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王草软糯的声音,“李奶奶,爷爷不是我爸的亲爸爸吧?”
李奶奶诧异,旋即明白今天王老头伤了孩子的心,心下微叹,“你爷爷是你爸的亲爸爸。”
王草看了看姐姐,小脸皱着,“那为啥爷爷要打死爸爸?”
李奶奶大惊,忙问:“谁说你爸爸是你爷爷打死的?”
“我看见的。爸死的那天,爷爷和奶奶进了我们屋子,我趴在地上看见爷爷举起根棍子打爸爸。”王花儿强忍着哭泣,她知道在别人家哭不好,一双眼睛红通通的,眼眸里是满满的恨意。
王草忍不住哭起来,低声道:“爸爸好可怜……”。
李奶奶抱起王草哄着,“草儿乖,不哭,你爸爸不是你爷爷打死的。”
这下子,不仅王草止了哭,连王花儿训斥弟弟的话也卡在喉咙,两双眼睛安静地看着李奶奶。
李奶奶抱着王草缓缓地坐下,那天她刚好从王家的后山下来,走到路上就听到王家老三屋里的声音。屋内说话的声音不大,可那屋就建在路边,不用刻意就能听清屋内的声音。她才知道王家老三与父母已势同水火,父子成仇,尤其王老三说的那句话,如今想来也让她心惊胆颤不已。
李奶奶禁不住扶住胸口,一双小手伸了过来,“李奶奶,草儿给你揉揉。”
“没事,李奶奶没事。”李奶奶握住王草的小手,看着眼前的姐弟俩,一个七岁,一个三岁,正是天真浪漫,笑语欢声的时候,却早早地丧失父母,成天累日地干着活,没有享受到童年应有的快乐。她怎么忍心在这小小的孩童身上种下仇恨的种子,他们稚嫩的肩膀不该承受上辈人的恩怨。
李奶奶慈祥的眼神看着这姐弟俩,“你爸爸是想你们妈妈了,想得都生病了,又怕她孤单就陪她去了,跟你爷爷没关系。”
王花儿糊涂了,她真的看见爷爷拿着棍子打爸爸。
“花儿,你觉得李奶奶是说谎话的人吗?”李奶奶故意沉了脸。
“不是。”王花儿急忙答道,“可是……”
李奶奶又道:“你爸小时,你爷爷奶奶很疼爱他。我记得还是旧社会的时候,有一年,你爸让走南闯北唱戏的人看中了,给十几个大洋买下你爸,可你爷爷奶奶死活不同意。那时候,佃户人家一年也未必能挣上一块大洋。可见你爷奶是疼你爸的。”
静坐在一畔的李平安眼中嘲讽一闪而过。
“可……”王花儿脸上有些迟疑,自她记事起,爷爷奶奶对他们一家子就没有个好脸色。
李奶奶摸了摸王花儿的头,“花儿,五根手指都有长短的时候,父母偏心也是有的。比如你爸小时候,你爷奶偏心你爸,如今你爷妈偏心你大伯二伯。”
王草点着小脑袋,“就像奶奶有好吃的给兵子哥和军军哥,不给大妞姐二妞姐燕燕姐她们吃。”
王花儿脸上仍有些迷惑,李奶奶瞧了,“花儿,那是大人的事,等你长大了就明白了。你如今啊,只要带着弟弟快快乐乐地长大。”
王花儿放下心思,郑重地点头,“嗯,我一定会带好弟弟的。”
“草儿跟着李奶奶睡,你姐姐背上有伤,你别不小心踢着了。”李奶奶道。
“草儿跟着姐姐睡,草儿睡觉老实不会踢着姐姐的伤。”李奶奶拗不过王草,再三嘱咐姐弟有事就叫,又看着姐弟俩睡下,才端起油灯回屋。
李家了只有三间屋子,李平安的屋子给了王花儿姐弟俩住,他则跟奶奶一起住。
“奶奶,你撒谎。那天王爷爷肯定打了花儿爸。”李平安双手抱在胸前。
李奶奶失笑,“明明才十来岁的小子,偏偏摆出副大人模样。”
“奶奶,你在顾左右而言它。”
“臭小子,在奶奶面前掉书袋子。”李奶奶拍了李平安后脑勺一下。
“奶奶。”李平安抱着后脑勺,生气地瞪着李奶奶。
看着孙子总算有点孩子模样,李奶奶笑了笑,又叹道:“臭小子,是,那天王老头打了花儿他爸,可花儿他爸的死跟那天挨的打没关系。”
“那你也应该告诉花儿姐弟俩。”李平安又恢复了小大人的模样,“奶奶,你这样对花儿姐弟不公平,他们有权利知道真相。”
李奶奶脸上的笑淡了下来,摸着孙子的脸,“他们现在还小,等他们长大自然就知道了。”李奶奶的语气有些沉重。
“花儿爸爸也不是个好爸爸,竟然相思成疾扔下花儿姐弟俩去了。”李安平替姐弟俩不平。
“那是因为太苦了,苦的没法活下去。”
“那当年发生了什么事?”
拗不过孙子的纠缠,李奶奶慢慢地回想,“王家几代佃户,日子过的极度清贫。到王老头这一代,把希望寄托在儿子身上,分别给三个儿子取名王有财,王有富,王有贵,三个儿子中又以王家老三王有贵最聪明,长得也最俊俏。王粮两口子为了让王有贵成才,扎紧裤腰带供他上学。那时正是动荡的年代,物价飞涨,王有贵不忍全家人为了他上学勒紧肚子,有一次考试故意考了零蛋回家,王老头才歇了供他上学的心思。再后来国内战争开始,正是热血少年的王有贵要报名参军,可王老头两口子如何舍得,又是上吊又是绝食,拦下了王有贵。等新社会成立后,当初去当兵的活着回来的人皆是衣锦还乡,那时王老头两口子心里又后悔不迭。王有财更是说王有贵当初当兵的心不坚定,让爸妈一拦就不去了。如今想来,那时王家父子之间已有了隔阂。”
李奶奶叹了口气,“王有贵日渐长大,那张脸就越法的俊俏,十里八乡的媒婆踏破了王家的门槛。王老太婆走路都是鼻孔朝天,这一来二去,王家挑花了眼,至到王有贵都二十一还没有定下人家,可王家谁也不知道王有贵有了喜欢的姑娘。”
李奶奶又是一叹,“王有贵托我向王老头两口开口,让他们答应了这桩亲事。大概是命吧,正在这关头,部队首长下乡无意中见到王有贵,一眼相中了他,要他做女婿。当初首长亲自上门提亲,把王老头乐得喜昏了头,啥也顾不得问,满口答应下来。那个首长倒是厚道人,言明他的女儿小时候发烧烧坏脑子了,如今脑子有些问题。但只要王有贵做了他的女婿,他就安排王家一家子进城工作吃商品粮。把王家喜的更是找不到北,看红了旁边人的眼。偏王有贵回来后,死也不答应,说他有了喜欢的姑娘,就是花儿他娘。这一下子跟捅了马蜂窝似的,闹了很大一场。王有贵跟王老头父子俩互跪磕头,王老太婆在屋子里上吊抹脖子。那边首长也派人找了花儿他娘家里,说介绍个军官给花儿他娘,又安排花儿他娘家人工作。后来两人都让家里人给关起来,只等成亲。谁也没想到两人偏逃了出去找到那位首长,说如果非要他王有贵娶他的女儿,那迎娶他的女儿就是一具尸体。首长听后,马上退了亲。就这样,两人在一起了。花儿娘的娘家直接跟花儿娘断了关系,王家虽没断关系却没好脸色。王有贵觉得伤了父母的心,于是两口子伏低做小,干最重最苦的活,希冀有一天父母消了气。不想花儿他娘难产死了,王有贵在坟前整整坐了七天,还是我抱着王草让他明白他还有一个刚出生的儿子要照顾。”
李奶奶抹了一下眼角,“那天王有贵哭得撕心裂肺,抱着我的腿大哭,说是他害死了花儿他娘,他不该娶她。他没想到他的父母那么狠心,可以眼睁睁地看着他媳妇躺在地上不搭把手,明知道她媳妇身子不好又怀着孩子还使劲地使唤,还把他每天使唤的团团转,他早该想到了,他们想要花儿娘的命啊……”
“肯定有人看中贵子叔了。”李平安一副笃定的口气,“贵子叔的父母间接地害死了他媳妇,贵子叔是被王老头两口子逼死的。”
李奶奶默然,那天晚上她听到王有贵冲王老头两口子吼,你们害死了我的妻子,你们还要怎么样?我决不会再娶任何人,我宁愿去死,我也决不会如你们愿。
“奶奶,我觉得你今晚跟花儿姐弟俩说的话错了。”李平安认真道,“王老头两口子并不爱他们的孩子,他们只是把孩子做为他们谋取富贵生活的工具,一旦他们的孩子不能满足他们的愿望,他们马上弃之如履。他们自私自利,他们自以为给了他的生命,他的一切都应该服从他们的意愿。”
李奶奶有些后悔允许孙子看家里的西洋书了,摸着他的头,“不该让你看那些书,小小的年纪全装些大人的东西。你该有个孩子的模样。”
“睡吧。”李奶奶打开被子,两人上了床。
李奶奶很久都难以入睡,耳边似乎又响起王有贵的声音,古有哪吒削骨还父,削肉还母。今有王有贵以妻子和他自己的命还父母的生养之恩,以求生生世世我们永不相见。
她想到了自己,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错了,不允儿子去见那人,是不是她也是个自私的母亲?
第015章
李奶奶辗转反侧一宿没睡。第二天起床后,把儿子李抗日叫到面前,道:“抗日,妈想了一宿,你要是想去看看他,就去吧。毕竟血浓于水,倘你有个啥念想,不用顾忌我。”
李抗日愣了足有十秒方反应过来是在说谁,他眉头皱了起来,“妈,你怎么突然说这话?我想他干啥?是不是安安又乱说了些啥?”
李抗日回头冲门外就叫;“安安。”
“你叫孩子干啥?”李奶奶埋怨,“这管安安啥事?”
洗好脸的李平安走了进来,“爸,你叫我?”
“说,你昨晚和奶奶说了啥?”李抗日黑着脸。
李奶奶赶紧拦住,“看你,啥样子?别吓唬孩子。”
李平安低头略思索,旋即明白,认真道:“奶奶,你跟王老太婆他们不一样的。他们信奉的是旧时的父为子纲,奶奶怎么会和他们一样呢?”
“奶奶知道,可奶奶觉得自己还是自私了。”李奶奶道,“那毕竟是你爸……”
李抗日打断李奶奶的话,“妈,别说那个字,我觉得他不配。我这辈子只有妈,是妈辛辛苦苦把我养大。”
“孩子,妈妈想开了,真的不介怀,毕竟……,你也该去一趟。”
“奶奶是要撵爸走?”李平安瞪圆了眼。
“是啊,臭小子让你乱说话。”李抗日拍了李平安后脑勺一巴掌。
李平安认真想了一下道:“奶奶,说不定那人跟王老头一个样呢,喜欢掌控别人,喜欢别人唯他令是从。那爸岂不是送上去的肉包子,有去无回。”
李奶奶面上有了犹豫之色
李抗日会心地笑了,有个聪明儿子还是不错的。他道:“妈,你舍得让我跟王有贵落个同样的下场?”
“胡说啥?”李奶奶嗔怪道,“快,赶紧呸几声,把晦气去掉。”
李抗日忍着笑呸了几声。
李奶奶拍着儿子的手道:“抗日,凭你本心就是,你去妈不拦着,你不去妈也不逼你。”
李抗日收起笑,认真地道:“妈,你和阿桃还有安安,我们才是一家人。”
李奶奶牵起衣角擦了擦眼角,“诶。”
那边王善娘躲在暗地听完了李奶奶和李平安的话,心中很是为王花儿姐弟难过。她跑进王花儿睡觉的屋子,瞪着鼠眼看着床上的王花儿和她的弟弟好一会,然后才嗖嗖地跑回了三进大院。
王善娘趴在自己的小窝里,埋下头。倘若她还是王家出事前那个不谙世事的王家二小姐,她万不会想到世上还有如此的事情。处她进了那肮脏的地方才知道,世上并不是所有的父母就像她的父母那样视他们姐弟三人如命,卖儿鬻女比比皆是,更有人家为了攀附权贵双手奉上自己的儿女。就像她的一个姐妹阿杏,阿杏和她弟弟和妹妹三人一胞胎所生,长相完全一模一样令不少人惊叹。物以稀为贵,他们三人的父亲亲手把他们送给一位权贵亵玩。当时她听了非常惊讶,以为他们三胞胎是庶出,一问才知他们是原配嫡子嫡女。他们的母亲是有名的贤惠之人,以夫为纲。阿杏也曾问过她母亲为什么由着父亲把他们送人,她母亲竟然一脸的诧异她会问出这样的话,然后指责他们不孝,说父为子纲,说他们从小金银玉石长大,如今到了他们回报父亲的时候,让他们记得为他们父亲说些好话。王善娘听了震惊不已,更让她吃惊的是阿杏的父亲如愿的捐了官领了实差,那时那个权贵也玩腻了阿杏三姐弟。阿杏的父亲为了官声拒不认他们,更是让人把他们三姐弟分别卖了。再后来阿杏听说弟弟和妹妹死了,也跟着上吊死了。
与阿杏的爹相比,王老头稍算不那么恶毒。在她上辈子的那个时候,父子打死儿子根本不算啥事,没有人会追究。让王善娘恼火的是他们不知道抗争,难道阿杏的爹送他们给权贵,他们就乖乖地受着?倘若是她,她拼死也要杀了权贵,让那样的爹落魄至乞讨为生。再比如,王花儿的爸爸,既然几年的低头作小仍不能让王老头两夫妻消气,为什么还要如此大意?听从王老头夫妻的安排留下妻子独自一人在家。大概王花儿的爸爸也明白了这些,所以他恨王老头夫妻俩,他也恨他自己,是他在无行中助长了王老头的气焰,是他以为他的妥协退让可以让王老头夫妻消气,他错了,所以才会死前那样愤恨那么绝决。
王善娘觉得他错的更离谱的是身为丈夫保护不了妻子,身为父亲竟然可以抛下孩子一死了之,他怎么忍心把两个弱小的孩子留在王老头夫妻手中讨生活?
王善娘突然拍了爪子,王有贵你这个懦夫!
次日,王善娘又偷偷地留出了三进大院,窜入李家。李家上工的上工去了,上学的上学去了。只有李奶奶和王花儿姐弟俩在家。
王善娘到的时候,王草正坐在门槛上玩着狗尾巴草。看着王善娘,他黑黑的眼睛忽地亮起来,“好耗儿,你来了。昨天你有没有受伤?大伯手劲可重了?让我看看?”说着就要伸手抱她。
王善娘动了一下小身子,她内心可是一个大姑娘,怎么能让一个三岁的小娃娃抱呢?可看着王草小脸上的担忧,她忍着没有跑开的冲动,让王草把她抱在怀里。
王草把王善娘翻了几遍,没有看到丁点伤痕。王草放了心,“幸好你没有受伤,要不要吃苦苦的药,擦厚厚的药膏就像姐姐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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