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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郎腰瘦不胜衣——江倾杯

时间:2018-02-01 15:32:16  作者:江倾杯
  少年们应声称是,拿着铲子和帕子退下,没过多久便送了石灶、汤瓶等烹茶用具来,还细心地抱来些劈成四四方方一小块一小块的柴禾。
  山中甚少用炭,生了火后直接将柴塞进灶膛里,不一会儿就将整个石灶烧烫了。
  江温酒拿着汤瓶,拔了些堆在树上的雪进去,烹雪煮茶。
  四个人围在桌旁坐下,边喝茶边聊些闲话,轻易便打发了时间。
  “我打算留在这里。”卫渊喝完一杯茶,放下茶杯时忽然道。
  商青鲤有些诧异,道:“小叔你……”
  “被拘在雍州的日子里,没有哪一日不向往外面的山山水水。”卫渊打断商青鲤的话,道:“九霄上的山山水水早在年少时我便一一赏过,余生我想看看九霄以外的天地。”他话锋一转,问江温酒道:“我听说族中有人去过海外?”
  江温酒点头,道:“改日我为小叔引见。”
  “好。”卫渊笑道。
  坐在卫渊身旁捧着杯子喝茶的卫瑜听言眼珠子转了转,搁下茶杯便匆匆出了林子。不多时就见他又回来了,只身边多了个长孙冥衣。
  “来,长孙,喝茶。”卫瑜坐下后拍了拍挨着自己的空凳子,殷勤地提壶倒了杯茶递给长孙冥衣。
  长孙冥衣看了他一眼,沉默着接过茶杯坐下。
  商青鲤有一两日不曾见过长孙冥衣了,此时见到他,便想要问问他这两日住的是否习惯,还未来得及开口,就听卫瑜喝了口茶,咂咂嘴道:“长孙啊。”
  长孙冥衣微微侧头,寒星目直直落在卫瑜身上。
  “你今后有何打算?”卫瑜一手握着茶杯,一手搭在长孙冥衣肩头,咧嘴笑道:“给小爷我说说呗。”
  长孙冥衣抿了下唇,道:“没有。”
  “长孙。”商青鲤闻言在一旁接过话道:“开年你要回漠北么?”
  “嗯。”长孙冥衣点头。
  “都打算回漠北了还说没有。”卫瑜一撇嘴,收回搭在了长孙冥衣肩头的手,脸上的笑意也淡了些。
  他的语气有些低落,长孙冥衣不禁一皱眉,侧头向他看去。
  卫瑜却不再看他,伸手隔着衣服摸了下怀里的花栗鼠,道:“姓江的,小爷想在这里盖间房子。”
  “哦?”江温酒瞥了卫瑜一眼,懒洋洋道:“随你。”
  “小爷明儿就去选地方。”卫瑜想了想,又道:“再给小叔也盖一间。”
  卫渊闻言笑道:“算你小子有良心。”
  卫瑜跟着笑了一声,没有搭话。
  长孙冥衣定定看了卫瑜一眼,而后缓缓收回目光,垂下眼帘专心喝茶。
  商青鲤的视线在卫瑜和长孙冥衣之间来回扫了两遍,心中觉得有些怪异,却又不知这怪异从何而来,转眸就见江温酒笑着对她轻轻摇了下头。
  喝完茶几人各自起身回房,路上商青鲤忍不住问江温酒道:“你有没有发现卫瑜和长孙两人……”
  “嗯。”江温酒牵住她的手,道:“发现了。”
  “那……”商青鲤皱了下眉。
  “由他们自己折腾去。”江温酒含笑瞥了她一眼,道:“我们看戏就好。”
  商青鲤:“……”
  
 
  ☆、七八。人心不如水。
 
  
  长夜听雪,晨起推门便见雪满山。
  午间或饮茶观书闲话二三,或林中漫步雪地舞刀。
  晚间或闲敲棋子驰骋黑白,或月下对饮相拥而眠。
  日子便这般一日日过去了。
  转眼就到了腊月初七。
  腊月初七这日,寅时刚过,商青鲤半梦半醒之际就听得隐隐约约有脚步声和人语声从楼下传来。
  她睁开眼,原本睡在床榻外侧的江温酒已不见人影,伸手抚过他睡的地方,榻上冰冷一片。
  商青鲤蹙了下眉,掀开被子起身下榻推开窗户。
  连日大雪,天地间白茫茫一片,山中无论昼夜都是明亮的,站在窗户边也只能瞧见满眼寒姿。
  商青鲤在窗边静立了片刻,转身走到衣柜前打开柜门,从里面取出一套外衫穿上,洗漱完取过梳子将满头青丝高高绑成一束,而后掩门下楼。
  走过曲折蜿蜒的白石小道,上得抄手游廊,沿着游廊走到尽头,绕过屏风墙还未走出门楼,商青鲤只一抬眼,就见门楼前黑压压站了不少人。
  而江温酒正背对着她,站在门楼外的石阶上。
  他今日罕见的没有穿青色的广袖外袍,而是穿了身玄色暗织了银线的窄袖长衫。领口、袖口、衣摆处都有银线镶边,袖子上和前襟上也以银线绣出了龙纹。
  系在腰间的暗红色腰带上绣了两只龙爪,恰好和前襟上的龙纹连在一起。
  他向来只束起一半的墨发,也用暗红色的发带高高绑成一束,发尾落在……屁股上。
  商青鲤弯唇,桃花眼微眯。
  门楼前站着的众人,多是些未及弱冠的少年,也有几个十六七岁的少女,每个人都背着插了数十支羽箭的箭囊,手上拿着一张长弓。
  这阵仗……像是要去打猎的。
  商青鲤挑眉。
  她来的时间并不凑巧,江温酒显然是在训话,她却只听见了最后的“出发”两个字。
  门楼前众人齐声称是,便接连转身向山下走去。
  江温酒下了石阶,接过一个少年递给他的箭囊挎在肩上,拿了长弓也欲随众人一道下山。
  “江温酒。”商青鲤走出门楼,扬声唤道。
  江温酒闻言脚下一顿,侧身回头向她看来。
  玄衫、银纹、眉眼旖旎。
  暗红色的发带和发尾,因他这一回头的动作在空中漾出一个好看的弧度。
  平日见惯了他广袖流云,长发流泻在肩背上的风流模样,此时乍见这样的他,商青鲤愣了下,心中忽地想到不知这人少年时该是何等风姿。
  “铮铮?”他开口,凤眸里笑意浮现。
  商青鲤跳下石阶,走到他面前,从他手里取过长弓,道:“打猎?”
  “嗯。”江温酒点头,笑道:“明日腊八,族中要祭祀先祖。”
  商青鲤眉眼间现出些讶色,道:“腊八祭祀?”
  “腊者,猎也,应猎取禽兽,以祭祀先祖。”江温酒道:“族中称之为腊祭。”
  往年商青鲤在九霄境内,各国风俗虽不尽相同,但腊八这日,无论是在西临还是北楚,一碗腊八粥便算是过节了,因此“腊祭”这一说法,她还是第一次听到。
  她偏头上上下下打量了江温酒两眼,扬眉笑道:“我也去。”
  商青鲤眉眼间的笑意落在江温酒眸底,知她此时心情不错,自不会扫她的兴,颔首道:“好。”转而吩咐候在一旁的少年,道:“再去取套弓箭来。”
  少年视线在两人间来回扫视了一圈儿,笑眯眯应声离开。
  少年前脚离开,卫瑜后脚便从门楼里走了出来,他身后还有长孙冥衣、卿涯、无涯几人。
  卫瑜站在石阶上,双手抱胸,瞥了商青鲤手里的长弓一眼,道:“姐,你们要去打猎?”
  “嗯。”商青鲤点头。
  “啧。”卫瑜双脚并立,直挺挺蹦下台阶,又僵直着双腿往前蹦了几步,咧开嘴,露出一对虎牙,道:“一起去呗,正好活动活动筋骨。”
  商青鲤提脚踹轻轻踹了下他腿弯,道:“好好走路。”
  卫瑜往后退了一步,摆摆手,道:“知道了,姐。”
  取弓箭的少年许是有先见之明,多取了一套弓箭来,商青鲤把箭囊挎在身上,冲仍站在台阶上的长孙冥衣挥了挥手,和江温酒转身朝山下走去。
  卫瑜接了另一套弓箭,追在两人身后喊道:“姐,等等啊。”
  他自始至终都不曾回头看长孙冥衣一眼。
  长孙冥衣皱了下眉,心头忽然有些气闷,眸色一沉。
  “主人。”卿涯见长孙冥衣皱着眉看着卫瑜渐渐远去的背影发呆,眸光闪烁了一下,道:“主人主人,我们要不要跟着去看看?”
  长孙冥衣沉默了一会儿,下了台阶,一言不发往山下走去。
  卿涯捂着唇笑了下,拉着同样沉默的无涯跟在长孙冥衣身后。
  这次狩猎的地方选在万仞山右侧的一座深山里,众人上了山便四下散开,两三人一队钻入林间去寻找没有蛰伏的动物。
  历年初七这日狩猎,参与狩猎的人里,年岁最小的一男一女都是由族长或少族长领着他们,今年江牧遥不曾参与,这两人自然就要由江温酒领着。
  因此商青鲤并未和江温酒一道,她与卫瑜两人在林间穿行了一阵,只偶尔碰见几只出来觅食的狐狸,与常年生活在雪山上的雪狐不一样,这些狐狸身躯瘦小,毛色很杂,听见人的脚步声便吓得乱窜。
  “瘦不拉几的。”卫瑜撇了撇嘴,不屑于拉弓。
  商青鲤哑然。
  卫瑜执弓跳上一棵松树,树枝上的积雪“哗啦啦”砸下,他站在树梢上晃了晃身子,举目远看,只看得见远处连绵群山和林中一棵棵参天大树。
  “哎。”他落到地上,叹了口气,道:“都没见着什么大家伙,无趣无趣。”
  商青鲤正蹲下身子观察着雪地上动物经过时留下的足迹,听言勾了下唇,道:“或许很快就能见着了。”
  “诶?”卫瑜走到商青鲤身旁,低头一看,便见雪地上有一串清晰的梅花爪印,商青鲤用手量了一下,爪印几乎有她半个巴掌那么大。
  卫瑜眼睛一亮,道:“果然是大家伙。”
  “嗯。”商青鲤起身,道:“跟着爪印找找。”
  卫瑜点点头,从箭囊里抽出一支箭握在手里。
  两人沿着雪地上的爪印一路向前,深入山林,约莫小半个时辰后,爪印没入一处低矮的枯树丛里,再也无迹可寻。
  “奇怪了。”卫瑜扒开树丛,四下望去。
  商青鲤站在卫瑜身后,见此长眉一扬。
  “吼!”
  恰在这时,一声虎啸自右后方传来,虎足奔行,似携有劲风。
  商青鲤反手抽出一支羽箭搭在弦上,转身的同时一箭已射出。
  羽箭离弦之时,商青鲤抬眼,看清了这头老虎的模样——通身雪白,脸颊四周环绕着一圈较长的颊毛,四脚腾空,威风凛凛。
  那支射出去的箭被它偏头躲过了,它纵身一跃,向商青鲤扑来。
  卫瑜眼疾手快,拉弓一箭射出,又反手从箭囊里抽出两支箭一并搭在弦上射出,直逼它眼、额而去,它腾身避过两箭,却被剩下的一支箭射穿了一只耳朵。
  老虎吃痛,仰天发出一声震天巨吼,直直向二人扑来。
  商青鲤脚尖一点,落在树梢上,抽出羽箭,又是数箭向它射去。
  老虎即便再凶猛,也经不住两个武功不弱的人不停用箭射,不多时就被商青鲤和卫瑜两人联手射杀。
  它瘫在雪地上,鲜血流淌而出,白与红,有些触目惊心。
  卫瑜走过去用脚尖踹了下它的脑袋,见它没反应,便伸手去拔射在它身上的羽箭。
  商青鲤见此从树梢上跳下来,也朝着虎尸走去,没走两步忽觉身后有些不对,还未来得及转身,便又听到一声虎啸。
  商青鲤一愣。
  “商姐姐!小心!”
  一道粉色身影从一旁飞跃而至,拉着她退开数步。
  商青鲤偏头,二八年华的姑娘容颜姣好,只右脸靠近耳朵的地方刺了只振翅欲飞的黑蝴蝶。
  无涯。
  商青鲤抿了下唇,转眸看向方才她身后那头老虎,与那头白虎不一样,它棕黄色的身体上布满黑色横纹,头圆耳短,嘴角有血污。她抽出一支箭,拉弦射出,羽箭不偏不倚,正好射中那只老虎的脖子。
  她收了箭,转身离开。
  “商姐姐……”
  无涯抓住她的衣摆,低声唤道。
  “放手。”商青鲤没有回头。
  无涯手颤了一下,道:“商姐姐,我……”
  “无涯。”商青鲤沉声。
  无涯嘴唇嗫嚅了下,松开了抓住商青鲤衣摆的手。
  商青鲤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忽地想到了第一次见到无涯的情形。
  那年她去大荒城看望姜亓,被人追了一路的无涯就跌倒在她马蹄前。
  衣衫褴褛骨瘦嶙峋的小姑娘,在马蹄前蜷缩成一团,哭泣道:“救救我。”
  商青鲤一时心软,不问缘由救下了她,还将她送去了拈花楼。
  后来……这个小姑娘一日日长大,十二岁时因为嫉妒长孙冥衣对她的疼爱,毫不犹豫给了她一刀。
  这件事商青鲤虽不曾让任何人知道,但她与无涯之间的那些情分,却在这一刀里,从此断的干净利落。
  她从来就不是个大度的人,当年想着无涯少不更事,又是自己救回来的姑娘,没有为难她。
  但信任,也不会再有了。
  
 
  ☆、七九。风雪夜归人。
 
  
  深山老林,平日里人迹罕至。
  林间落叶积了厚厚一层,大雪过后,落叶上又堆满了积雪,落足有些软。
  商青鲤穿梭在树林里,间或撞见几只狍子,一一拉弓将它们射杀。她并未走出多远,就碰见了提着个食盒四处张望的花千枝。
  比起太虚宫初见,花千枝这几个月似是长高了不少。
  回到九渊,他已不再做道士打扮。今日穿了件月白色的箭袖衫子,外面罩着一件兔毛披风,北风如刀,吹的他两颊通红。
  他四下张望的视线落在商青鲤身上,稚嫩的眉眼间飞扬出笑意,冲商青鲤挥了挥手,道:“商……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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