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叔出去了吗?之前我还看见二叔在劝父亲,说是纳妾何须摆酒唱戏,怎的出去了?”
平儿冷笑:“谁知道呢,二太太说是庙里听经去了!也不知是真是假,我听旺儿说了,有个什么人投奔来,二老爷其实没出门,就在梦坡斋呢!”
贾琏闻言,闷闷不乐,林妹妹真是可怜呢,堂堂官宦千金,这样被人漠视。
想着当初,贾琏也是惭愧,他也没见林妹妹,只是自己不是被罚跪么?当时他也不知道父亲没见林妹妹,根本没人与他说过,不过就是说了,贾琏估计也不在意,姑娘家家都是跟着老太太太太姐妹们过日子,男人不见也没什么要紧。
这会子再听着平儿之言,觉得父亲对于远道而来外甥着实太轻慢了,外甥投奔舅舅家,两位舅父都不见,这是对林姑娘有意见呢,还是对贾母有意见呢?
当初力主迎接林妹妹却是贾母,老祖宗想的亲上加亲,贾琏以为后来没成,是因为林姑父死了,如今看来,大房二房都不乐意林妹妹进贾府啊。
林妹妹那么聪明得人,只怕从进府就呕了气了。
贾母心思大家都知道,大房反正无所谓,大房没有适龄儿子,管她林姑娘有银子没银子。
二房却是不同,王夫人跟那人精似得,贾母一动心思她都知道了,这是要拿宝玉做人情,替老太太兜揽孤女呢。
王氏这里不好公然违拗婆母,却是可以拦着贾政这个不通俗务舅舅接见外甥女儿,借机会给黛玉一个下马威。
王氏原本就不喜欢聪明的小姑子贾敏,恨她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不说,模样还比自己漂亮,处处压在头上,当然也不喜欢她的女儿黛玉进府来再得意风光。
贾赦不见黛玉,正好给了她一个借刀杀人的机会,她顺手拦着贾政,也不使他见黛玉,在惶恐不安的小姑娘心上在踩上一脚。
这便是委婉警告黛玉,不要以为在舅舅家里就由舅舅做主了。
贾母宠爱又如何,亲口发话又怎样?
我这个当家舅母拦着你不叫你见你舅舅你就见不着。
女儿家过日子嘛,这是后宅小事儿,凭你舅舅再大的官儿,还是要我这个当家舅妈说了算,所以,你想要好生过日,就乖乖奉承我这个舅妈吧。
到了此刻,贾琏还想不到王夫人从来没有喜欢过黛玉,故意刻薄刁难,他就是个两条腿的猪了。
第6章006
贾琏暗忖,林妹妹初来乍到,王氏最爱捧高踩低,当初对自己就敢那样的欺瞒漠视,如今林妹妹孤身而来,王氏的行径可想而知。
当初,林妹妹那般鲜活的生命,最终在这府里熬死了,十六岁,花枝一般美好的年岁,竟然就那样凋落了。
想起黛玉之死,贾琏心头很不舒坦,蓦然间就对林妹妹处境担心起来。
老太太毕竟老了。
贾琏咋见平儿的欢喜,忽悠悠去了一半:“回去告诉你奶奶,林姑娘可不是一般人等,她是姑母唯一血脉,就如我们的亲妹妹,且不可轻忽慢待。”
言罢又怕凤姐不知道轻重,跟着王氏发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慢待林妹妹,又言道:“林姑父可是朝廷重臣,亲戚之间,正该同气连枝,我们家说不得日后还要仰仗林姑父。林妹妹初来乍到,人地生疏,叫你奶奶尽心些,只当是看在我的面上,不要学那口是心非之人,做那面甜心苦勾当。”
平儿没想到贾琏瞬间变脸,言辞苛刻,心头突突的乱跳:“二爷放心,奴回去就告诉奶奶,才来时,奶奶还说明日给林姑娘裁衣衫呢。”
“既有心,何必要等明日。林妹妹自小长在南边,肯定不习惯北边气候,姑妈去了,下人们准备只怕不妥当,你回去给你奶奶说,其他也就罢了,要紧的叫她速速给林妹妹收拾几件没上身的皮毛衣服,连夜送到老太太屋里去,切记!”
平儿见贾琏郑重其事,再不敢多言,忙着着去了。
贾琏不由想起当初陪着林妹妹扬州探病,到时,姑父林如海已然满头华发,满面死气暮霭沉沉人,一幅病入膏肓下世的光景。
贾琏这人读书不成,心机却有,细观之下,贾琏察觉到林如海面色青紫,并非患病,倒像中毒所致。
当时,贾琏也曾经暗中提醒过姑父,是不是另辟蹊径,避开钦赐太医,招纳民间神医仔细诊断治疗,却是林姑父对皇家太医深信不疑,反劝贾琏不要胡思乱想,免生事端。
最终,林如海药石罔效,一命呜呼。
林姑父之死,贾琏当初并非没有怀疑,奈何林姑父本人不在意,贾府也没有人支持,只好作罢。
林姑父死后,贾琏奉命收拢林家家业,却有许多疑惑之处。
论说,林如海在盐道衙门为官十年,常言道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盐道衙门掌管着盐铁茶三宗紧俏物资,不说那盐商的银子堆山填海,淌水一般送进盐道衙门,直说林家五代列侯,五代单传,代代子孙读书上进,从未出过败家子儿。
不说历代侯夫人的嫁资就是几十万银子,只凭着皇上当初赏赐数十倾土地肥沃的皇庄子,百年下来,也不止二百万银子。
林家祖上个个官至极品,深受重用,每年皇家有赏赐,下官要孝敬,朝廷还有冰炭银子,这得积攒多少银子?
贾琏当初接收林家,除开古董字画这些,林姑父点名留给林妹妹的东西不算,所有产业现银不过百万有余,后来,修建大观园,王夫人贪了林妹妹古董字画,又把姑母贾敏的嫁妆银子贪了,这才勉强凑了五十余万银子。
这个数目称不上林家五世列侯的根基。
如今看来,其中必有猫腻。
作为贾府第四代仅存长孙,在政治上,贾琏拥有知情权,他知道,贾府一直拥戴之人,并非元春后来所嫁的四皇子,而是老皇帝当初所立大皇子忠义王爷。
当初,老皇帝将尚且年幼的大皇子交到贾代善手里,说道:“这是我的继承者,我今日把他教给你,他就是你一生主子。你今后既要把他当成你的主子,好生伺候辅佐,又要当成你的学生,把你一身本领交给他,希望卿家不要辜负朕的一番苦心。”
荣国公因此将老皇帝的话奉若神明,阖家上下无不以此为念。熟料老皇上忽然罢黜大千岁,随后在铁网山围猎之后将大千岁收押。
荣府上下无不惶恐,老皇上又把太孙养在跟前,荣宁二府不知道就里,也只好把一切当成太上皇磨炼大千岁,因此不改初衷,秉承老皇上旨意,一心一意辅佐太孙,从没想过改弦更张。
本来一切按部就班,熟料老皇帝忽然就厌恶朝政,不耐烦再管红尘事,宣布退位让贤,自己一味纵情作耍去了,却把皇位让给一贯没有存在感的庶出四皇子。
随后,朝堂之上大肆清洗,所有曾经跟忠义大千岁父子们扯上关系之人,不是被收押,就是被罢黜,一时间,人人自危。
贾代善处境当时算是好的了,他是明公正道受皇命辅佐忠义亲王父子,并非结党营私,故而小皇帝铲除忠义亲王党羽,却不敢当着太上皇牵连他。
最终,贾代善被人罗列几项莫须有的罪名罢黜,身上的内大臣被撸了,御前行走的腰牌也被收了。
宁府也不好过,贾代化早死,儿子贾敬科举出身,也受到牵连排挤,叔侄们一起被挤出朝堂。
看似两府性命无忧了,可是,皇家的事情谁能说得准?
从此,荣宁二府犹如头悬利剑,惶惶难安。
荣国府惶恐尤甚,须知,忠义亲王跟贾代善的关系,比之宁国府要亲密的多。贾代善自以为了解太上皇,却也在这一切之后信心崩溃了。
贾代善心里,忠义亲王其实并无大过,皇上忽然厌恶他母子,便下狠手,让他大受打击,觉得自己被人戏耍,十几年心血白费。
太上皇当初将大千岁交给贾代善,荣国府就跟大千岁捆绑成了一条命。
如今这般,可谓是要了荣国府半条命,一旦新皇登基,荣国府就是眼中钉肉中刺,太上皇活着还好,一日大行,荣国府就是兔死狗烹。
贾代善很快病倒了,身子一日不如一日。贾代善自知不起,病中上了一本,向皇上请罪,言称自己辜负皇恩,如今病重难支,儿孙们没有能够担当重任之人,难以支撑荣国府,请求皇家收回荣国府邸爵位,自己愿意带着儿孙回故里,从此耕读传家,再不入朝。
贾代善这是想仗着旧日恩情乞骸骨,让荣国府中之人落个善终。
熟料老皇帝竟然不许贾代善辞朝。随后,太上皇忽然给贾敏指婚,随后,林如海官升三级,从七品兰台寺大夫,一跃而成了正五品巡盐御史,总领盐道衙门。
虽然林姑父有探花之才,原该被重用。但是,历来状元及第也不过七品编修,林姑父不仅放了肥缺,还做了五品官,实在是皇恩浩荡。
先指婚,后升迁,有心人自然把这一切与荣国府联系起来看了。
贾代善这个贾府的定海神针,在圣旨下达之后,强撑着进宫参谢恩,出宫后迅速嫁女,不出一月,就再次染病着床,病势汹汹,水米难进。
太医诊断说是痢疾,这病其实是再小不过的小病症,民间缺医少药的人家,吃几颗大蒜也能挨过去,偏偏贾代善这个国公爷,天天被太医守着,苦药汤子大碗大碗的喝着的情况下,病情日益沉重,死在这小小不言的病症上头。
当时贾琏并无察觉个中蹊跷,如今再活一世,又有林姑父参照,贾琏不免怀疑祖父的死因。
祖父不过才五十出头就去了,正值盛年。
按照玉牌记载,祖父得了曾祖父的秘籍,不说武功修至先天境界,也应当不差多少,按照贾琏推算,祖父一如祖母一般,活个七老八十岁不成问题,怎就好端端一病而亡?
一个民间食疗也能治好的小小病症,太医守着,上皇一趟趟赏赐神药,祖父还是死了。
细思极恐!
贾琏心惊胆颤,当初祖父病重,皇上日日派太医过府治疗,竟不是治病而是催命啊。
怪不得皇上那般爽快就答应了二叔恩荫出仕,轻易就授了五品员外郎,一个两榜进士也不过实放个七品正堂,熬上十年八年不见得能够升上五品,贾政连个秀才也不是,凭什么三五年便官居五品,实放工部肥缺?
如今看来,这一切都是祖父性命所换。
祖父死得太冤!
怪不得,祖父生魂会跳出来扰乱时空,这大约也算得天意昭昭不容颠倒吧!
第7章07
太上皇害怕一日仙逝,新皇压不住这一班擎天老臣,故而提前剔除老臣,为新皇顺利掌管江山浦路。
贾琏可以断定,姑父当初一如祖父一般,用自己大半身家和性命,换取林妹妹一生平安。
在外人眼里,林姑父利益与荣府一致,是贴了标签的忠义王爷一党。
林家被新皇所嫉顺理成章。
贾琏不由冷汗涔涔,却原来,荣国府与林家的栋梁柱,竟然都是死于政治倾轧,那么,王家舅爷王子腾无端端因为小小伤寒一夜毙命,就不用质疑了。
贾琏盯着那个城中之城黄圈圈,心中惊悚,那宫女肚子里爬出来的四皇子,竟然如此心很手黑,冷酷无情,比他老子还要狠厉三分!
可怜荣国府祖孙四代,战战兢兢伺候皇家祖孙,最终落得个灭门绝户。
贾琏心底拔凉如冰,细想那日祖父所言,似乎贾兰将来虽然一时功成名就,十分荣耀,最终难逃马革裹尸。
二叔袭爵时,已经六十岁花甲,能有几天好活头。且荣国府爵位到贾政这里已经到了头,五世而斩了。
贾府唯一出色孙子贾兰一死,剩下贾宝玉的遗腹子,不过是个奶娃娃,又摊上个名声坏透,被砍了头的娘舅,结果可想而知,左不过就是皇帝砧板上的鱼肉,任凭皇帝搓揉。
最好的结局,不过施舍他几间破屋子,再加些许残羹剩饭,苟延残喘罢了。想要出头那是难上加难。
那一对皇帝父子可不是善男信女,否则也不会杀得太上皇后嗣几乎灭绝。
贾琏心中惨痛,辗转半夜。
翌日,贾母发话,贾琏这才恹恹的回家了。
凤姐见了贾琏十分欢喜,小意抚慰,贾琏如今一颗心历尽沧桑,一刻饱受蹂躏心灵短时间难以抚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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