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说八道,谁告诉你,我是宫中最尊贵的女子?”
贤妃挑起眼睛来看她,笑容妩媚,有一些凉:“贤妃之上,还有贵妃,淑妃,德妃,而贵妃的上面,还有母仪天下的皇后,这样数一数,我算老几呢。”
“娘娘,您别这么说,圣上登基十几年,后宫位分最高的一直都是您,”贴身侍女安慰道:“圣上对您,素来是礼遇的。”
“你看,你自己也说了,”贤妃微微一笑,夜色中隐约凄楚:“圣上对我,只是礼遇。”
“可是世间的所有女子,有谁会希望自己的丈夫,对自己一直彬彬有礼,只是客气呢。”
她这句话说的哀怨,而又有些危险,侍女停了口,不敢再说下去。
贤妃却不在意,只是站起身,走到梳妆台前坐下,执起梳子,轻柔的梳理自己的长发。
“圣上今日如何,还是歇在含元殿吗?”
“是,”侍女轻声回答:“还是同之前一样。”
贤妃的手顿了一顿,过了一会儿,才继续开始打理自己的长发。
侍女默不作声的站在一边,也没敢出声。
“本宫听说,”贤妃缓缓的说道:“姚氏生的很美,圣上珍爱的厉害,视若掌中珠玉,是吗?”
“不过是小家子里出来的人,便是略微有几分颜色,又如何能跟娘娘相提并论,”侍女劝慰道:“您委实是不必同她计较,失了自己的身份。”
贤妃听了不过一笑,语气嘲讽:“可是,自从这个小家子的女子进了含元殿之后,圣上再没有临幸过任何人。”
“出身高贵的妃嫔那么多,有几个人做到这一点了?”
贤妃一挑眉,“啪”的一声脆响,将梳子摔在地上,神态自若的对着镜子中的自己细看:“一个也没有。”
“更何况,”她冷冷的一笑:“直到现在,姚氏也没有侍寝呢。”
“现下就这般得势,等到他日侍寝,有孕,岂不是反了天了。”
“娘娘,”侍女看着她,试探的询问道:“既然如此,我们要不要未雨绸缪,早做准备?”
“早做准备,做什么准备?”
贤妃回过头去看他,漫不经心的一笑,只是眼神有些犀利:“把她叫到我这里来,寻个由头杖杀了,还是直接灌一壶藏红花,叫她再也生不了孩子?”
“我太了解圣上了,”贤妃笑的有些惨淡:“姚氏是他的心尖子,现在若是在我这里出了事,别管我是什么身份,保管都要给她偿命,如此一来,岂不是后宫中其他人笑掉牙。”
两个侍女对视,试探着问道:“那您的意思是?”
“等着吧,等别人先动手,”贤妃看着镜子中自己光洁的面庞,伸手抚了抚,道:“本宫有儿子,心里有底,什么都不怕。”
“姚氏进了含元殿,圣上便再不曾叫别人侍寝,竟是打算一心一意待她了。”
“如此一来,最应该心急的,是那些还没有生下一儿半女的人,”贤妃的目光有些阴冷:“她们都不急,我还急什么呢。”
两个侍女彼此之间对视一眼,轻声道:“娘娘睿智。”
自从那日之后,锦书在同圣上相处时,便有了许多不同。
到底是哪里不同呢,周围人看着,一时之间,却也说不太出来。
似乎是更亲近了,也更加温柔缱绻了。
每每与圣上四目相对时,他们都会相视一笑。
那是只有他们彼此之间,才能明白那种隐含的情意。
别的人年轻,又没有经历,自然看不出什么,也只有宁海总管这种在宫中经年的老人,才看得出几分端倪。
更不必说,圣上特意吩咐他,将甘露殿收拾出来了。
那里距离含元殿最近,也最是锦绣华美,历来是宠妃的居所,圣上登基之后,便一直空置着。
只是现在看起来,那里似乎是要有主人了。
回宫之后,圣上便再没有提之前说过的事情。
锦书也不急切,既不催问,也不暗示,只是淡淡的如同往常一般,做好自己的分内之事,云淡风轻。
圣上本是想着给她一个惊喜的,见她这样平淡,心中不免有些失意,觉得她不在乎自己。
但转念一想,如果她也像寻常人一样变色,那也不是她了,心里的不自在也就消失了。
这一日的清晨,太阳刚刚升起,圣上便到了含元殿,锦书如同往常一般给他奉了茶,这时候才发现一点不同。
“圣上,”她轻轻唤道:“衣袖开了。”
她刚开始这样说的时候,圣上还有些不明所以,后来顺着她的手指看了一看,才发现不知不觉中自己衣袖的线开了,懒洋洋的开了一个小小的口子,略微有些狼狈。
别说是他了,便是整日里守着的宁海总管,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一发现这情况,便忙不迭跪下请罪。
“便是朕自己都没有发觉,哪里怪得到你身上,”圣上冲他摆摆手,道:“无妨,起来吧。”
锦书上前去握住他的手,对着衣袖看了一看,道:“只是开了线,不打紧的,圣上将外袍解下,我为你缝上便是。”
他轻轻应了一声,将外袍解开,递给了锦书。
而她坐在凳子上,低下头,自荷包中取出针线,仔细的缝了起来。
清晨的阳光透亮,透过窗户,照在她的脸上,一片皎皎的明媚。
圣上在侧看着她,不觉呆住了。
这一瞬间,他甚至于在想,若是他们只是世间的一对寻常夫妻,过着柴米油盐的小日子,她低头织布的时候,大抵便是这般了。
岁月静好,现世安稳。
锦书察觉到他目光,也不在意,只是抬起头来,望了他一眼,微微一笑。
——当真是美极了。
夏邑轻手轻脚的走进来,看一眼周遭的氛围,有些为难的开了口。
“圣上,”他低声道:“江昭容求见。”
第23章 怜怜
含元殿是天子居所, 不要说是妃嫔,便是皇后, 倘若不曾奉诏,也不会主动过来的。
“她怎么来了?”圣上皱起眉头, 轻声问道。
“回圣上,江昭容不曾说过,奴才也不知道。”夏邑这样回答。
锦书还在这里, 圣上本能都不想见别的女人。
可是, 倘若真的不见, 既怕她觉得自己绝情,又怕她觉得自己有什么地方避着她,所以不敢见。
如此顿了一会儿,圣上下意识的扭头去看锦书。
她低着头,正在专心致志的缝着那一个口子,似乎是察觉了他的注视, 抬起头来, 笑吟吟的看了他一眼。
圣上也跟着笑了, 走到她面前去,轻声问她:“你觉得,朕该不该见她?”
“我才不管,”锦书看他一眼,笑着道:“那是圣上的女人,又不是我的,凭什么要我管?”
圣上有些别扭的看了看她, 低声道:“不会吃醋,同朕闹小脾气吧?”
锦书笑着斜他:“何至于此。”
圣上深深看她一眼,握住了她的手指,吩咐道:“叫她进来吧。”
圣上不喜繁丽,所以江昭容穿得十分清素,月白色的长裙配了碧水色的外襟,便是披帛,也是天青色中透着明静,只有发髻上的珍珠步摇,才透出几分华美。
她生的娇美,如此一来,却也十分鲜艳。
进了内殿,恭恭敬敬的向圣上行礼之后,她便极为隐晦的,将目光投向了坐在一侧的锦书身上。
她正坐在圣上旁边,低着头,膝上是圣上的外袍,手里捏着针,眼睑低垂,似乎是在缝什么。
明明是最普通的黛青色衣裙,穿在她身上,却别有一种动人。
仿佛是流落民间的千金贵女,如何也掩盖不了她镌刻在骨子里的风姿一般,映的人自惭形秽。
从自己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她挺直的脊背与修长的脖颈,以及美玉一样近乎剔透的半边面颊。
这样的美人,便是女人见了也不由得心动,更何况,是圣上这样的男人呢。
突如其来的,江昭容心里一阵不舒服。
她进来的时候,姚氏没有抬头,连低垂的眼睫,都没有动一动,似乎是没有看到她一样。
圣上坐在她身边,正静静地看着她,似乎她就是他的一切,一眼没有看过站在一边的自己。
两下里一对比,当真是叫人难堪。
锦书感觉到她在看自己,却也没有在意,只是低着头忙自己的事情,不掺和这趟浑水。
她不说话,圣上更摸不准她心里在想什么,也没有主动说话,只是坐在一边,看她纤细的手指捏着针,动作轻缓的将那道口子缝上,然后红唇微张,轻轻将线咬断。
将衣袍展开,锦书盯着仔细的看了看,觉得没有什么大碍,才放到了一侧的案上,伸手去取之前被放在一边的线团。
也是赶得巧,她将自己那根绣花针放得随意,伸手去拿线团的时候,却没有注意到,一不小心戳了一下,白皙的手指上,当即便露出来小米粒一般大小的红点。
她在家的时候,便做惯了刺绣,时不时的,也会被针扎几下,这样一点儿疼,是不放在心里的。
随便拿起一侧的帕子,她正想要伸手按住,却先一步被圣上握住了手。
“怎么这样不小心,”他轻声责备一句,语气里没有斥责,却只有温柔:“马虎。”
只是被刺了一下罢了,又没什么大碍,他却这样大惊小怪。
锦书听得微微一笑,正想将手抽回来,圣上却握住她那根手指,送到唇里,轻轻的允了一下。
锦书愣住了,随即面上飞霞,嫣然夺目。
江昭容入宫多年,还不曾见过圣上这般体贴小意,眼睁睁在一边看着,只觉心中盘着的那条毒蛇动了,徐徐的,吐着鲜红的信子。
宫中规矩森严,此前圣上不曾开口提她,她自是不好主动说什么。
到了这会儿,却是无论如何都忍不住了:“这便是姚妹妹么,果然生得一副好相貌。”
最开始的时候,她还能克制不住自己的心绪,但是话说到最后,不免带上了一点儿酸味儿:“怨不得圣上这样宠爱。”
圣上抬起眼,淡淡的看了看她,道:“怎么,你今日过来,可是有什么事情吗?”
江昭容被圣上说的一噎,顿了一顿,才有些讪讪的道:“没有,只是臣妾想念圣上,所以才来见您,望请圣上见谅。”
“现在你也见到了,退下吧,”圣上听的一皱眉头,向她摆摆手,隐约不悦道:“这里不是你的寝宫,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荒唐!
你既如此冒失,便迁往交雁馆去,抄写佛经静心吧,以后做事的时候,记得三思而后行。”
交雁馆地处偏僻,又是萧条,素无人居,虽说也是后宫之地,却几乎可与冷宫并肩。
江昭容听圣上说完这话,脸色登时一白,哆嗦着身体,眼泪不受控制的想要出来。
圣上只说是叫她去抄经,可没有说叫她什么时候出来。
难不成,是想叫她老死在里面吗?!
怨愤的看了锦书一眼,她下意识的想要张口说话,却瞥见圣上眼底隐约厉色,心中一凛,想起了之前那些忤逆他的人,都有什么下场。
情不自禁的打个冷战,江昭容哆嗦着身体,老老实实地合上嘴,行礼退了出去。
她一走,圣上便凑过去锦书面前去,小心的看她脸色,低声问道:“没吃醋吧?”
锦书看他一眼,微微一笑:“圣上将她打发的这样干脆,我还有什么好吃醋的?”
“朕心悦你,便不需要遮遮掩掩,”圣上定定的看着她,语气坚定:“朕要叫所有人知道,你是朕心头肉,掌中珠,叫所有人都不敢轻侮。”
他们彼此之间既然有心,早晚都是要成事的。
锦书家世平平,膝下又无子嗣,他更要叫自己的态度强硬,不叫人轻看她。
他不是初登帝位的少年君主,被一时之间的火热情意,烧的失了理智。
他登基十余年,整合朝纲,平定外戚,有足够的底气,护住心爱的女人。
他不再年轻,但是,却也拥有岁月所赋予的坚毅与从容。
年过而立,他很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锦书目光柔和,托着腮道:“圣上待我好,我都明白的。”
她不过是小吏之女,家世低微,唯一能够拿得出手的,也只是一张脸罢了。
可圣上是天子,见过的美人不知凡几,她仅有的筹码,在他面前,依旧灰蒙蒙的不起眼。
他今年三十有一,她却未及二八,本就隔了十余个年头,难道还能指望他身边干干净净,一个女人都没有?
这样愚蠢的想法,锦书从来不会有。
何德何能呢。
她将是他此后的唯一,是他花丛的终点,这就够了。
人若总是在计较已经过去的,无法挽回的事情,反倒会失去的更多。
圣上却怕她心里酸涩,口中却不肯说,只是靠近几分,又一次问:“真的没吃醋?”
“这有什么好吃醋的?”
锦书看着他,有些好笑的道:“她也是圣上的女人,在我之前,便已经结识了你,要是恨,也是她恨我,哪里轮得到我去恨她。”
“圣上不必这样仔细着我的情绪,”锦书看着他,认真的道:“人是活的,心也是活的,谁没有过去呢?您不例外,我也不例外,大家都有,又何必去计较呢。”
她握住他的手,缓缓道:“圣上待我很好,我知道圣上对我有心,我也知道,从此之后,就只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事情,跟之前的别人,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短短的一席话,叫圣上听得心潮翻涌,静默的将她看了又看,才缓缓的说:“能得到你,是朕的福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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