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男子散着一头乌发靠在床架上,一腿搭在床下,一腿随意的曲起放在床上,微微阖着眼眸,耳畔是女子清脆悦耳的读书声,整个人呈现一种慵懒的状态。
读书的声音不知持续了多久,只窗外的夜色越发深了,桌上的烛火弱了起来,江阮放下书本,拿起桌上的剪刀去剪那蜡烛过长的芯子,祁烨睁开眼睛,看向她的方向,突然开口,“明日便是初三了吧。”
江阮的手抖了一下,那蜡烛发出‘刺啦’一声,芯子去了一半,那烛火顿时亮了起来,江阮放下剪刀,低低‘嗯’了一声。
屋内有些沉默,初三便是太子与江静娴大婚的日子了,也就意味着明日江阮必得往鲁国公府走一趟了。
江阮起身将衣衫搭在横杆上,脱了鞋上床,小心的避过祁烨的腿进了床里,掀开被褥盖住自己,自嘲道,“我若去了,江静娴不一定不高兴,我若不去,她定会以此为由头找我的麻烦,左右是不得好的。”说到这些,江阮对太子便颇有微词。
祁烨也曲腿上床,在她身边躺了下来,手在被子里握住了她的,她坐在那里为他读了那么长时间的书,手有些发凉,祁烨翻身侧躺着,将她另一只手也裹在了手掌里替她暖着,“明日我让桓儿同你一起去。”江静娴的态度倒还是次要的,鲁国公府对她俩这桩婚事的态度才是紧要的,虽已是木已成舟,但是他还是怕她爹会为难她。
“不用,不用。”江阮忙摇头,“桓儿一个男孩子跟着我也不方便,我连漓儿都不要带的,左右不过半天功夫,没什么紧要的,让他帮忙看铺子吧。”祁烨心中所思所想她也明白,只是这一关早晚要过,无论是漓儿跟着她还是榕桓跟着她,都改变不了什么的。
祁烨闭着眼睛,感受着这让人窒息的黑暗,自他眼睛看不见后,他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般怨愤他的无能,即便他落魄到要住茅草屋,要去街边测字算命讨生活,都不像现在这般因为无法庇护她而觉得厌恶自己。
江阮察觉到握着自己的大手越发用力,攥的她都疼了,抬眸看过去,只见他眉头紧锁,似是有什么困扰着他,周身散发着一股无奈之感。
江阮心中一动,与祁烨之间,她总觉得有种奇妙的感应,就像此时此刻,她能清晰的感受到他的无助与自责。
江阮挣开他握着她的手,祁烨眉头微蹙,下一刻江阮整个人偎进了他的怀里,祁烨感受到怀里的温香软玉,张开双臂将她整个人裹在了怀中,下巴抵着她的发顶,似有若无的叹息了一声。
这一夜,两人都未眠。
*
初三的日子怕是这一年当中最好的日子了,这日的天气也很好,天还未亮,江阮便听到了喜鹊的叫声。
江阮坐起身,撩起红帐往外看了一眼,感叹,“这喜鹊果然灵性,知道今日是太子大婚的日子,一大早便报喜来了。”
祁烨也坐起来,翻身下床,边穿衣衫边道,“不过一只鸟,不足为信。”
江阮轻笑一声,“你不信这些?”
祁烨整好衣衫,回眸看她,淡淡道,“信与不信大多不过巧合而已。”
巧合?江阮挑挑眉,他自己便是测字为生的,说到底也是些信与不信的事情,此时他倒说这一切都是巧合了。
江阮募得记起来当日祁烨为江静娴所测的字,当日江静娴写了个‘凰’字,祁烨说她‘镜花水月,大梦一场’,因而惹得江静娴不高兴,想起这些,江阮不禁好奇,“你那日为江静娴所测的字是何意思?”江静娴今日便要嫁给太子了,日后太子是要登基做皇上的,那她便是一国之母,自然当得起这个‘凰’字,又怎么会镜花水月大梦一场呢?
江阮皱皱眉头,若非日后太子会厌倦了她,将她贬斥,想来在那宫里步步艰难,想要长久的得到太子或皇上的宠爱并不容易,许是太子日后厌倦了她,所以才是大梦一场,江阮这样想着,便觉合情理了。
祁烨摸索着拿起她的衣衫递给她,“测字从来不如卜卦来的准确,字只能看表面,但这江静娴确没有一国之母的福分。”
江阮点点头,这江静娴今时今日能够嫁给太子,最大的原因便是因为皇太后是鲁国公的妹妹,等到皇太后故去,这形势便不一定了,毕竟太子的母后当今的皇后娘娘与鲁国公府并无太多关联,日后,皇后娘娘定是要为了母家着想的,这太子登基后这皇后之位花落谁家还真不好说。
江阮穿着衣衫,顺口道,“等你闲下来,为我也卜一卦吧。”
祁烨站在床边,没有焦点的视线落在她的身上,黑发散落在肩头,声音温润,“你想卜什么?”
江阮动作顿了顿,歪着头眼睛眨呀眨,“你这一说,倒也难住我了,卜什么呢,卜卦,无非是前程,姻缘,财运,我不问前程,姻缘也无从问起,那不如问一问这财运?”
祁烨闻言嘴角微勾,抬手摸了摸她的发顶,“怕是要让你失望了,卜卦之人从来无法卜算自己的命运,你是我的妻,我们之间的命运是相互纠缠的,更是无从卜起了。”
江阮抬眸,看着站在自己面前芝兰玉树的男子,眼角缓缓绽开一抹笑容,双手环住他的腰身,头埋进了他的怀里。
她是他的妻,他们是相互纠缠的,她喜欢他说的这些话。
第15章
今日的鲁国公府自然是热闹异常的,远远儿的江阮便瞧见鲁国公府门前人来人往,车水马龙,将整个正门堵了个水泄不通。
江阮自然不会到前门去凑热闹,而是绕到另一条路上去拍了拍平日里让下人进出的侧门。
江阮本以为要等一段时间才会有人开门,不曾想她拍门的手刚放下,门板便被人从里面打开,一个娇小的身体扑进她怀里,搂住她的脖颈,娇声娇气,“阿姐,你回来了。”
江阮怔了一下,继而抱住了那温软的身体,揉她的脑袋,有些疑惑,“静柳,你怎会在此?”
江静柳自她怀里抬头,摇着她的手,圆嘟嘟的小脸上尽是喜悦,“前些日子太子派人来传说阿姐今个儿会回来给大姐姐上妆,于是我便一大早守在这里,想着要第一个见到阿姐,阿姐,静柳想死你了。”江静柳再一次钻进了江阮怀中,蹭着小脑袋撒娇。
江阮笑着环住她柔软的腰肢,“阿姐也想静柳了。”在这个鲁国公府内,她唯一还记挂着的就只有王氏和这个亲妹妹了。
江静柳带着江阮往江静娴的院落走去,一路上遇到的丫鬟仆人都行色匆匆,见到江静柳也不过匆忙道一声‘见过五小姐’,便各自忙各自的事情去了,对江阮则更像是没有看到一般。。
这也难怪,江阮在鲁国公府本就没有什么存在感,再加上已经离开府里三年,府里的丫鬟不知换了几拨,还有几个人识得她。
江静柳攀着江阮的胳膊一边走,一边小声的叮嘱,“阿姐,娘让我嘱咐你,给大姐姐上完妆后就快些离开,你私自成婚的事情已经传进府里来了,爹发了好大一通火,祖父对你也是颇有微词,最好莫要让爹还有祖父他们看到你。”
江阮点点头,心里暗叹一口气,若他们记不起她,她自然也想悄悄的离开,怕只怕事情并不会如此简单。
鲁国公府内张灯结彩,到处都洋溢着喜庆的色彩,一路走来更是喜庆异常,不止连廊子上的轻纱都换成了大红的,花园里的石凳石桌都铺上了大红的桌布坐垫,就连路人丫鬟的衣衫都是喜庆的颜色,这皇家的婚事果然是与众不同的。
江静娴所住的院落是整个鲁国公府最热闹也是最漂亮的地方,小院里站满了丫鬟嬷嬷,声音纷杂,像赶大集似的乱哄哄的。
而此时江静娴的娘正站在院门口焦急的来回张望着,待看到江阮,急忙上前,张口便呵斥,“你怎么才来?”
江阮有些不解,看大夫人这般模样倒是在此专门等着她的样子?
江阮尚未说话,大夫人已经换了一张歉意的面孔对身边站在她身边的两位嬷嬷道,“这便是鲁国公府的二姑娘江阮,让两位嬷嬷久候了。”
江静柳在江阮耳边小声的解释,“太子着人来知会了,还特地派了教引嬷嬷专门在这候着,说是大姐姐这妆容定是要阿姐亲自给上的。”
江阮眉头微微蹙起,她本想着这件事儿不过是走个过场,江静娴怕是无论如何也不肯让她给她上妆的,不曾想,太子殿下竟然早有安排。
大夫人对这件事儿自然也是不乐意的,但脸上也不好表现出什么,只催促着江阮快到屋里去给江静娴上妆,莫要耽误了良辰吉时。
江阮进到屋内,只见江静娴已经穿戴整齐,正坐在桌前等着江阮的到来,那质地精良的大红嫁衣让她看起来多了几分妖娆。
江静娴眼角瞥到江阮走进来,面色不愉,但当着宫内嬷嬷的面,也不好发作,只不冷不淡道,“好久不见二妹妹了,今日倒是劳烦二妹妹了。”
江阮面上带笑,温顺有礼,“大姐姐客气了,大姐姐与太子殿下成亲,是江家的大喜事儿,能够有用得着妹妹的地方,妹妹高兴还来不及,怎当得起劳烦二字。”
江阮走上前,拿起桌上的各种脂粉瞧了瞧,这宫内的东西自然是好东西,于是微微弯腰看着江静娴的眼睛,“那大姐姐,我这就开始了。”
江静娴放在膝头的双手握的生紧,指甲都要掐到肉里去了,若非这是太子的命令,她死也是不要江阮为她上妆的,她的手碰着她的脸,让她浑身都不舒服。
江静娴心里不舒坦,嘴上也就越发不留情面,“听说二妹妹又成婚了?”
江阮现在江静娴的面上均匀的扑了一层白粉,然后拿起桌上的胭脂与少量的铅粉调匀,往江静娴的脸颊上涂抹,听闻江静娴的问话,顺口到,“大姐姐的消息倒是灵通的很。”
江静娴轻哼一声,语气中满是不屑,“听说是在你铺子前替人测字的那个瞎眼书生?”
听闻‘瞎眼’二字,江阮的手一顿,继续手中的动作,没有言语,只眸中神色幽暗了几分。
江静娴自然不会如此轻易的放过她,她堂堂太子妃,竟然要一个寡妇为她上妆,想到这个,她的心里便像是被什么给堵了,一腔怒火无处发泄。
“二妹妹上辈子怕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儿,所以这辈子报应来了,事事不顺心,姻缘更是不尽人意,我这做大姐姐的真是替你难过呀。”江静娴摇头叹息,仿佛真的替她不值似的。
江阮继续着手中的动作,只做是没听见,依旧不言不语。
江静娴见她不说话,冷笑一声,“我那日见那书生,除了一幅好皮囊外看起来也没什么长处,这年头混吃混喝的骗子多了去了,二妹妹可千万不要看人家生得好,便上当受骗,让人骗了财又骗了色。”对祁烨那日说的话,直到今日,江静娴还耿耿于怀。
江静娴抬手抚了抚发髻,看着镜中为她上妆的女子,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
江静娴的冷嘲热讽,江阮这些年是听惯了的,在鲁国公府,不知有多少人讽刺过她,守寡的这几年,也没少了这些刺耳的言语,所以她都是习惯了的,心里向来是毫不波澜的,可是江静娴这几句话句句不离祁烨,话中讽刺之意不可谓不明显,这在江阮听来,便是刺耳的很了。
江阮放下手中的胭脂,拿起眉黛给她画眉,语气淡淡,“要大姐姐替我费心了,不过这日子啊,都是自己过的,纵使大姐姐替我担忧,也于事无补,不过大姐姐一片心意妹妹倒是感动的很,妹妹没有大姐姐的福气,能够嫁给当今太子爷,这是多少女子梦寐以求的事情啊,大姐姐上辈子定是个大善人,才修了今世这般福报。”
江阮在鲁国公府最然受尽欺侮,但是性格倒向来是强硬的,不管受了多少委屈,那张小嘴从来不服软,这也是江静娴恼她的地方,今个儿突然像是换了一个人一样不止不反驳,还处处恭维她,这是太阳打西边升起来了?看来这个江阮倒也不是个不知好歹的,知道她就要做太子妃了,不敢再像以前那般与她对着干,这几年倒也是长了脑子的。
江阮这般懦弱,到让她失了找她不痛快的心情。
江阮弯腰板正江静娴的头看向铜镜,手上比划着她两边眉峰是否平行,脸上是清浅的笑意,语气温婉,“不过妹妹也提醒大姐姐,这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风水都是轮流转的,没有人是一帆风顺的,大姐姐这前半辈子顺风顺水的,未受过半点儿磨难,妹妹就怕大姐姐嫁给太子殿下后,这运势便...”
江阮拖长声音,脸上挂着轻笑,手上动作麻利的为她画着眉,那眉形是近日最流行的平眉,在江阮的笔下,这眉衬得江静娴越发冷艳动人。
江静娴不曾想江阮竟然敢当着她的面说这些诅咒她的话,气的双手发抖,恨不得起身打江阮两个巴掌,却碍于那两个教引嬷嬷,又不得发作,面上还得保持着大方得体的笑容,语气里却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这二妹妹在那鱼龙混杂的地方呆久了,这嘴皮子越发溜了。”
江阮拿起笔,垂眸看着江静娴,语气颇为遗憾,“按理说今个儿是大姐姐大婚的日子,又是嫁给尊贵的太子殿下,这眉间的花钿自然应该是独一份的,可是偏偏太子殿下有言,今个儿大姐姐额间的花钿定要与那日妹妹额间的一模一样,妹妹也是实在无奈,还望大姐姐莫要见怪。”江阮说着,还福身恭敬的行了一礼。
江静娴实在是忍无可忍,伸手推了江阮一把,江阮不察,后退两步,腰身撞在了身后的桌角上,小脸顿时白了起来。
“怎么了,太子妃,发生何事了?”一个教引嬷嬷上前,皱眉问道。
江阮忍着疼站直身体,“没什么事儿,是我不小心没站好。”
“那就动作快一些吧,耽误了时辰,谁也担待不起。”
江阮忍着腰间的疼痛走上前,再一次执起了笔,开始往江静娴的眉间绘花钿,这花钿她自然不会真的绘那日祁烨在她额间绘的那样式,而是略略做了改变,想来太子不过一瞥,自然也记不分明,祁烨亲手为她绘的样式,她怎会让它出现在另一个女人的脸上。
“江阮,不管你嘴皮子再利索,今日太子殿下娶得也是我,你还记得当年那梅花宴吗?太子殿下另眼看你又如何,时至今日,你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我嫁给太子殿下,同样都是江家的小姐,偏我娘亲是大家闺秀,我生出来便是嫡长女,你娘亲只是个卖笑的歌女...”江静娴仰着脸任由她绘着那花钿,眼中尽是挖苦,“而你,什么都不是,这就是命。”那年的梅花宴这些年一直梗在她的心头,像是鱼骨头般卡在那里,吐不出咽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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