芮央从东方祉的搀扶下挣开, 捂着心口, 娇喘微微,好半天才调匀了气息。她眉头微蹙的样子,美得像个病西施, 让东方祉好一阵心疼。
芮央向着江淮说道:“师叔, 阮师妹今日伤重,怕是不能随我去见师父了,不如再缓上几日。烦劳师叔先将事情禀明师父。”
阮秋雨见不了君山雪,这让东方祉安心了不少, 可是,江淮若是回去禀明,自然会让君山雪得知阮秋雨会“杯弓蛇影”的事, 恐怕,君山雪马上便会怀疑易洪之死。
东方祉慌忙向江淮进言道:“师叔,阮秋雨做出有辱师门之事,又对同门起了杀心, 这样的人实在留不得, 还是早些处决了好,以免再生祸事。”
旁人不知, 只当东方祉是有多紧张芮央,生怕她再次被阮秋雨所害,然而芮央和阮秋雨却心知肚明,暗暗不耻。
阮秋雨趴在地上,却并没有昏死过去。她听见东方祉所说的话, 喉间默默涌上几口咸腥,她绝望而凄凉地往肚里吞咽着,分不清是血还是泪。
芮央故意柔声劝道:“师兄不必为我担心,这样大的事,还是过几日交由师父来决定吧。”说罢不待东方祉言语,便唤了十九等人前来,将阮秋雨带了回去。
当晚,芮央自行调息了片刻,闲来无事,又一人来到清泉边,回想当初有凌冽相陪,还有双双和对对,竟觉晚风中带着凉意。
恰在此时,远处跑来一人,芮央回头一看,是七七。这丫头,最次都是跑得气喘吁吁,平日里偷懒,从没好好练过内息吧。
七七来到芮央面前,像模像样地抱拳行礼:“青龙使,有人托我送一瓶药给你。”说完,她掏出个精致的白瓷瓶,捧在芮央的面前。
“这是什么药?谁送的?”芮央说着拔了瓶塞闻了闻,已经依稀辨出其中几味药材的气味,都是治疗内伤的。
“是……是白奇,”七七说起这名字,竟像是有些不好意思,“我只是告诉他青龙使受伤了,我不是特意告诉的,我就是去他那吃东西……我不是故意跑下山吃东西,我只是……”
芮央摆了摆手,示意她不用说下去。七七年纪小,难免贪玩好吃,芮央总是格外宽容些,自从前几日派她下山去帮十九,她就成了朝阳客栈的铁杆吃货。
芮央服了药,果然疗效极好,她不禁又拿着那精美得像件艺术品的瓶子琢磨,做工如此精巧,一看就不是出于中原的物件。她怎么也不相信,这么好的药,修罗教居然富有到人手一份。
心中突然就生出一个念头,激灵得她浑身的血液都兴奋了起来。
芮央连夜溜下山去,一冲进朝阳客栈,便拿着那药瓶问白奇:“这药,谁给你的?”
白奇似乎并不惊讶于芮央的突然到访,他没有回答,却意味深长地笑着,指了指楼上。芮央心中一阵激动,自己果然没有猜错。她二话不说,直接冲上楼去,在最幽深的地方,有一间客房,朝阳客栈是从来不给客人住的。
芮央轻轻地推开房门,屋里点着昏暗的灯,一人正坐在桌边,临窗品茶。他一袭黑衣,身姿隽逸,鼻若悬胆,玉面薄唇。
听见声音,凌冽起了身,清冷的声音里带着别样的柔情:“七七每日来都不曾发现我的行踪,姐姐如何知道我来了?”
就是知道,就觉得是他,女人的直觉没有道理。芮央未作回答,却直接扑进了他高大坚实的怀抱里。
她温软的身子撞在他的胸膛上,重逢的喜悦也重重地撞在他的心上,他收紧双臂拥住芮央的那一刻,满心都是柔软和温情。
二人温存了片刻,芮央问道:“你是几时来的?”
“其实,我已经见过姐姐了。”凌冽垂眸,浓密的眼睫掩藏着他眼底的想念,“当时人太多,他们都在看阮秋雨和胡天福,我不方便现身。”
原来那时,他便已经身在朝阳客栈之中了。
“我安顿好教中事务便赶着过来了,姐姐一定要做的事,一定是很重要的事,我想陪在姐姐身边。”
凌冽总是这样,虽然清冷虽然沉默,可他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总是会打动芮央的心,让她放不下牵挂,让她想要对他更好一些。
她轻轻地牵过他的手来,指腹在他的掌心中细细研磨,娇嫩和温暖就在他的手中化开:“快了,我想,我的目的很快就要达到了。我就可以和你一起离开,我们回地狱之火。”
“姐姐,”凌冽握紧掌心里那只纤纤玉手,“你真的不会后悔吗?修罗教被中原武林称为魔教,多少人厌恶唾弃,你是云华宫的青龙使,若是为了我,众叛亲离……”
玉指掩上了他的唇,她目光坚定、语笑嫣然:“我不后悔。你若是魔,我便随君入魔!”
指腹在他微凉的薄唇上轻轻地摩挲,撩动二人心潮起伏,芮央双手勾住凌冽的颈项,凑上去,用她娇柔的唇瓣代替了指腹……
苍茫的夜,月黑风高,蒙面之人轻车熟路地潜入了这间软禁着阮秋雨的屋子,带上她一路狂奔。
直至出了云华宫,来到荒芜的山间小路,阮秋雨突然挣脱了蒙面人,她轻笑了一下,淡淡地说道:“不用再跑了,东方祉,你告诉我,你是来救我,还是来杀我的?”
蒙面人冷冷地转身,将面巾扯了下来,蒙蒙的夜色中,依稀仍是她一直爱慕着的那张俊脸。
“救你?怎么救?藏匿一个大活人,远没有处理一具尸体来得容易。”他的声音无情冰冷得像一块铁。
阮秋雨如雪的花容露出一丝苦笑,一直苦进了她的心底,苦到让她的眼中都闪出泪来。
“东方祉,我十几岁就将自己给了你,你可还记得你那时的柔情款款?你那时将我搂在怀中许诺我,他日就算是娶了颜芮央,你也只会钟爱我一人。”阮秋雨泪眼涟涟,世间凉薄,不过人心,她只要想到眼前之人当初曾如何地耳语温存、肌肤相亲,心就会更痛上几分。
“我为了你,用‘杯弓蛇影’杀了易洪,你可知当时我心中有多害怕吗?我伤天害理、手染鲜血,还不都是因为,我爱错了你!你利用我,为你自己铺平了登上掌门之位的康庄大道,如今就该兔死狗烹了吗?我只想问你,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
东方祉在她的追问下,到底有些心虚,他默了许久,却是理直气壮地答道:“我发觉,我喜欢的是央央,我喜欢她出尘清高的样子,喜欢她干干净净的背景,喜欢她名正言顺的身份。”
这是多可笑的回答。
得不到的清高总是美好的,得到的温柔都是卑贱的;为了掌门之位,他用别人做了垫脚石,又在向往干净的背景;他尝够了苟且的快乐,又喜欢名正言顺的身份。
芮央大概就是看透了他的本质,这一世才能如此顺利地离间了他和阮秋雨。
阮秋雨此时方明白什么叫绝望至极、万念俱灰,一开始,便爱错了人。哪怕没有颜芮央、没有胡天福、没有易洪,他也不会与她白头偕老的,因为,他根本不知道什么是爱。
与其活得这样痛苦,不如死个痛快。阮秋雨掌心一挽,便朝东方祉扑了上去,她明知道打不过他,何况被他打成内伤还没有好,她不过是个求死的打法。
东方祉可不会给她换招的机会,再让她使出“杯弓蛇影”,事实上,她如今内力受损,也已经使不出这样狠辣霸道的招式了。他连连出手,很快便锁住了她的喉咙。
阮秋雨如玉般的颈项在东方祉的手下如一个易碎的瓷器,喉骨被捏得“格格”作响,阮秋雨再也说不出话来。此时,两人离得很近,她最后认真地看了东方祉一眼,突然轻松地笑了。
东方祉顺着她撇开的目光,感觉到身后突然点亮的灯笼,一个接一个,仿佛要将半个山都照亮。那里站满了人,全是云华宫的弟子,为首的几人是:君山雪、江淮、颜芮央、沈思跃。
就在东方祉愣神的时候,一把闪亮的匕首蓦地捅进了他的身体,他恼羞成怒地一手捂住伤处,另一只手发狠地捏了下去……
阮秋雨死了,她若是不捅那一刀,也许还有活下来的机会,可她真的活够了,再活下去也已经一无所有。没有爱、没有希望、没有尊严……
东方祉自己点穴,封住流血不止的地方,像条狗一样跪下来,爬到君山雪的面前,抱住他的腿,苦苦地哀求:“师父,阮秋雨她是胡说的,您要相信我!易洪是她杀的,和我没关系。我对师父和云华宫是忠心耿耿的,我在云华宫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才有今天……”
君山雪和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沉浸在眼见的事实带来的巨大冲击之中,缓不过神来。君山雪尤其心痛,四个门主是偌大的云华宫中他最钟爱的弟子,他一直将他们视为子女,看着他们成长得一天比一天优秀。
可如今,他不得不直面现实,名门正派中的翘楚,太平粉饰下的人心,真相,总是丑陋到让人触目惊心。
君山雪仰天长叹,甩开了跪伏在他脚下的东方祉:“你走吧,你我师徒情分已尽,从今往后,你与云华再无半点关系。他日你若再作恶,为师定不饶你。”
他没有杀东方祉,芮央并没有感到十分意外,这一世,东方祉没有弑师,也没有杀凌冽,阮秋雨已经死了,君山雪是个心软的人,他不想再造杀孽。
众人离去,东方祉还伏在地上叫:“央央。”
芮央果真止了步,转过头来,看着身上又是泥又是血的东方祉,如今这个悲催狼狈的样子,哪里还有半点当初的风流倜傥。失去了白虎门主的位置、失去了继任掌门的资格、失去了道貌岸然的伪装、失去了所有人的信任,他什么都不是。
“央央,我是不是让你觉得意外和失望了?你别和师父一样相信那个疯女人的话,她真的疯了!”
失望吗?并没有,因为芮央从来就不曾对他怀揣过任何的希望。
意外吗?当然也没有,阮秋雨被禁于青龙门,若不是芮央“不小心”将阮秋雨周围的守卫分布告诉了东方祉,他怎能这样容易地将人带走?还有,若不是芮央故意放水,阮秋雨又怎能将消息放出去,托朱雀门的亲信去向君山雪告密,布下今晚的天罗地网。
见芮央轻笑不语,东方祉仍不死心,他凄然地问道:“央央,你到底,有没有喜欢过我?”
一个阮秋雨死前刚刚问过他的问题,现在,他用同样卑微而苦涩的心情来问另一个女子,这是多么滑稽可笑。
芮央冷冷地转身走远,寒风将落叶打着卷送到东方祉的面前,同时带来她轻蔑骄傲的回答:“从不!”
☆、第一百二十五章随君入魔
一份新鲜出炉的弟子名册放在君山雪面前, 他已经看完了。
新进弟子分入四门, 力量均衡、井然有序,四门之中管事的弟子也经过新一轮甄选,该晋升的晋升, 该淘汰的淘汰。甚至于, 还有最新选拔好的青龙、白虎、朱雀门门主候选人三名,其中青龙门主候选人是:十九。
芮央此刻正恭恭敬敬地跪于君山雪的面前:“师父,不孝弟子颜芮央,请求离开云华宫, 望师父成全。”
君山雪似是疲倦地阖了双目,久久地一言不发,平静得如一尊玉制的雕像。良久, 他满心沧桑地叹道:“芮央,如今这结局早在你预料之中是么?你可对师父说句实话。”
芮央一惊,伏首而语:“原来师父已经知道了。”
“我本来是不知道的,”君山雪的目光淡淡地落在那名册上, “可我对你的性子多少还是知道一些。阮秋雨在你的青龙门丢了, 你不讶异,看到阮秋雨和东方祉自相残杀, 你也不讶异,如今再看到你连三个门主的备选之人都已经想好了,我便也就明白了。芮央,你是一早知道些什么吗?”
“弟子愚钝,”芮央怎能说她一早知道易洪死因的真相, 若是知道,为何易洪死的时候又没提过呢?她谨慎地答道,“我不过是平时和阮秋雨相处得多些,看出点蛛丝马迹,猜想有些隐情罢了。若是易师兄枉死,自然是要为他伸冤的。”
君山雪点了点头:“你说的极是,如今真相大白,想不到,你所求的却是离开。”
他话里满是沧凉,易洪、阮秋雨已死,东方祉被逐出师门,这一辈门主中只剩芮央,竟也是留不住的。
芮央一时也极是伤感,她低声说道:“是弟子不好,还望师父勿怪。”
君山雪到底是个豁达之人,他最终微微地笑了笑:“仗剑天涯,心中有正义,哪在乎何门何地,你且去吧。”
三日后,芮央安顿好门内事务,下山与凌冽会合,一同前往地狱之火。
数月后,芮央于流火殿中得到中原传来的消息,点苍门偷袭云山之巅,同时大队人马里应外合,云华宫奋力抵抗,相持不下。芮央与凌冽连忙集结队伍前往支援。
队伍抵达云华山时,云华弟子已伤亡惨重,而那带领点苍门弟子偷袭进入云华宫的人,正是投靠了欧阳澜的东方祉。昔日,他将欧阳澜视为敌对之人,如今他一无所有,不惜投靠对手,出卖师门。
点苍门的势力和威望一直屈居云华宫之下,门主欧阳疯不满已久,此番誓要取而代之。
芮央和凌冽与云华众人合力御敌,与东方祉狭路相逢。东方祉眼见他二人亲密恩爱的样子,终于发现自己被愚弄。他贼心不死,长剑一挥,对着凌冽说道:“央央本是我的未婚妻,你小子要么让开,要么受死!”
凌冽却是头也未抬,冷冷回了声:“凭你?也配?”
当初青龙使胜出,按规矩成为未来的掌门夫人,有资格做掌门的人才有资格娶芮央。东方祉早被逐出师门,这婚约自然也就废了。何况,他这样的人渣,哪里配得上姐姐这样的人。
东方祉恼羞成怒地冲了上来,招招直取要害。
这一世,芮央将凌冽护得极好,东方祉从来不曾注意过这个从山下捡来的青龙门弟子。而且,他这些时一心只想着夺回昔日的地位,也不知今非昔比,凌冽便是新一任的魔教教主。
他来势汹汹,只以为凌冽在他手下过不了十招,定然就交待了。谁知冲上来就被凌冽打趴在地上。
过招时,忌轻敌和急躁,两个忌讳东方祉都犯了。而凌冽不仅修习了魔教武功,这一世也对云华宫的武功路子了解极多,东方祉一味用强,怎么能赢得了凌冽知己知彼。
凌冽不爱说话,但并不表示不想揍他,何况,是他自己找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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