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已经面无血色,没了生气,声音虚弱,“长乐军忠君爱国,这些年为大渝立下了汗马功劳,你以为这些将士会任由你摆布?”皇帝尚没想明白长乐军与祁烨有何瓜葛,垂死挣扎。
“皇上多虑了。”一个清朗的嗓音响起,英俊的男子从大殿外走进来,勾唇笑着,“皇上可还记得十年前,当时的大将军上书皇上,要建立一支新的军队,取名长乐军,皇上当时很高兴,说长乐好啊,长乐,长乐,是好意头,皇上可知这长乐军的名字是谁取得?”
沉锦走过来,将正拼命想要起身的皇帝扶起来,与他平视,眼中带着笑意,“十二年,整整十二年,皇上觉得长乐军的将士会听从一个为了和蔡相斗智斗法而克扣军士粮草的皇帝,还是会相信一个与他们同甘共苦,生死与共,无数次将他们从生死边缘带出来的军师?”
沉锦站起身,挑挑眉,“我长乐军从来都只有一个主子,我们所要保的家国也从来不是你的家国,而是他的。”沉锦指向背对他们而立的男子,“皇上,立遗诏吧,立下遗诏,可以免除一场腥风血雨,可以保全这后宫大大小小的无数条性命,包括太后的,还有那个为你下毒的你亲爱的儿子,你若还想他活着,兴许也可以保他一命,哦,对了,还有钰妃前几日刚刚产下的小皇子。”
皇帝看着沉锦,手剧烈的抖着,“来人啊,来人啊...来人啊...”
殿内回响着皇帝嘶哑的嗓音,却并没有的得到任何回应。
他算计了一辈子,最终把自己也算进去了。
不久后,祁烨搀扶着璃妃走出了崇华殿,璃妃有些失魂落魄,祁烨招了招手,宴琨出现,祁烨扔给宴琨一个令牌,“拿着令牌将母妃送到祁王府去,好生伺候着。”
宴琨领命,扶着璃妃远去。
沉锦看着璃妃娘娘的背影,感叹,“看着当年自己曾经心爱过的人被下毒,命不久矣,璃妃娘娘心里怕是也不好受。”
“你心里也并不若你表面上这么平静吧?毕竟那是你的父亲。”沉锦突然看向祁烨。
祁烨负在身后的手攥紧,阖了阖眼眸,再次睁开已经没有任何情绪,淡淡道,“桓儿已经在相府外盘桓好几日了,你让人好生看着,莫要让他出危险。”
沉锦重重哼了一声,“杀父杀母的仇人近在眼前,却不能报仇,我都恨不得一刀宰了那老匹夫,更何况是桓儿了。”
祁烨沉默半晌,“他想做便让他做吧,亲手了结他,也算是一种安慰吧。”
沉锦看了看阴云密布的天,突然道,“要下雨了。”
祁烨也抬眸,缓缓道,“是该下了。”
“也对,雨后才能有彩虹嘛。”沉锦轻笑一声,甩甩袖袍,高喊,“阿大,阿二,走喽,去相府讨杯酒水喝。”
两个青衣人不知从何处出现,对着祁烨行了一礼,然后迅速跟上沉锦,其中一人闷声道,“二爷,若是再唤属下阿二,属下就不客气了。”
沉锦轻呵一声,浑不在意,“花琰那小子还不是叫你们阿大阿二阿三十六,现在还不是活的好好儿的?还想吓唬本将军,臭小子,一个个都翅膀硬了是不是?”
第53章
祁烨回到府里时,天阴沉的可怕,雨却还未下下来,随手扯住一个侍卫问道,“夫人呢?”
“夫人在西苑陪璃妃娘娘。”
祁烨步子一转去了西苑,刚走到门前,江阮正好从屋内走出来,看到他,食指放在嘴边轻轻‘嘘’了一下,“母妃刚刚睡着,花琰给她诊过脉,伤心过度,好好休养几天便没事儿了。”
祁烨点点头,站在那里没动。
江阮抬眸看他,他就站在她身前,她需要仰视才能看得到他的脸,天色昏暗,他的脸隐在暗光中,看不清神色。
江阮垂首,伸手去勾他的手,她方从屋里出来,手温热,他方从外面回来,手微凉,热与凉的相触。
祁烨突然弯身,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哑着嗓子,“阿阮,我好累,我想睡一会儿。”
江阮身体轻颤了一下,本能的抬手,学他平常的样子摸了摸他的头,声音柔软,“好,我们回房吧。”
祁烨摇摇头,“就在这里吧,陪母妃一会儿。”
祁烨牵着江阮的手到了院中的凉亭里,凉亭后是秋日里开的正好的菊花,散发着清香。
祁烨让江阮坐在凉亭的长凳上,然后自己躺了上去,头枕在江阮的腿上,脸颊轻轻蹭着她微微鼓起的小腹,心里渐渐安稳起来。
江阮的手轻轻抚弄着他的头发,垂眸看着他,他似是真的累了,不一会儿,呼吸便平稳了起来。
江阮招招手,示意漓儿将她的披风送过来,然后盖在了祁烨身上,祁烨听到漓儿的脚步声,睁了睁眼,看清来人后,又闭上了眼睛,在江阮怀里侧了侧身再一次沉睡过去。
除了秋风卷落叶的沙沙声,院内再没有旁的声音,江阮低头看着他,他的眉头紧紧蹙着,在两眉之间刻上了深深的沟壑,薄唇紧紧抿着,看来即便是睡觉也不能让他卸下心防。
似是做了梦,他的眉越皱越深,脸上表情也凝重起来,身体猛地抖了一下,江阮忙抬手轻轻拍着他的肩膀,像哄小孩子一般轻声哄着,“不怕,不怕...”
许是听到了江阮的声音,许是噩梦渐缓,祁烨渐渐安静下来,脸上的表情也渐渐放松,呼吸也变得均匀了。
天色渐暗,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江阮看了一眼天色,又看了一眼在怀里沉睡着并没有要醒来迹象的祁烨,微微皱了皱眉。
此时宴琨拿了一把大伞过来,遮在江阮身后,正好挡住了被微风吹过来的细雨。
雨水打在琉璃瓦上,发出细小的声音,伴随着清风,祁烨竟好似睡得更熟了些,就连漓儿不小心碰倒了桌上的茶杯都没有惊醒他。
宴琨眸子似是有些湿润,很小声的说道,“属下从来没有见主子睡得这么沉过。”
江阮抬眸看他,宴琨苦笑一声,“这十几年来,不是上阵杀敌,就是躲避追杀,还要万事筹谋,一闭眼,不知道睁开眼还能不能活着,哪能酣睡?”
“主子曾经说过,从他出生的那天起,便是一脚生,一脚死,这生死之间,往往只是一眨眼的事情而已,今日的一切,都是主子拿命换回来的,”
江阮手动了一下,垂眸看着他的睡颜良久,终于忍不住低头用脸轻轻蹭了蹭他的额头,祁烨似有所觉,想要睁眼却又仿佛陷在梦境里睁不开,只呢喃了一声,“林夫人...”
江阮怔了一下,继而轻声道,“先生,我在。”
祁烨似是松了一口气,脸上表情也柔和了许多。
本以为这天色像是要下一场暴雨,这风吹着吹着竟然将黑云吹散了,露出了湛蓝的天空,那细雨也渐渐停了,天也黑了下来,府内的下人将走廊处的灯笼点亮,院子里陷入一片柔和的光芒当中。
璃妃不知何时醒了,站在半开的窗边,看着凉亭内相依偎的两人,眸子渐渐湿润,‘啪嗒’一声落下一滴泪水,为了那些逝去的人,也为了她的孩儿这得来不易的幸福。
祁烨缓缓睁开眼睛,初醒的眸子尚带着些朦胧,是他难得露出的茫然。
江阮轻轻抚上他狭长的眼眸,低低道,“我有没有告诉过相公,你的眼睛很漂亮?”
他眨了一下眼睛,睫毛在她手心滑过,传来一阵微痒,江阮收了手,对上了他深邃的眸子,心里不由又是一颤。
祁烨嘴角微微勾了勾,“你没有说过,可是我能从你的眼神里看出来。”
他一笑起来,眼睛微微弯着,烛光映在他的眼睛里好像一轮明日,耀的人心尖都颤了,江阮脸一红,别开眼睛不去看他,“先生这脸皮倒是越发厚了。”
祁烨抬手抚摸她的脸,缓缓道,“阿阮,方才我做梦了,梦到我站在胭脂铺子外,天上下着雨,你为我出来送伞。”
江阮握住他放在她脸上的手,笑了,“所以你唤我林夫人吗?”
祁烨看着她的脸,舍不得移开眼睛,“是,那时你是林夫人,是为林家三公子守寡的寡妇。”祁烨顿了一下,“不,确切的说是为我守寡。”
江阮捂住他的嘴巴,“胡说什么呢,以后不要再提守寡二字了,我不喜欢听。”以前时尚不在乎,可是现在却变得格外在意。
祁烨亲了亲她的手心,将她的手拿下来放在脸上亲昵的蹭着,“我看不清你的脸,我想接你手中的伞,你却开始后退,退着退着就不见了,然后天上下起了瓢泼大雨,我眼睛看不见,在大雨中狼狈不堪的走着,呼喊着你...”
“那...我出现了吗?”江阮有些紧张的望着他。
“嗯。”祁烨点点头,“你出现了,你走到我面前,告诉我说,你永远都不会扔下我。”
江阮眼圈有些泛红。
祁烨看着她湿润的眼睛,嘴角竟然勾起一抹大大的笑容,嘴唇张合说了几个字。
江阮眉头微皱,微微弯腰附耳过去,“相公说什么?”
因着怀孕,她不能太过弯腰,祁烨撑起上身,唇抵在她耳边,近乎呢喃的嗓音,“我说,我想亲你。”
江阮下意识的偏头,祁烨的唇顺势亲了上去,一个翻身,将她抵在了凉亭的柱子上,舌顺着她因为些许惊讶而微张的唇钻了进去,撩拨着她的舌尖。
江阮一惊,下意识的看向漓儿的方向,漓儿早已不知何时便离开了,江阮推着祁烨的肩膀,“宴,宴...”
祁烨咬着她的唇,冷冷道,“阉什么阉,阉了他。”
宴琨倒吸了一口凉气,一个提起飞身上了屋顶,因着下雨,屋顶太滑,宴琨踉跄一下从另一边掉了下去。
第5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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陪着璃妃娘娘用过晚膳,祁烨与江阮又陪着她说了一会儿话。
璃妃娘娘白日里来时有些失魂落魄,与江阮只简单的交谈了几句,便休息了,此时精神好了起来,才有功夫细细的打量江阮。
小巧的面庞,白皙精致,很温软的面相,让人看了,心里无端端的舒服,尤其是那双眼睛,与她对视的时候,会觉得整个人都暖融融的,嘴角都忍不住泛起笑容。
璃妃娘娘越看江阮越觉得满意,怜惜的握着江阮的手,“祁儿把你们的事情都告诉我了,这些年苦了你了。”
江阮摇摇头,“不苦,母妃,真的不苦。”江阮这些话一点儿都没有矫情,她一直觉得自己最苦的时候是住在鲁国公府的那些年,而自从与祁烨,也可以说是与林家三公子沾染了关系后,她的人生才仿佛被加了蜜糖一般,慢慢甜了起来,让她觉得这个世上,还是要有所期望的。
璃妃娘娘对这姑娘有着莫名的好感,又看着她鼓起的小腹,那里面是她的孙儿或是孙女,这心里更是充满柔情,从手腕上褪下一个玉镯带在江阮手上,拍着她的手,“母妃就把祁儿交给你了。”
不待江阮说什么‘太贵重了,我不能收’这种话,祁烨的大手也附在了璃妃娘娘与江阮交握的手上,插言道,“知道了,母妃。”
璃妃娘娘忍不住揶揄的看了他一眼,祁烨一脸正然的脸色,江阮耳根不由泛起了红晕,小声道,“知道了,母妃。”
之后的几日,似是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安静当中,太子还是奉命监国,朝政也没有出任何的问题,朝堂上宁静的不能再宁静,却让人无端端的嗅到了暴风雨的前兆。
经过了那日在崇华殿与皇帝的一番逼宫后,祁烨仿佛又闲了下来,与江阮两人这几日每天陪着璃妃娘娘,下棋,看花,读书。
璃妃娘娘自从冷宫里出来后,身形便消瘦的厉害,这些天,心情高兴了,吃的饭食也多了,再加上花琰替她精心调养着身体,身体倒是胖了些。
江阮看着璃妃娘娘越发娇艳的面庞,感慨道,“难怪相公你长得这么好看,原来是母妃长得漂亮啊。”
璃妃娘娘忍不住笑了。
江阮看着祁烨的棱角分明的侧脸,有些嫉妒,“相公,难不成你在母妃肚子里是便如现在这般聪慧,尽挑璃妃娘娘脸上漂亮的地方来长?”
璃妃娘娘终于笑出声。
祁烨从棋盘上抬眸看了她一眼,缓缓道,“...天生的...”
江阮有些郁闷,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长叹一口气,“孩儿啊,虽然娘亲很不愿承认,但是你还是随你爹多一些吧,既漂亮又聪明。”
祁烨难得嘴角抽了抽,对她这种像是夸奖又像是揶揄的词,有些一言难尽的感觉。
贺羽急匆匆从外面走进来,在祁烨耳边轻声道,“主子,太子殿下以大将军难得回京需要好好休养一番的缘由撤了他禁军首领的职位。”
这禁军首领的位置,是沉锦回京后,蔡相上书皇上把原来的禁军首领换成了‘自己人’,而此时太子监国之时却又把沉锦给撤了,看来,太子与蔡相已经对沉锦起了疑心,或者是到了最后关头,开始谨慎起来了,连这个为他效忠了十多年的长乐军将军都不敢太过信任了。
贺羽的话并没有特意避开江阮与璃妃,两人有些担忧的看了一眼祁烨,祁烨只淡淡道,“无妨,由着他吧。”他本不想血流成河,但看来这次怕是不能如愿了。
祁烨又道,“告诉二爷,让他自己小心一些。”
贺羽点头,拱拱手退了下去。
贺羽刚走,宴琨又过了来,道,“主子,定国公与定国公夫人来了。”
璃妃娘娘眸子一亮,祁烨扔了棋子,站起身,扶着璃妃娘娘,与江阮一起迎了出去。
璃妃娘娘与定国公夫人是远方表姐妹,是一起玩到大的,后来,两人一同背井离乡,来到这个陌生的帝京,更是有种相依为命的感觉。
璃妃娘娘从冷宫里出来后,定国公夫人曾无数次想要进宫见她,但都被定国公阻止了,局势未稳,那时进宫不明智。
而现在定国公夫人听说璃妃娘娘出宫了,再也忍不住,定要过来看看她,定国公也不忍心再阻止,便带她过了来。
当年,大皇子过世,定国公夫人还进宫去看过她,谁知道那一别便是十二年,姐妹相见,泪眼婆娑,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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