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话还没有说完,脸上就挨了李魏紫重重的一巴掌。
这是李魏紫第一次打李景,她待李景一直都是温柔关切的,即使偶有责备,也是轻声细语,循循善诱,从不曾这样暴力直率过。
李景愣愣地抬起头,手抚上印着鲜红五指的半边脸,满眼的惊诧和难以置信。
李魏紫看看李景,又看着自己因为用力过度而红彤彤的手掌,一时也愣住了,她竟然打了李景,打了自母亲去世之后,她一直捧在心尖尖上,拿命去疼爱保护的亲弟弟!
可是,她又不得不打。
犯了这样的大错,李景竟然还一脸的不以为然,自以为有理,不知悔改,她若是不打醒他,日后他还不知道会闯下什么样的弥天大祸呢!
到时候,可就不是赔礼道歉能够解决的了。
“你现在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李魏紫痛心疾首,“就为了保住你的世子之位,你就去勾引人家清清白白的女孩子,利用人家对你的爱慕,利用姐姐对你的疼爱,去设计陷害堂堂武安侯的嫡长女?!现在东窗事发了,你还不知悔改,自以为有功无过?!景行,你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高山仰止,景行行止”,父母当初在给李景起名字的时候,寄予了多大的厚望啊!
可是看看现在的李景,阴狠狡诈,为了利益,无所不用其极,简直成了彻头彻尾的小人,哪里还有一点中山伯世子的威仪和气度!
只怕母亲知道了,在九泉之下也不能安心瞑目吧。
她那个善良正直、勤勉向上的弟弟,什么时候消失不见了呢……
李魏紫想着想着,不禁悲从心来,跌坐在椅子上,捂脸哀恸悲泣。
李景见状,心底愧疚且愤愤,咬牙暗恨,那些将痛苦加诸他们姐弟身上的人,早晚有一日,他会让他们十倍奉还!
武安侯府里,白氏再次将冯淑颖送上了马车,不过这一次,她再也没有了前次相送的温声叮嘱,而是客气且疏离地说:“一路顺风。那些钱财都是中山伯府赔给你的,你带着傍身,日后的日子也能好过一些。”
拿清白名声换回来的钱财,留在武安侯府,她都嫌脏了自己的地儿!
冯淑颖当即就掩面失声痛哭起来,比起上次的耐心安抚劝慰,这一回,白氏竟是连再接她回京的客气话也不愿意说了。
往后,她和京城是彻底地无缘了……
除了一个好听雅致的名字,除了那一车的金银财物,她和五年前来京时一样,又变成了那个低微粗鄙的乡野村姑,此时就能望见日后一生的劳苦和艰辛。
其实,冯淑颖猜错了,除了名字和财物,她和五年前来京时并不一样。
至少,曾经那双健壮的大长腿,骨断刚合之时,可经不住这么多的往来奔波。
原本隐隐的疼痛,在她回到郴州乡下山南村,被迫下地劳作时,突然间就变得痛入骨髓,双腿再也站立不起来。
在最初的关切之后,大家都开始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不过下地拔个草而已,一双腿就疼得起不了身了?真是小姐的身子丫鬟的命,在京城好吃好喝地住了几年,就忘了自己是谁了,还真把自己当成了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小姐了!”
被迫上交财物,双腿也彻底废了,面对刻薄势力的长嫂当家作主的恶劣环境,冯淑颖后悔得肠子都青了,日日夜夜以泪洗面,只能依赖短暂而美好的京中生活的回忆,来支撑自己苟延残喘。
第七十三章 这都是天赋!(一更)
郴州山南村发生的一切,没有影响到千里之外的京城分毫。
武安侯府里,白氏正着人将风荷院的匾额换下,换成了得宜居。
言行举止,咸得其宜。
冯淑嘉看着新换的匾额,墨底沉稳,楷体方正遒劲,一看就给人一种正大堂皇之感,哪里还有一点旧日匾额“风荷院”的纤巧多姿,风情万种。
看来,白氏这回是真的被冯淑颖私下结交外男以至于私奔的行为给吓到了。
冯淑嘉想到前世,白氏甚至还因为她不懂事气丢了肚子里的孩子,顿时愧悔丛生,几乎压得她喘不过起来。
那个时候,白氏肯定恨极了她的不懂事,又为她的将来担心坏了吧……
白氏抬头凝视许久,很满意新的匾额,转身对冯淑嘉感叹:“颖儿初到京城时,还不识字,等认得几个字了,她却不一点都不爱读《烈女传》《女诫》《女训》《女史箴》《女论语》这些正道典籍,偏偏喜欢吟赏风月,玩弄诗词。
等搬入武安侯府,选定的宅院之后,她又说什么‘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写尽了古今荷之神理韵致,既有随风翩跹的袅娜多姿,又有坚挺向上的风骨韧劲,还正好应了原来那一池荷塘的景致,便为自己的居所起名为‘风荷院’。
可谁知到头来,她只学会了荷的搔首弄姿、妩媚多情,却没有习得荷的半点风骨韧劲、昂扬向上……”
话语里有着深深的不满,也有一丝遗憾。
白氏身为秀才独女,母亲又去世得早,所以从小言行规矩约束都较为松散,看了许多书,有《烈女传》《女诫》《女训》《女史箴》《女论语》这些训诫典籍,也有词话本子,诗词名曲,甚至还有四书五经、科考文章。
她不仅自己爱读书,也十分爱才惜才,所以对于冯淑颖于诗词一道的聪慧颖悟还是很欣赏的。
只可惜,冯淑颖学诗弄诗之前,没有先学会立身处世的德行节操,所以反而为诗词中的情爱所诱,堕入迷障,久而不得出,最终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冯淑嘉在一旁温顺地听着,她知道白氏与其说是感叹冯淑颖‘一见诗词误终生’,不如说是借机教训警戒她,言行举止不得有丝毫差池,所以都一一乖巧地受了。
而且在她看来,吟赏风月,玩弄诗词,那都是高枕无忧之后的事情,在目前这种群狼环伺、敌情不明的情况下,她宁愿相信拳头的力量!
“我可是将《烈女传》《女诫》《女训》《女史箴》《女论语》这些都女训女诫都背得滚瓜烂熟了!”冯淑嘉抬起下巴,故作骄傲自得,逗白氏开心。
孕妇最忌劳神伤思,可不能长久地沉浸在悲伤的情绪中,否则,既伤了自己的身体,也于肚子里的胎儿不利。
“母亲可不相信你这话!”白氏嘴里这样说,面上却开怀许多,笑道,“就你那个性子,能耐得住这些训诫典籍的‘枯燥无味’,沉下心来诵读?”
不过是不忍见她伤怀,要逗她开心罢了。
女儿如此体贴孝顺,白氏心中甚感欣慰。
冯淑嘉一挑眉,故作委屈不满,出口成诵,为自己抱屈:“古者生女三日,卧之床下,弄之瓦砖,而斋告焉……
夫妇之道,参配阴阳,通达神明,信天地之弘义,人伦之大节也……
阴阳殊性,男女异行。阳以刚为德,阴以柔为用,男以强为贵,女以弱为美……
女有四行,一曰妇德,二曰妇言,三曰妇容,四曰妇功……
《礼》,夫有再娶之义,妇无二适之文……
夫“得意一人,是谓永毕;失意一人,是谓永讫”,欲人定志专心之言也……
妇人之得意于夫主,由舅姑之爱已也;舅姑之爱已,由叔妹之誉已也……《诗》云:“在彼无恶,在此无射。”其斯之谓也。”
白氏初时不甚在意,后来越听越惊讶,等到冯淑嘉无一错漏地将班昭的《女诫》背诵完毕时,她怔忪片刻,方才回过神来,连连惊叹:“难为你竟然背诵得无一字增删错漏!”
冯淑嘉得意地扬起头,自夸道:“母亲若是想听,我还能将其他的篇目都背诵完整且正确!”
白氏又让冯淑嘉试着背诵了几句,不禁拊掌赞道:“这些你都是什么时候背诵完的?母亲竟然一点都不知道……”
有些训诫的篇目,她甚至都没有正式教导过冯淑嘉,不过是随口吟诵过几句罢了,没想到冯淑嘉回头竟然自己找来了书籍,自觉主动地给都背诵完了!
“这一点我像母亲,博闻强识嘛~这是天赋!”冯淑嘉小小地捧了白氏一把,“就像是书画上天分一样,这都得益于母亲的言传身教、家学传承!”
心底却一片悲凉,前世她一时情迷心窍,一步行差踏错,就带累得阖家蒙冤被斩,血溅三尺。
为父母守孝时,她内心愧悔难当,除了练习白氏最为喜爱的荔山居士的画作篆刻聊以遣怀报偿之外,就是不断地习诵这些训诫典籍,一遍又一遍,鞭笞并且洗刷自己的心灵,为自己年少懵懂忏悔。
十余年逝去,那些篇目早就已经镌刻在她的骨髓里,再也难以遗忘洗刷。
冯淑嘉垂眸遮掩内心的沉重愧悔,将头倚在白氏肩上故作撒娇。
白氏不知冯淑嘉内心的郁郁,高兴地眼睛弯成了一弯新月,心里却想,她的女儿可比她本事多了,不,是比她那个满肚子才学却终生郁郁不得志的父亲,还要聪慧敏捷。
有女如此,足以她快慰半生。
剩下的,则要看她其他的儿女将来能有多大出息了。
十一月二十九,是冯援的周岁生日。
一年前的十月二十六这一天,冯异率领的轻骑小分队一路潜行,深入西凉国境内刺探敌情,结果却因为消息走漏,在一处狭窄的山谷里,被叛军和西凉将兵伏击,左右是悬崖峭壁,壁立千仞;前后是敌军夹击,不留一丝缝隙;上头还有弓弩手不断地射击,箭镞如雨,插翅难逃。
第七十四章 大梁战神(二更)
冯异率领二十余心腹将士,倚靠着两块天然的大石头作掩护,凭借高超的战术和悍不畏死的精神,竟然奇迹般地坚守了三天。
在这三天里,冯异失去了足足二十个亲如手足的心腹将士,却重创了数以十倍计的敌军。
到了十一月二十九日的凌晨,冯异看着两块大石头临时围就的简陋的堡垒里,交叠着躺在一起的兄弟的尸首,看着身边仅剩的几个兄弟,也都已经是浑身挂彩,连勉强站立的力气都没有了,自打从军后就再也没有掉过眼泪的男人,红了眼眶。
都是他无能,才害了这些兄弟啊……
如果援军不能及时赶到,那他拼着满身刀枪伤痕,也要多少杀几个敌人,给兄弟们陪葬!
最后的冲锋的号角响起,冯异握紧板斧,浑身肌肉紧绷,抿了抿干裂的下唇,鹰隼般锐利的眸子,紧盯着前方冲过来的敌军的首领。
“兄弟们,拼了!”冯异低吼一声,率先越过大石,冲了出去。
“拼了!”
低哑的声音却满是百折不挠的坚韧和豪迈,剩下的将士们一咬牙,拄着兵器勉力站起来,朝大石外翻越而去,紧跟上冯异。
“杀啊!”
蹒跚的身影毫不犹豫地冲向行列整齐的敌军,那视死如归的豪迈英勇,吓得敌人队伍稍稍一滞。
冯异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机会,拼劲全力,挥出一对板斧。
只见两道光闪过,正骑在高头大马上,一脸轻蔑戏谑的敌军将领,还来不及换上惊恐的表情,脑袋就不见了,紧接着身子一歪,重重地砸在地上。
敌军骚乱顿起。
然而几个伤残弱兵而已,数以百计的敌人还真没有把他们放在心上。
短暂的骚乱之后,为主帅报仇的愤恨,让敌人愈发凶猛地冲了过来。
冯异看着冲过来的敌人,临死之前竟然纵声大笑:“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哈哈,今日我冯异能为国死战,为兄弟死战,死得其所,快哉!快哉!”
可惜,教会他这首豪迈磅礴的边塞诗的妻子,他今生是无缘再见了,也不知道她肚子里的孩子出生了没有。
还有他可爱的女儿,他也再也没有机会看着她长大,看着她嫁人了……
想想,还真是遗憾。
敌人越来越近。
在敌人冲过来之前,冯异接过身后递过来的长刀,矮身伏地,灵巧一滚,冲入敌人的阵营,将大刀砍在即将踏落在自己面上的马腿上……
冯异再次醒来,是三天之后。
看着杜秋平着急且欣喜的神情,他知道自己幸运地等来了援军,逃脱了死境。
三天前,在最为艰难的时刻,他的心腹幕僚杜秋平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劲儿,和副将李达一起率领援军,紧赶慢赶,终于在敌人的铁蹄下解救了他,还有幸存的五个将士。
其中之一,便是如今负责武安侯府安全的张护院。
“你们父亲后来得知,母亲恰巧在十一月二十九日诞下麟儿,就在回信中为他取名为‘援’,以纪念那些随他出生入死的将士,感谢杜先生和李副官的及时救援。”白氏翻着日历簿子,手指点在十一月二十九日那一页,怅然叹息。
如今的四境安稳,是冯异他们这些守边将士,用血泪和生命换来的啊!
她现在想起今年春上,冯异凯旋之后,带着她一起去慰问安抚战死将士家眷的情形,还觉得心中酸楚难当。
“父亲是不是也因为那一战,而被大家尊封为‘大梁战神’的呢?”冯淑嘉见白氏面色不好,忙岔开了话题逗她开心。
白氏果然暂且抛开了伤感,笑道:“当然不是!不过,那一战至关重要。
你们父亲伤好之后,率兵直捣西凉复仇,摧毁了西凉和大梁交界的许多驻兵营地,敌人望风而逃。
要不是当时以兵部尚书的身份任三军总帅的汾阳王急诏全军,不许孤军深入,穷寇莫追,否则全部以违抗军令的罪名就地处斩,只怕你们父亲能率兵直逼西凉都城酒泉。”
神情自豪,与有荣焉!
冯淑嘉长舒一口气的同时,也暗自叹息,形势一片大好,汾阳王却急诏三军龟缩不出,这其中的因由,想想就让人不寒而栗。
父亲冯异,在那个时候,就受到了一路赏识提拔于他的恩公的猜忌了吧。
“所以援弟的周岁礼宴,咱们一定要好好地操办才行!”冯淑嘉怕神情有异引得白氏忧心,忙转换了话题。
白氏不疑有他,笑着点头说好,只是颇有些遗憾地叹道:“可惜你们父亲还要镇守边疆,没有君命夺情,是无法赶回来主持援儿的周岁礼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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