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赶忙睁开了眼,抬起了头,只见世子略显伤感地看着我,我知道他伤感的不是我,而是在伤感他自己的课。
见此,我赶紧打起了精神,认真道:“堂兄讲得极好,只是我昨夜没睡好,堂兄你继续。”
世子感叹道:“你不必安慰我了。我知道我讲课时声音太平无起伏,照本宣科无引经据典,就算是不讲课,讲些别的闲事,听着也是毫无乐趣可寻的。”
我忽然发现世子的课还是有一个优点,至少他把他讲课的缺点总结的很全面。
我本以为世子一番感叹后会继续讲学,可我等了会儿却等不到声,便又抬头看去,只见世子神情古怪地盯着我。
世子盯了我半晌,才反应过来道:“这天是有些热,要不唤几个宫人来替你打打扇。”
“谢堂兄好意,但我并不觉热。”
世子奇道:“那你的脸怎红成了这样?”
我忙低下了头,尴尬道:“这……”
这自然是因为方才的那场梦,那个人,那一吻。
世子见我不答,又上前了两步,俯下了身子,摸了摸我的额头,疑惑道:“也未发烧。”
我连忙拿起书,恨不得把脸埋进书里,一眼也不敢看世子。
生怕他看穿了我难以启齿的梦和那道不明说不清的心思。
我小声道:“堂兄你不必管我,且讲就是,堂兄接下来的课我一定好好听。”
世子听后直起了身子,欣慰地点了点头,又感动地看了我一眼,便接着方才的讲下了去。
接下来的一个时辰又是一番煎熬。
初时我还能勉强撑着,到了后来,我一看到世子的嘴巴,眼皮就忍不住想往下搭。
可我却不愿再自打脸,便索性运起了内功,方才挡住了那如潮水般一浪接一浪滚滚袭来的睡意。
一边听课,一边练武,也算是一举两得了。
终于世子笑着对我道:“今日的课便上到这里吧。”
我长舒一口气,起了身,笨拙地学着过往镇上私塾里学生的动作,给世子行了个师礼。
世子认真地还了一礼,认真说道:“谢谢你。”
“谢我什么?”
“谢谢你认真听我讲完了一个时辰的课,你是我遇见的第一个听我讲完一个时辰的课还未睡着的人。”
他顿了片刻,斟酌了一番用词,道:“你很不简单。”
兄弟,我连内功都运上了,能简单吗?
紧接着世子将书放在了桌案上,看了眼天色,道:“差不多是该传膳的时辰了,你先把用晚膳了吧。”
我听世子这意思估摸着这晚上竟还有课。
果不其然,世子接着道:“晚膳后,还有晚课,晚课主要是为你讲讲宫中的基本礼法和朝堂上的一些繁文缛节。”
我问道:“那不知授课的是哪位大人抑或是宫中的哪位总管?”
世子笑道:“还是我。”
还是你……
“陛下说既然我能者多劳,便把所有课都包了吧。”
所有课……
都包了……
我嘴角一抽道:“那……便有劳堂兄了。”
随后我想着世子来来回回进出宫也麻烦,便让他留下来一同用晚膳,他推辞不过,便应了。
从小到大,除了吃娘做的饭外,大多数时候我都是吃自己做的,可自打昨日进宫后,我寻不到机会下厨,便只能吃宫里头的御膳。
今日中午时伍好还悄悄同我说,皇帝特意吩咐御膳房照他用膳的规制给我布菜。
言下之意就是,我如今吃的饭菜便是皇帝吃的饭菜。
皇帝的御膳很丰盛,山珍海味摆满了一桌,但大多数时候,每道菜我也只动得了几筷子。
御膳房的手艺确实不凡,和寻常厨子做的菜相比自然是有天壤之别,基本上每道菜都让人挑不出错漏。
没有错漏,也没有新意。
总体而言太平了,就跟崔灵的剑一样平,四平八稳,往往会缺少惊艳之感。
一想到崔灵,我夹菜的动作都慢了几分。
不知怎的,自昨日后我总会时不时因着各种缘故想到崔灵,想她笑的时候,想她不笑的时候,想她一贯霸道的时候,想她难得温柔的时候。
再然后,我的脸就又红了。
世子见我连吃个饭脸都会红,更觉古怪道:“你当真不用传个御医来看看。”
我赶紧夹了一筷子菜,以掩尴尬,哈哈笑道:“不用不用。”
接着我便专心吃菜,不敢再想崔灵了。
晚膳用到一半,便有宫人传来旨意,说是皇后娘娘等会儿要来我宫里,让我这边的宫人准备一番,好恭迎凤驾。
我听后有些惊讶,未料到皇后会到访。但随后仔细想想,便也了然,任谁忽然多了一个便宜儿子,于礼于情,如何也要来瞧上一眼。
用完晚膳后,宫人又传来了旨意,说是皇后凤体违和,他日再来看望我。
我先还觉古怪,刚刚都好好的,怎么说违和便违和了,但当我看见我身旁坐着的世子时,便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了。
皇后不来是怕见到一个人。
那个人便是我身旁的世子殿下。
世上有这样一种男人,爱的人便专情以待,不爱的人便无情对之。
世子便是这样的男子,爱便爱,不爱便是不爱,从不会玩暧昧,也从不会给那些向他表明了心意的女子留下丝毫不该有的念想,更不怕无情的拒绝会伤透那些姑娘们的心。
所以他伤了很多姑娘的心。
而被他伤的最深的当属这位半年前才被册封的皇后娘娘,一个今年也不过才双十年华的姑娘。
皇后是大理寺卿夏大人家的三千金,儿时当过公主伴读,跟在太学念过几年书,便因此认识了世子,和世子也勉强算得上是青梅竹马。
自幼便倾心于世子的夏小姐不仅人美博识,还很有自知之明,她知道世子明媒正娶的妻子只会是崔灵,便在十七岁那年大胆地请世子纳她为妾。
世子听后眉头一皱,发觉此事很是常见。
神女有意,君王无心。
紧接着夏小姐便同无数位告白被拒的女子一般,听到了世子的经典名言。
“对不起,你是个好姑娘。”
夏小姐听到这句话后,没有像之前无数位告白被拒的女子一般哭着跑开,而是淡定地和世子说了几句话,说完后,她终究还是哭着跑开了。
三月后,心灰意冷的她便自请进宫,参加选秀去了。
世人知晓此事,都夸夏小姐够决绝,放得下。
我倒觉得她脑子有些没转过弯,反正左右要进宫,那她为何不再等几年,等到世子成了皇帝之时,再进宫选秀,不就两全其美了吗?
但后来我又想,万一她从黄花大姑娘等成了老姑娘,世子还未继位,那便就得不偿失了。
想到此,我便觉得脑子转不过弯的人看来还是我。
夏小姐的后宫之路可谓是一帆风顺,一进宫就独得圣宠,不到两月就有了身孕,一年前诞下了一位皇子,只可惜那皇子还没活到被立为太子之日便夭亡了。
夏小姐因此伤心欲绝,她越伤心,皇帝便越心疼,为了陪她,足足有一月都不曾翻过别的妃子的牌子。
后宫中人见此都常叹说,后位不远矣。
半年前夏小姐果真如众人所料拿到了空悬近十八年的后位。
没有人能说得清皇帝到了这个年纪怎会疯狂地迷恋上一个小自己二十多岁的女人,但最广为流传的一种说法还是,夏小姐有六七分先皇后的影子。
再加之她生过皇子,那皇子虽夭亡,但至少给过皇帝一个希望。在求子心切的皇帝眼中,能生出皇子的女人自然比那些只生得出的公主的后妃们更值得宠爱封赏。
想到此,我便看了一眼身旁的世子。
我发现无论是在宫人通报皇后要来之时,还是在宫人通报皇后改期之时,世子都很平静,神色如常,丝毫未受一点影响。
他似乎根本不觉他和皇后若是相见,定会十分尴尬,倒是我这个看戏的,一想想那个场景便觉得有些揪心。
皇帝不急太监急,我这种人大概注定就是那着急的太监。
我见世子如此稳得住,还是有些不解,便故意问道:“不知皇后娘娘是个怎样的人?”
世子认真道:“为人臣侄,不敢妄语。”
我便换了个说法,道:“那不知大理寺卿家的三千金是个怎样的姑娘?”
世子会意后,无奈一笑,想了想道:“夏娘娘是个好姑娘。”
我打趣道:“只可惜再好也好不过你家姬姑娘。”
世子摇头道:“小萌她不好,她是个坏姑娘。”
“你喜欢坏姑娘?”
世子微笑道:“我不喜欢坏姑娘,但我喜欢的姑娘却恰好是个坏姑娘。”
我猝不及防被秀了一波恩爱,赶紧喝了口汤,压了压惊。
我想我日后最好还是少在世子面前提姬小萌,免得莫名被秀一脸。
晚课时,我又全程运功提神方才熬过了一劫。
第二日下午,世子踩着点到了我殿里,但他今日却未带书。
他进殿后便道:“今日我便不讲学了。”
我有些惊讶,没料到我还未先罢听,他倒先罢讲了。
我问道:“那今日?”
世子笑道:“今日我们出趟宫,去见个人。”
“何人?”
“杜白大人。”
作者有话要说: 过剧情,刷新NPC,啦啦啦啦~\(≧▽≦)/~
☆、皇帝的日记:九杀
炎炎夏日,我和世子二人站在杜府大门前,一时无言。
距离方才进府通报的小厮消失已过了好一会儿,但那小厮就跟人间蒸发似的,进去后便再无音讯,独留我和世子默默地站在府前,饱受烈日炙烤。
我这人皮糙肉厚再站几个时辰也无妨,只不过世子身份尊贵,如此站下去怕不太妥。
我看向了一块阴凉地,正欲开口,世子却转头,指着那块阴凉地对我道:“你身子金贵,不如去那阴凉地站会儿。若你中暑,陛下怪罪,我担待不起。”
世子成功地抢走了我的台词。
世子带我来前便让我做好心理准备,他说杜白未必会见我们,其次他也不知杜白愿不愿意答应日后来教我。
我有些不解,觉得朝中那么多资历深厚的鸿儒老臣,也未必就非得要求杜白来教我。
世子便笑说,杜白大人能化腐朽为神奇,若别的老臣来教,最多也只能教出个守成之君,教不出一代英主。
世子说完便觉不对,赶忙解释说,我的意思自不是说你是腐朽,只是将来你若有杜白大人相辅,那必如虎添翼,锦上添花。
我心中腹诽,你方才明明就特别强调了化腐朽为神奇。
又过了半炷香的时间,我和世子仍站在门前。
做臣子的竟胆敢把一位世子和一位皇子晾在门外,在任何人看来都是一件古怪到极点的事。
但若这人是杜白,便不会有人觉得古怪了。
当崔灵和世子还是七八岁的小屁孩时,京城里传奇故事的主角便是这位杜白。
杜白出生微寒,自幼父母双亡,七岁那年被膝下无子的岳丞相瞧中,给带了回家,当儿子养。
他和岳丞相名义上虽为师生,但实则是父子之情,养育之恩。
岳丞相也是慧眼识珠,捡到的这个学生争气得很,杜白虽是七岁才开始读书,但很快就远远胜过了同龄人中那些三四岁就启蒙了的孩子。
十五岁那年杜白更因一篇无名赋闻名天下,那篇赋无论文采还是架构,都让人不得不拍案叫绝,大呼神作。
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那内容实在太不和谐。
在那篇无名赋里杜白将朝廷骂了个狗血淋头,从皇帝到小吏无一不被他讽刺了个遍。
原本这等大逆不道之作就算火了,也给杜白带不来什么好处,反会招惹杀身之祸。
可这世上的事有时便是这般怪,当你骂东西骂出了境界,骂出了水准,骂出了深度后,世人非但不会怪你,还会夸你骂得好,骂的妙,请你继续骂下去。
那篇赋出来后,官员们明面上虽不敢提,暗地里却也常常对着那赋称好称妙。
只因他们大都觉得杜白骂的定不是像自己这样为民为国鞠躬尽瘁的好官,一定是像他们看不顺眼的同僚那般的贪官污吏。
但有趣的是,那些同僚常常也是这样想的。
都总归觉得骂的不是自己,便都能心安理得地夸那无名赋,再继续心安理得地干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事情闹大了,便总有会上达天听的一日。一月后,皇帝陛下终于看到了传闻中的无名赋。皇帝看完那赋后,龙颜不怒反悦道:“榜首之才。”
这话一出,朝廷和民间才敢开始大张旗鼓地吹捧杜白。
皇帝也是一语中的,两年后杜白果真连中三元,成了数百年来最年轻的一位状元。
三年后杜白觉得日子无趣,便化名去考武举,一考又拿了个武状元。
这一来,他便再度刷了前人的记录,成了最年轻的文武状元。
杜白做官以来,政绩显著,深得上级尤其是皇帝陛下的信赖。
但他却觉得他这官当得磨皮擦痒,极不痛快。于是他一不痛快,就爱往上面递辞官信,每每这时他的恩师兼养父岳老丞相便会将他的辞官信给拦下来,再苦口婆心地劝他,年轻人不要心浮气躁,好好干,总有一日你会干出感觉,明白这做官的真谛。
这些年来也没人知道杜白摸没摸清这做官的真谛,世人只知道他喝醉了照旧爱发酒疯。半年前杜白在游船上喝醉了,跑到了船头,高呼“皇帝呼来我跳河”,言罢还真跳了下去,旁人拦都拦不住,眼睛都看直了。
杜白虽有武艺,但却是只旱鸭子,若不是河边的人救得及时,他这条命就算是交代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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