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儿一听有戏,立刻不住地磕头,竹筒倒豆子似的将所有首饰的来历都说了:“这些东西真都是搬入候府之后,颖姑娘陆续赏给奴婢的!
这赤金钗是端午节时颖姑娘赏的,还说让奴婢回家一趟,戴给家人看看,让他们后悔将我卖了。
……
这碧玺珠串是六月中天气酷热,颖姑娘有日见奴婢当值辛苦赏的,我戴回家时,同院子的二妮见了,还羡慕了很久呢……
……
这珍珠耳坠,是中秋节时颖姑娘赏的,还说是中秋是团圆佳节,特地放了我一天假,让我回家和家人团聚呢!
……”
冯淑嘉默默地听着,凝眉深思,等到坠儿一样一样地清点完了,蹙眉喝问:“你爹娘早就将你卖给了武安侯府,你生是武安侯府的人,死是武安侯府的鬼,这样时常回家是什么意思?!”
这话喝问得也太不近人情了吧?
子女亲近父母是天性,是孝道,就是被卖为奴也不能斩断啊。
采薇刚要开口打圆场,就被采露一个眼神制止,只得抿抿唇,继续保持沉默。
采露姐姐向来沉稳机敏,阻止她肯定是有缘由的。
只听坠儿慌忙磕头求饶,一个劲儿地为自己辩白:“姑娘,奴婢本来也不敢起这个心思,是颖姑娘先提起,又一次次地允准,奴婢这才敢回家的!奴婢对武安侯府忠心不二啊,姑娘……”
又是冯淑颖。
冯淑嘉蹙眉,她深知冯淑颖的本性,自私自利、贪图钱财、心狠手辣,而现在这样的一个人,竟然一次又一次地重赏坠儿这个不起眼的小丫鬟,还特地允准坠儿回家,肯定是所图比这些首饰更值钱。
灵光一闪,冯淑嘉喝止坠儿,问道:“胡说!堂姐不是这样的人!你得拿出证据来才行!”
“对对对!得要证据!得要证据!”坠儿急切回道,“姑娘,奴婢有证据!奴婢有证据!奴婢每日回家炫耀,都是大张旗鼓的,院子里的人,不,整条巷子的人都知道,他们都可以为奴婢作证!”
见冯淑嘉凝眉不语,坠儿又慌忙补充道:“真的,姑娘,奴婢没有撒谎!每次回家,颖姑娘还会特地恩赏奴婢一些点心等吃食做礼物,他们都沾过光呢!不信,姑娘可以派人去问问!”
竟然连礼物都替坠儿准备好了!
冯淑颖还真是体贴仔细的主子呢!
“好啊,那我就派人去问问真假!”冯淑嘉一派天真,问道,“你家住在哪里?”
“古井巷!”坠儿慌忙答道,“姑娘,奴婢家,哦,不,是奴婢的父母兄弟重在古井巷,就在巷子最深处的一座大杂院里!”
古井巷?
竟然是古井巷!
她终于知道冯淑颖为什么要重赏坠儿,还贴心地让坠儿“衣锦还家”了:李景的贴身小厮长秀就出身古井巷,一直到最后都深得李景宠信!
冯淑嘉一时激动,差点失了仪态,忍了又忍才勉强稳住,扭头吩咐采露:“既然这样的话,那你就和坠儿去一趟古井巷,查探清楚,免得人家说咱们武安侯府随意冤枉人!”
一副坚决维护家声的天真模样。
采露点头应诺,并未起疑。
姑娘虽然娇纵了一些,但是于自家一直是非常维护的。小孩子都爱刨根究底,姑娘这样较真查探,也是常情。
怕冯淑颖快一步行动,采露当即辞别冯淑嘉,带着坠儿,叫了马车,一路疾行去了古井巷。
古井巷在南外城,离着武安侯府并不近,几乎要穿越大半个京城。
采露一路催促车夫急速前行,等到了古井巷附近,又喝停了马车:“你在这里等着,我们走过去。”
古井巷聚居的都是些贫苦人家,她们这样堂而皇之地乘坐武安侯府的马车进去,只怕会引起有心人的猜疑。
车夫连连答应,古井巷这样破败的小巷子,人口繁杂,私搭乱建的,狭窄拥挤,马车极难前行。
于是采露提了一盒子点心并一盒子干果,和坠儿一起下了马车,步行前往古井巷。
到了古井巷口,采露将点心和干果都交给坠儿提着,低声吩咐道:“一会儿进了巷子,到了家,你就装作像往常一样,是回家探亲的,切不可露出半点形迹。”
大张旗鼓地去调查问罪,只怕最后是半点真相也查问不出来。
坠儿的父母既然能卖了她换钱,又因为坠儿的“发达”而讨好谄媚,就不可能真的心疼坠儿,更不会为她作证,引火烧身了。
采露低叹一声,看着面前坑坑洼洼,到处都搭着小棚子、堆放着杂物的古井巷,低声催促:“走吧。”
各人有各人的命,她虽然同情坠儿的不幸,但是更担心坠儿的举动会于武安侯府不利。
坠儿捏紧篮系,点点头,深吸一口气,迈步进了巷子。
采露落后半步,紧紧地跟上,仔细地盯着周围的反应。
果然如同坠儿所说的那样,自打她们一踏进古井巷,见到她们的人都忙堆起笑脸上前问候,亲切得如同自家闺女儿回家探亲一般,眼神却都盯着她们的穿戴,还有坠儿手里提着的点心和干果。
第二十章 说曹操曹操到
身负洗脱嫌疑的重任,坠儿原本来很忐忑紧张,但是等接受的恭维讨好多了,人也渐渐地放松下来,慢慢地,甚至还恢复了几分以往回家时的骄傲得意。
采露在一旁看着直叹气,不明白冯淑颖怎么会选了这样一个虚荣单蠢的人来用。
采露的到来,在古井巷引起了一番不小的骚动。
绣花锦缎裁剪的衣衫,珍珠镶嵌的簪钗,雕花精致的银镯子,甚至连脚上穿着的鞋子也是缎面的,一看就是有钱人家出身。
有人便按捺不住好奇和艳羡,开口打探:“坠儿,这位姑娘眼生得紧,是谁啊?”
坠儿按照采露的吩咐,笑答道:“是平时管教我们的姐姐!今日和我一起上街给姑娘买些小玩意儿,听说我要回家,便和我一起过来了。”
大家便忙都满面笑容地和采露打招呼。
坠儿每次回来都穿金戴银、手提礼物的,已经够让她们羡慕的了,如今这个管教坠儿的姐姐,通身的穿戴更是让她们艳羡不已。
采露笑着一一应了,亲切而热情,半点嫌恶或是架子都没有。
众人自然更是欢喜,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听。
一路应酬说笑,直到进了坠儿家人居住的大杂院,那些人非但没有退去,反而挤进来热情地帮忙喊人:“大嫂子,坠儿回来啦!”
话刚落音,一个手上还沾着面的妇人就从屋子里冲了出来,脸上堆着热情的笑:“闺女儿回来了!你这许多时不回来,可把娘给想坏了!”
说着话,眼神却不住地往坠儿的穿戴,还有手里提着的点心干果上瞟。
“娘,我在我们姑娘跟前伺候,哪里能说走就走得了呢!就是这一回,我还是借着和姐姐一起给姑娘采买东西的机会,回家来一趟呢!”坠儿一脸无奈,像是她真的深得冯淑颖重用抽不开身一般。
采露暗叹,谎话说得这样溜,也是一种本事。
坠儿娘这才看到采露,慌忙堆着笑问道:“这位是?”
“这位是管教我们这些小丫鬟的姐姐,听说我要回家看看,就一起过来了。”坠儿脸不红,气不喘,将手里的点心干果递过去,说,“呶,这些东西还是姐姐出钱买的呢!”
坠儿娘看着采露通身的穿戴气派,又看着明显比以前丰厚的礼物,乐得合不拢嘴,对采露哈腰讨好:“您真是客气!我们家坠儿有劳姐姐看顾,您来我们欢喜着呢,还破费买什么礼物。”
话虽是这么说,手下却很麻利地将东西接了过去,又热情地请采露进屋去坐。
采露环视一圈,见这大杂院里合住着好几户人家,院子里还堆着一些干柴、杂物,拴着的绳子上还挂着许多衣物,林林总总,错乱无章的,确实不是个说话的地儿。
“那就有劳婶子了!”采露爽快地应了。
等进了屋,光线顿时一暗。
采露脚步一顿,有些不适应地眨眨眼睛。
坠儿见了,忙上前搀扶采露,解释道:“这里面北背光,姐姐小心脚下。”
坠儿娘已经将一张竹椅擦了又擦,又垫上一个半旧的小垫子,热情又忐忑地请采露坐下:“姐姐快请坐!家里简陋,还请您不要嫌弃。”
采露落落大方地坐了,笑道:“婶子客气了。”
坠儿娘搓搓手,嘿嘿笑了,又指着对面的一排屋子说道:“这院子里啊,就数那几间房子得光,所以价格也高得离谱!咱们这样的人家可住不起!”
就是现在面北的这一溜几间房子,还是靠着当初卖坠儿的钱才买下来的呢。
“哦,是吗?”采露心中一动,佯作随意问道,“那不知道这对面住着的是什么人家,这么有钱?”
“人家可不止有钱,还有权呢!”坠儿娘压低着声音,满是羡慕嫉妒,“谁让人家生了个能干的儿子,得了贵人的赏识呢!我跟你说啊……”
坠儿娘絮絮叨叨,采露却是越听越心惊。
原来这对面住的文家的小儿子,正是中山伯世子宠信的小厮长秀。
怪不得颖姑娘这样“赏识”坠儿,还时常允准坠儿回家炫耀!
只是,颖姑娘是怎么通过坠儿和中山伯世子联系的呢?
采露心中不解,坠儿这样没城府的人可藏不了话。
“不过,长秀可不是他的本名,他本来叫长柱的!”坠儿娘妒忌不平,喋喋不休,“文家那样的人家,可起不出这样好的名字……”
“是坠儿妹妹回来了吗?”屋外突然响起一声笑问。
坠儿娘慌忙打住了,一脸心虚。
坠儿瞪了她娘一眼,笑迎了出去:“文姐姐,是我回来了!”
文姐姐?
采露失笑,怨不得坠儿娘一脸心虚,这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啊。
“坠儿妹妹可有许久没回来了,今日怎么得空?”文大妞见坠儿没有将她往里让的意思,便在门口笑问道。
“唉,别提了。”坠儿叹口气,“我们姑娘最近身体不痛快,大家忙得很。就是这次,也是姑娘在家闷得久了,让我来外城给她寻一些好玩的东西。我想着离家近,就转回来看看。”
文大妞眼神一闪,安慰道:“好了,谁让咱们是伺候人的呢!”
眼神却不住地往坠儿的首饰上瞟。
“不过,你家姑娘待你可真大方!”文大妞盯着坠儿髻上的嵌宝银簪,羡慕道,“这簪子只怕值不少钱吧!瞧这上头的翡翠,水头真足!这又是哪家打造的?”
坠儿摸摸头上的嵌宝银簪,有些肉疼。
这好东西可不是颖姑娘赏她的,是姑娘为了这次的事暂且借给她戴的。
“对啊对啊!”坠儿点头,“我们姑娘可大方了!你还记得我上次回来戴的那只银镯子不,绞下来够咱们好久的嚼用呢!”
赶紧让文大妞给她证明清白才是。
文大妞顺着坠儿的话,笑道:“是啊是啊!你真是命好,摊上这样的主子,打赏大方不说,还温和仔细,赏你礼物准你回家!”
坠儿便借机点数起冯淑颖赏给她的那些金银珠宝来。
第二十一章 跟踪
文大妞还以为坠儿是有意炫耀,便心不在焉地顺着她的话应和:“……是啊是啊……那支赤金钗真漂亮……赏你的那些点心也好吃……”
半晌,见坠儿一时不打算停住,文大妞看着西沉的斜日,心中着急,不得不出声打断:“好了,我知道你们姑娘待你极好!”
文大妞说着话,眼神又往坠儿戴着的嵌宝银簪上瞟,啧啧称赞:“瞧,这支嵌宝银簪就是明证!这么精致好看的东西,肯定是大家打造的吧!”
坠儿被打断洗白,闷闷不乐,低声嘟囔:“是吧!”
“什么叫‘是吧’?”文大妞好笑,追问道,“那到底是‘是’还是‘不是’?哪家打造的你不会不知道吧?”
坠儿还真不知道,冯淑嘉不过是按照她的习性,随手拿了支嵌宝银簪给她回家炫耀而已。
不过,也算她机灵,愣了愣,随即扯谎道:“是漱玉斋的,和上回姑娘赏我的碧玺珠串是一家的。对了,上次姑娘赏我的……”
文大妞一听坠儿还要点数,顿时怕了,忙指着斜阳打断她:“眼看着这日、头都要落山了,你再不回去交差,小心你们家姑娘罚你!”
说罢,也不管坠儿还僵在原处,就急忙忙挥手辞别:“我娘还等着我帮忙做饭呢,下次再和你说话!”
坠儿看着文大妞逃也似的奔走的背影,悻悻转身回屋,却不提防差点撞上门边的采露,顿时吓了一大跳。
“没撞到姐姐吧?”坠儿急忙去搀扶采露。
采露笑笑,拨开了她的手,道:“你这位文姐姐说的不错,再不回去,姑娘罚不罚的姑且不论,这城门只怕都要关了。”
坠儿娘一听,忙上前附和:“对啊对啊!坠儿,你快快跟姐姐回去,别误了姑娘的差事!”
坠儿可是他们家摇钱树,千万不能惹了主子厌烦!
采露都发话了,坠儿只能跟上。
两个人出了古井巷,走几步坐上马车,一路朝内城奔去。
坠儿心中不安,绞着手指头小心翼翼地问:“采露姐姐,你今天都看到了吧,我确实没有撒谎,她们都可以作证,那些东西真的都是颖姑娘赏给我的……”
采露心中想着事,没工夫搭理她,敷衍一句:“是你偷的还是颖姑娘赏的,我说了可不算。等回府禀了姑娘再说吧。”
坠儿张口想要辩白几句,见采露已经合上双眼,只得将已经到嘴边的话又都咽了回去。
9/174 首页 上一页 7 8 9 10 11 1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