主意,命令她们在八角亭中等候,不得跟随的。
不行,她一定要替姑娘申明正义!
然而采薇还未开口,冯淑嘉已经真诚地应下了这件事情。
“堂姐说的对,这件事情和采薇、念春两个无关,是我严词命令她们不许跟随的。”冯淑嘉抱着白氏依旧没有撒手,因为埋首在白氏的怀里,声音显得闷闷的,软软的,让人听了就觉得心一下软了下来,静了下来。
“她们两个是丫鬟,听命行事而已,怎么敢忤逆我的命令。”冯淑嘉说的是实情,她要教训冯淑颖,但是并不想牵连无关的人。
白氏心中无奈,但面上却依旧一片清肃。
孩子们心善,体贴下人,她自然是高兴的,但是善良不是一味的纵容。
“母亲提拔她们两个为大丫鬟,可不是让她们来当你们姐妹的应声虫的!”白氏教训道。
姑娘做的不对,身为大丫鬟就得婉言劝谏。否则,她们凭什么比别人多领了一倍数倍的月钱。
“母亲教训的是。”冯淑嘉抱着白氏的腰,明显感觉到白氏怒气消解,嘴角微微扬起,她的母亲啊,还是那个善良宽厚的武安侯夫人。
不过,这一世,她不会再让自己,让母亲,让武安侯府的人被冯淑颖欺骗,阖家含冤覆亡了。
“我是听堂姐说,那荔山居士淡泊雅静,最不喜人前呼后拥的,所以才命令采薇等人不得跟从,只和堂姐两人深入荔山,探寻仙踪的。”冯淑颖不慌不忙地说出实情。
第七章 落荒而逃
冯淑颖闻言大急,冯淑嘉真是个棒槌,就这么把她给卖了!
以前她总觉得这样的冯淑嘉很好骗,这样于她所求有利,但当自己是那个被出卖的人时,这种感觉真是太,憋屈,了!
果然,白氏一听,矛头就指向了她:“听颖儿说的?颖儿打哪里听来的这些话?”
她哪里听过这些话,那不过是她和李景合谋的计策,摆脱众人,好方便让李景勾引冯淑嘉罢了!
冯淑颖心中惴惴,指甲抠进肉里才勉强镇定下来,随便扯出一个谎来:“都是聚会时,听那些小姐妹们说的。”
说完,不等白氏继续追问,就立刻调转了话头:“都怪我,不该把听来的话说给嘉妹听,更不该不拼命地拦住嘉妹,要不然嘉妹也不会扭伤脚踝,吃这么大的苦头的……”
哀哀戚戚,一脸自责到欲绝的后悔和悲痛,三言两语就把责任又都推到了冯淑嘉的身上。
冯淑嘉咬牙,暗恨冯淑颖惯会颠倒黑白,但也明白,十岁时的她就是个娇蛮任性的小孩子,又单蠢得任由冯淑颖踩着自己装乖巧懂事,白氏十之**会像以往的任何一次一样,轻轻放过,不继续追究冯淑颖的责任。
果然,只听白氏叹息一声,不轻不重地训诫冯淑颖一句“往后切不可再人云亦云”,就将这件事情揭过去了。
冯淑颖悄悄松了口气,乖顺地应下,心中却暗自得意。
下人们敬畏的武安侯府夫人白氏,不过是虚有其表罢了,她三两句话就能随便摆平。
冯淑嘉看了看还跪伏在地的采薇,感受着母亲的馨香娇软,暗叹一声,这件事情就先这么揭过吧。
她有的是法子惩治冯淑颖,不急在这一时。
留着冯淑颖,比这会儿揭发她要有用的多。
“既然两位姑娘都开口替你们求情,那就暂且饶过你们这一回。若是再有下次,”白氏眉目一肃,冷哼两声。
采薇和念春急忙磕头谢恩:“多谢夫人,多谢两位姑娘,再也不会有下次了!”
白氏点点头,挥退二人:“行了,自己去牛嬷嬷那里领罚吧!”
两人再次叩首谢恩,躬身退了出去。
“你们两个啊,这次也太调皮了!”白氏皱眉,对着两个孩子好一番训诫,直到两人都乖乖地认错,保证不会再有下次了,她这才朗声喊了丫鬟婆子进来。
“颖姑娘不方便劳动身子,你们去抬顶软轿过来,将她送去风荷院。”白氏吩咐。
腊梅上前笑道:“不用夫人吩咐,奴婢已经让人抬了轿子过来,这会儿正在院子里候着呢。”
白氏脸上这才见了一丝笑容,笑叹道:“除了乳娘,就数你跟我最贴心!”
腊梅掩唇笑了,一面扶起白氏,一面冲冯淑嘉笑道:“奴婢可不敢当!跟夫人最贴心的,当然是我们姑娘才对!”
白氏回头,就见女儿正眼巴巴地看着自己,眼睛***就像是一只被主人抛弃的小奶狗儿似的,心一下子就软了,止住脚步,回身摸摸冯淑嘉的脑袋,笑叹一句:“你啊……都是大姑娘了,可不许再像以前一样,总是躲在母亲怀里哭鼻子了。”
说着,白氏指着被婆子背在背上,正向乖巧地她辞行的冯淑颖劝教:“你得多多像你堂姐学习,举止文静,端庄娴雅,这才是候府千金该有的仪度。”
冯淑颖羞涩一笑,谦逊道:“婶娘谬赞了。嘉妹天真烂漫、质朴纯良,也很好呢!”
说着,还挑眉对冯淑嘉一笑,眨眨眼睛,似是赞扬,又像是好姐妹之间的亲昵,惹得白氏又是一通夸赞。
前世,冯淑嘉也是这么认为的,后来才知道,那笑是挑衅,是不屑,是挑唆,让她误以为母亲偏心,只爱冯淑颖不爱她,渐渐地和母亲越行越远,直到最后悔不当初。
可是,今生,她不会再上当。
“母亲说的对,我以后会好好地向堂姐学习的!”冯淑嘉笑容灿烂,眼睛成了两弯新月,露出编贝似的皓齿。
她会好好地学习冯淑颖的狠辣歹毒,将前世受过的苦难悉数奉还!
冯淑颖浑身一寒,只觉得那两只眼睛似乎成了锋利的弯刀,直直地向她飞射过来,那皓齿上闪烁的全是嗜血的冷光,下意识地抖了一下。
身下的婆子双臂一紧,提醒道:“颖姑娘,您扶稳了诶!”
冯淑颖轻轻摇头,赶走脑海里那一刹那的错觉,攀紧了身下的婆子,她可不要再跌伤了身子,她还要快快康复,想法子去见李景一面呢!
至于冯淑嘉这个蠢货,怎么可能会有那么犀利的眼神,肃杀的杀气,一定是她忧心双腿和李景,一时恍惚,这才出现了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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