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她懂了,树大好乘凉,一人得道,远近亲戚来投奔的事正是常态。
从前她家里也住了好些个寄居的亲戚,沾亲带故有时候连什么关系都说不上来的人,偏偏出了门谱摆得比正主还大。但是没办法,哪怕只有藕丝似的一丝亲戚故交情分,就不能把人推开千里之外。太尉府这么多吏员、仆役,有做到高位的在府邸空房里多讨几个小间住,听起来也不碍什么。便如虞娘一家,也在府里一角有个小院,还有丫鬟伺候。
“只是她们闹什么,本就是格外开恩才住进来的,嫌日子太平顺了吗?”景语听着墙那边吵闹声越发大了,有些不高兴。吵吵嚷嚷不像样是一回事,她的脾性也是不耐烦听这些七姑八婆吵嘴的。
“是太尉让这些人搬走呢……”菡光小声解释道,“有好些人住了几年时间,忽然要走可能不太高兴。”
谢骁要把他们赶走?她皱了皱眉,没急着发问,“你带我去看看。”
菡光在墙上寻了处小门,几人穿过去也不必费心查找,墙后边到处都是乱象。
这片的屋子大多是卷棚屋檐的平房,好些人家不从府里的大灶上走,就在屋旁搭了简陋的灶台,看着很不美。远近树木之间系着绳索,挂满了晾晒的衣物,更有从屋檐下牵绳的,大人小孩的物件都有。这里看着已经和古朴肃穆的太尉府没什么关系了,到处都在乱哄哄收拾东西,妇人们不安地围拢来叽叽喳喳,更有甚者坐在地上哭着撒泼打滚,“一直住的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要赶人?我孙子过几天就要来了,这可到哪里落脚是好,我要留下过年,我不走!”
“就是啊,你们怎么狠得下心,这快入冬了叫我们住哪里去?”
好几个来劝离的青衣男仆被妇人们愤怒地围住,要讨一个说法。
“这里竟住了这么多人!”景语先是吓了一跳,继而沉下脸来,“怪不得太尉要请她们出去,还真当这里是自己家,子子孙孙都要在这里繁衍不成?再过几年,是不是连房子都要改地契了?”
她不是小气之人,但对这些理所当然占便宜的人也绝无好感。他们和太尉府没有一丁点从属关系,是别个人八竿子之远的亲戚,拖家带口住在这里也罢,再不该对主人家的家务决定指手划脚。蹭住了这么多年,这些人把这片屋舍弄得极不规整极丑,任是谁看到都不会欢喜,更不必说那些个心态。
她都要佩服谢骁,怎么能忍他们这样寄居在这,果真不当家就看不见?若是她一早知道二墙之外大片地方这样被人占去,恐怕要怄死,和几间房几个花费无关,当家之人谁也不会喜欢带着这么一大串不相干的人事。也幸好之前府里没有女主人,不然三姑六婆轮流上来求个差事搂个秋风,也是够难受的。
估计是没人敢不识趣地去打扰谢骁,才叫他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其实太尉老早就下令叫他们搬走了,如今都拖了两三个月,这些人就是赖着不走。”菡光也有些看不上这个做派,太尉自己还没照顾半个亲戚故交,底下人倒是塞了几十间房。
“那就是夏日里……”她忽然明白谢骁为什么要赶人,是怕人情纷扰这些事来找上她?
她站住看了一会儿,情形依然闹哄哄的,但总算知道不敢太过分,没有哭喊得震天响。
“说不定真要留到过年……”马上要入冬,谢骁既允许他们拖了这么久,自然也不差再拖上一阵子,天气转冷还真不好让老人幼儿无家可归。
“走吧,他们吵不出结果就会消停一阵。”她打算装作不知,若是找谢骁开口,传了出去到明春这些人就要看她面善了,“还好隔了几道墙,没有闹到大街上叫人看笑话。”
菡光和湖菱见她神情淡淡的似有轻嘲,也不敢多说什么,几人簇拥着她又回到墙另一边。
回来路上,老远就看到谢骁颀长的身影站在槐院门口。他似乎站了很久,身影有些凝固了,望着她的方向一直等待。
他若是去送玉萱就有些过了,是以没有陪她去凑热闹。远远看到她回来,他紧绷的脸色才露出一个笑容。
一看到他什么闲事也不生气了,景语快走几步到了他跟前,心里甜甜的:“用得着吗,我只是在府里走走,有什么好等的。”
谢骁牵起她的手,两人一起进屋,“等你还需要理由?你过来看看,我趁着打听玉萱的事,把院里这些人都探了一探,理出了几份文书。”
他说后一句话声音很轻,没有叫旁人听见。
贴着耳朵痒痒的。
谢骁递给她一叠纸张。那不是卖身契,景语扫了一眼,纸面上第一张就写着“菡光”,她赶紧压了压,叫人下去歇息:“湖菱,你们几个先退下吧。”
她们夫妇在屋里时很少叫人在跟前服侍,湖菱和菡光也不以为意,行了一礼就退到外间候着。
“你怎么突然想起查这些事?”刚刚一望之下,她看到菡光不止一家人的籍贯、名姓都在上面,左近交好的亲戚朋友也在其上,这会儿再细看,连祖宗三代都写上了!
谢骁笑了笑,没有说话,只是黑眸里有深邃难辨的微光。
她见他不回答,抬起头就撞进他的眼睛里……他在害怕,怕周士武那样的事再重演。所以她身边用人一定要摸个一清二楚,还要叫她自己心里有数。
“谢骁……”她软软地靠过去,也不提什么,只是把这叠东西都交给他,“你念给我听吧,我看着好无趣。”
谢骁接过,从背后抱住她,下巴靠在她肩上,闻着她身上好闻的淡淡花香,轻声念给她听。
他的声音离得那么近,每个字都仿佛过了一道回声,听起来似无处不在,又酥又麻。
他们脸颊贴着脸颊,亲昵得仿佛从没分开过。迷迷糊糊也不知听了多久,她全没放在心上。午后困顿之际,她脑海中忽然闪过湖菱的脸庞,怎么好像没有听到湖菱的身世?
作者有话要说: 《我和读者》:24,Christmas
C大哥是非常早的那批读者之一,为人十分低调,但是很壕气。故事连载到中段时C大哥说要养肥,等快结束时她再回来。那时我听了非常非常伤心……养肥什么的从来都是一去不回QAQ这话听着和弃文没什么区别了,也许C大哥过一阵就会忘了老谢和幼娘,又或者C大哥过一阵想起来但已没什么继续追文的冲劲……总之我好难过。
但是!!!
就在快结束的几天前,C大哥忽然坐着火箭炮回来了!她说,“我回来了。”
那一刻,我又相信了爱情,不,我又相信了养肥党!
第64章
那时瑞姨娘要把湖菱送给景语陪嫁,她连忙拒绝,这怎么能呢,瑞姨娘身边得用的人也就两个,走了一个必然很不趁手。可是瑞姨娘坚持,“带上她吧,别叫王家小瞧了你。”
瑞姨娘笑起来眉眼都有恬淡的温柔之意,竟叫她无法推拒。
不过她也只是这么一想,湖菱向来落落大方,细致妥贴,是个可靠之人。说起来也是难得,湖菱不只人美手巧,还有几分不俗的气质。独个时还不显,一把她放进丫鬟堆里,她就格外容易叫人注意,无论举手抬足还是眼神微笑,都有出淤而不染的洁净之美,有一点神秘的吸引力。
她听谢骁挑挑拣拣念了大半天,有些心不在焉:“谢骁,一入冬就要四处送年礼了,往年我们府上有哪几户走动的人家?”
谢骁笑了笑,知道她不耐烦听了。她知道这些事既然打探清楚就应当是牢靠之人,所以并不是非要去记住庞杂的亲属关系。她一旦失了耐心就会有小动作,便如此刻她的手指尖一圈一圈绕着顺滑的发丝打卷。
他喝了一口茶润嗓,这才答道:“往年走动的人并不多,除了进献给宫里的,就是伯府和建仁伯府上,还有几处亲戚和同僚。”其实还有她家永平侯府,还有她姑母信陵侯府,只不过那两边从来都不收。
建仁伯府就是长乐家,她猜想是因为太尉府没有女眷,才会叫人际如此清简。若不然有个人在家,不管怎么走动,都能来来去去一回生二回熟。
叫谢骁这样冷漠的大男人天天划着礼单,挑着妆花绸缎,那脸色实难想象。她来了兴致,要下榻去写份名单,“今年还要再加一户秦家的。”
谢骁一把拉住她,“你别动,我去。”
不得不说,谢骁真的有些……太宠她了。只要他在,就不让她沾一指头的事,为了证明“不叫丫鬟在跟前伺候,有他一个就够了”,他十分殷勤地愿为她做任何琐事。
她就看着谢骁穿着屋里的软绸拖鞋去到书房,不一会儿又拿着一份清单回来。
“你看看,都在上面了。”
她扫了一眼,忽然特别心酸。这些年他一路挣扎到三军太尉,往来走动的居然才这几户人家?他可不是阿猫阿狗,伯府有庞大的人情和亲戚关系,朝中同僚更有几百人,想攀附他的又何其多,他居然把自己混成了这样?
这单子上居然全是她眼熟的人,成安伯府的父母不必说,还有几位叔伯和他母亲那边的一位舅舅。这位舅舅从前就对他颇为照拂,她嫁过去后也特地去拜见过几回。建仁伯府则是有他一个同母胞妹,剩下几位同僚也是他早年间在羽林卫的上官,看他在其后所拟的官职,似乎并没有高升。除此之外,就是侯府和秦家,三叔也赫然在列。可以想见,除开他自己家和并不愿搭理他的岳父家,剩下只有一个舅舅、一个妹妹,几个早年间的同僚,还有一个朋友。
就是连秦明彦,谢骁也不是经常去找他的,他可真正把自己活出了孤独的滋味。
她在脑中稍稍想象了他一人坐高看风起雨骤的模样,心就堵得厉害。那时候不管真情还是假意,他身边还是有不少朋友,怎的如今越活越倒回去了?
他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
谢骁见她目光闪动,哪能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有些不好意思地轻咳一声道:“幼娘你看着添吧,你有什么友人要往来的也可以写上。”
“我哪还有……”她及时止了声音,不愿他伤感。可实情却是如此,她旧日的那些女伴,哪个还能继续交好呢?大家都早已成家生子,忙忙碌碌变了模样,那点旧情估计早就烟消云散。即便如今重新结识,她们性情如何,还是当年认识的那个人吗?
而秦景语也是个闷声不响的,她还真没什么要添补的人家。
“少一些也好,多了我还怕自己今年应付不来呢。就按着这个预备吧,我再额外给瑞姨娘和秦紫添一份,你看可好?”
“都听你的。”谢骁其实不大关心这些事,但惯例如此,他也乐意看她高高兴兴地挑拣礼物,和亲戚朋友来往。
他可以独,她应该春光灿烂,被人喜爱。
……
到了月底玉萱出嫁的日子,景语没有亲至,就派湖菱过去照看道贺。
湖菱送玉萱上了花轿回来,眼圈还有一点红,仔细给她讲了那边小院里的迎亲排场。这门亲事合得两厢情愿,双方都很中意,便有些浓情蜜意在里头,听着很喜气。
景语连道几声“那就好”,又婉转地问了湖菱一句她愿不愿意也找个好人家嫁了?湖菱脸色僵了一僵,果然拒了,“我倒是从没什么想法,娘子不必挂心。”
她也只好不提了。
谢骁有一部分时间会待在前面的书房会客、办公,她一个人坐不住,有时候也会抱着府里的账簿到一旁的小花厅里坐上一天。
虞娘之前和她交接的东西实在太多了,里里外外的琐事,还有大桩的田契地契商铺干股,都需要重新核算,以便自己心里有个认知。饶是虞娘在一旁指点,她还是有些手忙脚乱,渐渐地倒也摸出一些头绪。
她已经在府里发过两次月例钱,还按照前几次的规矩,一时间倒也人心安定。
这期间成安伯府派人来过好几次,意思是他们夫妇前阵子出门去了,回来也不知来父母跟前报个平安,这许久过去了怎么也都不见人上门请安?
这些话听着隐然指责她不孝顺,可能别个小媳妇早就跑上门去婆婆跟前立规矩了,可是吓不住她。她只要不出去,老伯爷和周氏就奈何不得。
入了十二月,天气转凉,她越发懒散,经常睡到日晒三竿。槐院的人都知道她是被纵容的,也都习惯了。事实上她极好伺候,不苛刻也不挑事,赏赐大方,后来的蕊光、瑶光几个都和她处得不错。
她经常睡得迷迷糊糊,醒来时多半都能看到谢骁在床前注视着她,那神情十分眷恋。
“怎么了?”她总要好笑地问一问,“谢骁你真是黏人。”
谢骁就摇摇头,把她抱在怀里,“幼娘,我们会白头偕老的对吗?”
“是啊,不然你还想和谁一起慢慢变老?”
这日子过的太平淡了,和她想象中有些不一样。她在秦家时,上边还有个老太太和陈氏,下边还有个妹妹秦景兰来说说话,院里还同住着瑞姨娘,两人可以一起乘凉看看星星。
没想到来了太尉府,除了一个千依百顺的谢骁,竟是一点事也没得做,没有半点阻碍,什么都顺着她的心意。
只是即便如此,她依然感到气闷,隐隐有些烦躁。好像有个无形的束缚框出了一块方寸之地,她就待在这里腾挪雀跃。
有一次她开玩笑对谢骁道:“我怎么觉得这日子太顺了些,有些不真实呢。”
没想到谢骁竟微微变了脸色,闪过一丝慌乱。其实他脸上的神情变化极小,但她是熟悉谢骁的,这一丝令她猝不及防的惊慌,轻轻扎了她一下。
不过她似乎也有了忘性,很快就忘在脑后。
这一天傍晚,她倒是难得发了脾气。起因是谢骁又没什么胃口,夹了几筷子就搁下碗不吃了,让她独自面对满满一桌菜肴。
她又心疼又不高兴,“谢骁,你是要我亲自下厨才肯赏脸吗?”
谢骁哪敢让她去溅一手油花,连忙解释道:“我在前边书房吃了一下午茶点,现下不饿,真的吃不下。”
她又哪里肯信,“你连这一桌饭菜都吃不下,还能咽下米糕?罢了,你不吃我也陪你,叫人收了吧,把碟子赏给院里其他人。”
任谢骁怎么哄,她都不肯坐回餐桌上去,还恶狠狠道:“前些日就感觉你瘦了,你还说不是,你以为冬天多穿几件衣衫我就看不出了吗,晚上你脱了我一摸就清楚!”
谢骁没料到她会如此直接,有些哭笑不得。只是到底惹她难过了,她背过身去不理会他。
晚间她更是生气地把他的枕头拿到书房,放在隔断后边的小榻上,语气凉凉的:“晚上你就睡这吧,我看你也不敢脱。”
“幼娘……”谢骁还要努力争取,她已经转头离开。
没想到谢大人登堂入室后又会睡回这里,菡光和湖菱两个暗暗憋笑。
新来的蕊光、瑶光几人只见过他们如胶似漆的模样,竟不知夫人发作起来还有这么大脾气,能把太尉赶出房里,有些吃惊但也很乐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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