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嬿婉及良时——初云之初

时间:2018-02-09 15:05:58  作者:初云之初
  “倒是赶得巧了,心里一想,姐姐就来了。”姚轩笑的温柔:“不行,以后还是要多想想姐姐才是。”
  这个弟弟生性严谨,现下,居然也能同她说这样的俏皮话儿了。
  锦书盖上瓶塞,笑着斜他一眼:“才多久不见,便学的这样油嘴滑舌,时日久了,那还得了。”
  “有什么不得了的,”在她面前,姚轩像小孩子一样撒娇,道:“我只对着姐姐油嘴滑舌,别人又不知道。”
  “你呀。”锦书笑着点点他额头,却也没有再说什么。
  柳无书正同圣上说起明年的春闱,以及今年冬国子监学生的考察情况,自己说了一阵,圣上却不言语。
  一来二去的,便叫这位祭酒尴尬了。
  面君时,是不得直视天颜的,柳无书自然不会例外。
  可是他说了这么久,嘴都干了,也不敢喝口茶,便略微抬起头,用余光打量了一眼圣上。
  他这才发现,自己委实不必这样小心的。
  因为圣上自始至终都没有看他,只是透过半开的窗,远远的望着松树下的那对男女,面色平静,不辨喜怒。
  莫名的,柳无书在圣上身上……感觉到一种落寞。
  随即,这念头又被他自头脑中赶了出去。
  怎么可能呢,圣上是至高天子,坐拥天下,但凡是他想要的,绝不会得不到,还有什么好落寞的?
  他低下头,识趣的没有开口,只静静坐在位子上,当自己不存在。
  “柳卿,”如此过了一会儿,柳无书听见圣上唤自己:“姚轩书念的好吗,可堪造就?”
  “回禀圣上,”柳无书肃然道:“姚轩勤学好问,性敏达,可为栋梁。”
  圣上对于姚轩的胞姐有多宠爱,柳无书自是不知,对于姚轩态度如何,更是难以猜度。
  在心中顾念几瞬,柳无书还是实话实说,据实回禀。
  “是吗,”圣上淡淡的应了一句,吩咐道:“进入国子监之后,历次考试的卷子,应当都有存档,去取过来,朕想看看。”
  他吩咐的是去取过来,而不是叫人取过来,字里行间的意思十分明确。
  柳无书恭谨的应声,起身施礼,快步往档案室去了。
  一时间,内室便只留有圣上与宁海总管两人。。
  圣上靠在窗边,信手将半开的窗推开,静默的望着窗外的锦书。
  她拿指尖去蘸蜂蜜,往嘴里送的样子,踮起脚为弟弟摘去落在发上松针时的样子,还有姐弟二人握着手,相谈甚欢的样子。
  原来她笑起来的时候,桃花一般明媚的眼睛会弯起,眼睫似乎都带着阳光。
  嘴唇鲜红,牙齿雪白,面颊仿佛是甜蜜蜜的雪。
  她从来没有……那样对他笑过。
 
 
第20章 甜饼
  圣上依次将姚轩历来的试卷翻了一遍,紧抿的唇角也松了些许。
  “确实不错。”他这样说。
  一侧的宁海总管,下意识的斜了一眼案上厚厚的一摞卷子,目光隐约有些诧异。
  圣上生性严谨,极少夸赞别人,现下一句“确实不错”,已经是莫大的夸奖了。
  柳无书是从三品国子监祭酒,朝议奏对诸多,对于圣上心性也有所了解,更能体会得出这句夸赞中蕴含的分量。
  姚轩的前途,只怕是不可限量,柳无书这样想。
  “去叫他进来,”圣上同宁海总管道:“朕要问他几句。”
  宁海总管应声,退了出去,也没有径直到人家姐弟面前去打断,只是隔着一段距离,缓缓的招了招手。
  锦书瞥见他动作,也就停了口,心下急转,低声向姚轩道:“圣上不喜听虚言奉承,只重实干,若是出言问你,便切实去讲,切莫夸夸其谈。”
  姚轩初时微怔,随即反应过来:“姐姐放心,我有分寸的。”
  “那就好,”锦书向他一笑:“咱们过去吧,别叫宁海总管等久了。”
  宁海是眼见着锦书在含元殿水涨船高的,作为圣上身边人,也最知道她在圣上心里有多重。
  所以从头到尾,他对锦书都是极客气的,此刻见了姚轩,自然也不会有恶色。
  “小公子,过去吧,”他笑容温和,道:“圣上在等着呢。”
  无论宁海表现的如何客气,他都是含元殿的总管,圣上的身边人。
  莫说是姚轩一个国子监学生,便是国子监祭酒柳无书,也不会轻易得罪他。
  更何况,姐姐也在含元殿,姚轩自然不会态度狂妄,为她招惹祸端。
  “总管有礼,”向宁海总管拱手示意,姚轩道:“请您前面带路。”
  姚家的钟灵毓秀,大概都集中在这姐弟三人身上了,宁海总管暗自摇头。
  虽然不曾见过锦书的幼弟姚昭,但只看前边的姐弟两个,也能猜度得出他人才如何。
  宁海总管转身往内室走的时候,笑意愈发深了几分:“小公子客气。”
  姚轩进去的时候,圣上正同柳无书说着话,见他入内,便一道将目光转了过去。
  圣上的目光是探寻,柳无书的目光则是欣慰。
  姚轩的才气与能力,皆非泛泛,只是缺少一个机会罢了。
  现下,不就是一个好的时机?
  方才隔的有些远,姚轩又跟着柳无书身后,圣上看的不甚分明。
  等人到了近前,他才发现,姚轩同锦书,生的是很像的。
  这叫他难得的心绪一软,目光微微柔和起来。
  “朕听说,”圣上问他:“你打算参加明年的春闱?”
  姚轩应声道:“是。”
  圣上随意的翻了翻面前那摞卷子,忽然笑了。
  “有把握吗?”他问。
  姚轩低垂着眼睛,语气却很坚定:“有。”
  圣上看着他,缓缓道:“朕问的,是你能不能中会元。”
  “回圣上,”姚轩目光坚毅,道:“学生回答的,便是这个问题,能。”
  初生牛犊不怕虎,圣上心里忽然冒出这句话来。
  可是,看着这个年轻人那双同锦书相似的眼睛,他忽然想试上一试。
  试一试他有几分才学,能否当得起方才柳无书评论的栋梁二字。
  “九二,咸临,吉,无不利。”圣上问:“出在哪里?”
  “出自《周易》临卦。”姚轩答道。
  圣上点头,又问:“下面是?”
  “六三,甘临,无攸利;既忧之,无咎。六四,至临,无咎。六五,知临,大君之宜,吉。”
  姚轩面色沉着,缓缓道:“上六,敦临,吉,无咎。”
  “其惟不言,言乃雍。”圣上问他:“出自哪里?”
  “出自《尚书》中的周书,无逸篇,”姚轩答道:“不敢荒宁,嘉靖殷邦。至于小大,无时或怨。”
  圣上面上有了一丝笑意:“《礼记》燕义,最后说了什么?”
  姚轩面色不变,沉然答道:“席:小卿次上卿,大夫次小卿,士、庶子以次就位于下。
  献君,君举旅行酬;而后献卿,卿举旅行酬;
  而后献大夫,大夫举旅行酬;而后献士,士举旅行酬;而后献庶子。
  俎豆、牲体、荐羞,皆有等差,所以明贵贱也。”
  “不错,”圣上赞了一句,随即问:“若使匈奴来袭,边城将领窃战,弃城而逃,你前往主持大局,该当如何?”
  这句话出口,内室的氛围立即便有了变化。
  圣上此前问的,只能算是墨义,标准答案也只有一个,只消记在脑子里,原封不动的背出来,便不会有错。
  但是这一次呢?
  谁知道圣上心里,想要的答案是什么?
  便是柳无书在一侧,也暗自捏一把汗。
  “圣上,”姚轩微微蹙眉,略经思索,道:“学生心中有疑问。”
  圣上淡然道:“讲。”
  “匈奴军马多少,我军现存军马多少?”
  “城中壮年男子多少,老弱妇孺多少?余粮可足?”
  “将领弃城而逃,带走多少军马?城中府库,又是否有军备遗留?”
  “匈奴来袭,已然围城,又或是距离多远?”
  “相邻边城,又能否来得及,并且有力量组织救助?”
  “距离边城最近的内城,又有多少路途?”
  姚轩语气缓慢,接连数个问题出来,直叫人眼晕,反应不过来,而圣上却笑了。
  “将领带走城中一半军马,而匈奴军力三倍于我。
  城中壮年男子约有四分之一,粮草只余十日。
  大军压境,一日即至,周围边城自顾不暇,无力来救。”
  “至于临近的内城,”圣上道:“相距百里路途。”
  姚轩定神细思一会儿,道:“若是学生前往主持,所图者三也。”
  “其一,守将弃城而走,长史监察不力,当斩,以定人心。”
  “其二,寡不敌众,无需硬碰,当即组织城中剩余军马及成年男子,撤往内城,以图后事。”
  “其三,焚毁城中屋舍,井水投毒,不使匈奴得以修整,再度前迫。”
  姚轩停了口,圣上便去看他,问:“没有了?”
  姚轩微微一笑,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也只有这时候,他才流露出几分年轻人的样子。
  “还有,”他缓缓道:“要向圣上请罪,不战而逃,失了大周颜面。”
  圣上笑着揉揉额头,问他:“为什么后撤?”
  “因为城中军力不足以同匈奴抗衡,且缺少粮草,又无援军。”
  姚轩正色道:“一鼓作气,再而竭,三而衰,不妨暂退,以图后事。”
  “匈奴急行军一日,便是人受得了,马也受不了,舟车劳顿赶过去,却只得了一座无用的空城,便是徒劳无功。”
  “倘若他们原地修整,在边城是难以得到任何补给的,在远离王庭,长线作战的时候,无疑就加重了往来运输物资的麻烦。”
  “若是他们咽不下这口气,驱马追赶,长驱直入进了内域,便失了军马数量的优势与来势汹汹,我方便可以联合各内城,将来敌分割,逐个消灭掉。”
  一席话说完,当着圣上的面,姚轩脸上也有了些忐忑,神情期许,等待他的评定。
  “在你这个年纪,”圣上赞赏的笑了:“能说出这些来,已经很不容易了。”
  不,柳无书与宁海总管同时在心里摇头,能得到圣上这句夸赞,才是真不容易呢。
  姚轩毕竟年纪还小,被圣上赞誉一句,脸上便带了笑:“学生谢过圣上。”
  “勉之,”圣上站起身,道:“他日到了殿试,务必使朕,能点你为状元才是。”
  “是,”姚轩朗声应道:“学生一定会的。”
  出了国子监,圣上才同锦书道:“你这个弟弟,再过几年,会很了不得。”
  “这是自然。”提起别的,锦书或许会谦虚几句,提起两个弟弟,却毫不掩饰自己对于他们的欣赏。
  “阿轩书念的很好,当然,阿昭也很好。”锦书想起两个弟弟小时候,跟着自己一起念书的样子,不觉笑了。
  “他们都很乖,小的时候,我安排他们读书写字,每天都挤得满满当当,他们也不抱怨,我说什么,就听什么。”
  她说的怀念,圣上却从中听出了一点别的:“你带着他们念书吗?”
  “是,”锦书追忆道:“娘亲去的很早,那时候,我七岁大,阿昭最小,才四岁。”
  “娘亲最不放心我们几个孩子,临了了也不忍合眼,我在她床前对她说,会照顾好两个弟弟,叫他们出人头地。
  她最后朝我笑了笑,就这样去了。”
  “他们确实很出色,”圣上想着自己方才所检验的,以及此前吩咐人打探到的那些内容,由衷道:“你母亲泉下有知,会很欣慰的。”
  锦书向他一笑:“但愿吧。”
  “去那边走走吧,”圣上不忍看她眼底的黯淡,揽着她往一侧的茶楼上去了:“那里有人在说书,咱们去凑个趣。”
  锦书心知他的好意,不愿辜负,点头应了。
  说书先生在二楼设了位置,零零散散的坐了不少人,圣上带着她过去,拣了干净位子坐下,津津有味的听人说书。
  茶楼里的故事,不过是王侯将相,才子佳人,用来叫这些平头百姓啧啧称奇的,听多了,套路多半是一样的,却也无趣。
  锦书在姚家长大,时不时的,也会带着两个弟弟出门去玩儿,听多了这样的故事,自是不感兴趣。
  只是她不欲令圣上扫兴,所以坐在位子上,耐着性子听。
  今日,说书先生讲的是某一朝皇帝的故事。
  说是这位皇帝在位时,讨伐东南小国,后来对方不敌,便献美人乞和,求一时安泰。
  这次开战,疲不可支的,不仅仅是这小国,便是大国,也有些捉襟见肘,所以便应了。
  那东南小国进献美人,一是求和,二则不怀好心,意图寻机行刺。
  只是那位君主风姿俊朗,气度翩翩,美人为之动心,所以一直不曾动手,反倒丢了自己的一颗心。
  那位皇帝看出她心意来,便有意借力,谋取利处,借她来麻痹东南小国,积蓄力量,将其一举击溃,江山一统。
  而那女子为天朝文物风仪所感,留于宫中常伴那位皇帝左右,红袖添香,却是成了一段奇缘。
  圣上斜靠在椅背上,也不嫌弃此处茶水粗劣,而是低声问她:“如若是你,也会如同那女子一般,暗自动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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