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变动在王府中下层的奴仆们当中,不可谓不大,厨房帮忙的小厨娘可没有负责府里采买这份差事来的肥厚,看到秋心从这份差事上下来,不少人乐见其成,幸灾乐祸,同时蠢蠢欲动,秋心走了,这份差事就空下来,多少人暗中虎视眈眈争着想要。
当然这些和那真就没什么关系了,好在住所倒是还在原来的地方,并没有变。
和灵槐道了别,那真就要去厨房干活。
身为厨房帮忙的小厨娘,虽则地位比同在厨房干活的烧火丫头,洒扫丫头好的多,但一天的活儿也不少,和原来采买的差事相比可就要忙了不少。
小厨娘在府里膳食的准备上需要她下手做菜的地方不多,大部分是劳烦几位主要的厨房师傅,小厨娘就帮着做几道最简单的小菜,再帮着摆摆盘,让饭菜看起来精致又漂亮。
那真来到厨房就想起自己荒废多年的厨艺,说起来当狗子当了十几年,身为沉君露的十几年,又被雪宁照顾的极好,后来没了他,自己身为宫主也没什么需要下厨的地方,她每日事务繁杂,也没心思动手,这么一算,她有三十几年未曾下厨。
手艺自然生疏许多,不过技艺还在,到这厨房,要捡起来也就是多做几道菜的功夫。
做了几日的厨娘,生活平静无波,仿佛那日并不曾去过禁地,并不曾遇上那人。
那真心里却不安焦虑起来,那速成迷心蛊的效用不过几日,现在已经过去好几日的时光,不知真正的秋心是否清醒了。
她须得找个机会出府去看一看。
原来可以借着采办的由头,现在却是不能。
王府每月丫头有两日的告假可用,那真便去管事那儿批了假。
但告了假她一个小丫鬟也不是想出府便能出府去的。
府里新任采办这份差事的是个不相熟的丫鬟,但那真寻着法子与这丫头混了个熟脸。
她这些时日在府里自然不光只顾着吃喝睡当好个小厨娘,还做了些别的东西。
王府里栽植有许多不常见的珍贵花草,平日里都是好生娇养着,任它在那开的艳,开的美,生的清,生的雅,倒成那真平白捡的个便宜。
她用这些花草做了一种香,制成一个香囊,带在身上。
这钟香有惑人神智的效果,于她在这王府间行事多了许多便利。
她央了新任的采买,出府时带上她。
那真告假的那一日正好与最近出门采办的日子是相合的。
只是真正到了那一日,她去到原本安置的客栈,却发现原该好好在房间里躺着的人不见了。
不见了……
问过客栈内的掌柜、伙计,声称那房里的姑娘是和别人离开。
那几位别人来去匆匆,身份难辨。
出府的目的既达,便就回府。
又过去几日,那真心中思量沉沉。
这一天王府来了一位客人。
是朝堂上一位大臣,与豫王略有些交情,这次来拜访还带着家中幼子。
厨房为这次宴请备了一串的菜单,那真这个小厨娘被要求了做菜单上的两道点心。
一道马蹄糕,一道桂花糯米藕。
都是她先时在王府中曾做过于那孩子的吃食。
真是好巧不巧。
既要她做,她便用心做这点心。
与记忆中做得个九成九的相似。
两道点心按流程被端上桌。
穆轩宸看着桌上这两道点心,眉眼微动。
他拿起筷子,各夹入口中尝试,久违的熟悉的味道在舌尖蔓延。
紧抿的唇扬起微微弧度。
“这点心味道不错。”大臣指着那盘桂花糯米藕和善道,他这平日里挑食的孩子都拣着这一盘吃了不少呢。
“确实,味道不错。”穆轩宸嘴角微扬,语音没有多少起伏。
夜里,禁地房内。
“她今日都做了些什么?”
“这是暗卫监视所记录,你自己看。”
男人将手中簿子递于身边另一男子。
一双暗红色的眼眸,一双黑色眼眸,相近的体型,近乎一模一样的两张脸。
“是她么?”
黑眸男子缓缓开口,“不能确定,不过我觉得是。”
继在王府厨房当了没多久的小厨娘,秋心又被调任,被调去王府正院,到豫王身前伺候。
正院里伺候的人多半是小厮,没有几个丫鬟,被调去正院,近身伺候王爷,这些年来秋心是独一份的殊荣。
奴仆之间心思各异,对于秋心此人,更生几分忌惮。
说不准便要成为府里的姨娘,王爷的女人,半个主子,可就不是他们这些奴仆招惹得起的。
这一回调任便是连住处也换了,从原来的院子换到正院,同正院里唯几的丫鬟仆妇邻居。
那真看着自己的新居所,是一个独立的小房间,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房间里该有的摆设一样不少,教她颇为满意。
这一回这份差事,干的什么活?这要干的活计便杂了。
她如今成王爷跟前伺候的丫鬟,端茶递水,磨墨递笔,布菜斟酒……累也不累,全看主子。
不过她自到这边待过一日,才发现她这份差事真是极轻省的,要她干的活没有多少,大半的活计都被院里的其他小厮和原来的丫鬟仆妇包揽了,没什么需要她的地方,至多是端茶递水,用膳时摆摆碗筷,她倒像是来这里白吃白住的。
夜间,屋内燃起烛火,昏黄的烛光下,那真摊开桌上的纸,提笔蘸墨。
黑色的墨汁在白纸上渲染开,留下一排排字迹。
第二日,她再去端茶递水的时候,抖了抖身子,壮壮胆子,上前道,“王爷,奴婢有事要报。”
座上人拿起茶杯轻抿,瞥过她一眼。
放下茶杯,挥手示意旁人退下,平静的神色没有更多的波澜,他淡淡开口,“何事?”
“奴婢每日里想占用王爷一刻钟的时间,与王爷说一个故事。”
男人看着她的模样,沉声回应,“说吧。”
这是……答应了?
那真的心尖尖儿微微一颤再是一喜。
她回忆昨晚在纸上整理写下的内容,一边细细观察男人的神情动作,斟酌着缓慢起身走到他跟前。
唇畔张合,说起心中的那个故事。
这故事要从此间二十八年前说起。
一个真实的故事……
除却系统她的身份来历这一段,那真用另外的说法代替,其余的事情,她尽可能的还原了她与这对双胞胎之间的纠葛和真相。
“一刻钟到了。”
话音戛然而止,她微微抬眸观其神色,看不出半点情绪,他早已练就喜怒不形于色。
她已经看不透眼前这个人了。
“退下吧,明日再续。”
“奴告退。”那真听命退去。
夜里笔墨书写整理,白日里到了时辰便去与豫王说这故事。
这样过了几日才算是把一整个故事说完,笔墨也书写了一叠的纸。
她将这一叠的纸按顺序放好,用针线缝定,以两张白纸作为封面底面,做成书簿模样。
翌日,到说故事的时辰,那真如期而至,把这书簿交给了豫王。
今天是最后一次。
但愿,他们知道事情的原委,但愿,如此能解开他们的心结。
主线任务已经完成,她这一回能在此间停留的时间不多,至多一年。
但愿,陪他们这最后一年。
只是她当真不知道那两个孩子如今知道了这些又是何想法。
她不得已欺骗,期间付出的情意却是真情,半分不假。
说故事时,书写时,那一声,那一句“对不起”,但求谅解。
只是男人面目一如往昔,无有变化,他接过她手中的书簿,在座上翻阅,直到一刻钟的时间到了,依旧是那一句,“退下吧。”
她应声退下。
那真照旧在王府过日子,这几日近身伺候王爷的活计都推到了她头上,她真正成了贴身丫鬟。
豫王只要回府,回到正院里,有大半的时间他们都在一处,一抬头便能瞧见对方。
有些事在她面前,甚至一点没有去刻意隐藏掩埋,当然也没有刻意点破,谁还都没有捅破那层窗户纸。
因着没有刻意隐瞒,那真也就很快发现,发现白日夜间,两个王爷有所不同。
虽都冷漠,夜间的这个却更具侵略性。
他会……闯到她的房间……撩拨她…… 一本正经的……
那真回到自己的房间,就被吓了一跳。
男人高大的身躯坐在她的床畔上,见她回来,眼睛一眨不眨的盯住她……
暗红色的眼睛。
她迟疑了一瞬,当即走过去。
方走近,被人一个扑倒,压在床上,大半身躯被对方拥入怀里,对方微微一侧身躯,侧躺在床上,将她整个人更好的带进怀里,脑袋埋在她的肩颈处,一言不发,两具身体紧紧相贴,黑长的发丝互相纠缠……
那真忍不住嘴唇微张——吓得。
干什么,干什么,老娘把你当儿子,你TM想干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考完试浪了几天,滚回来更新
望天O.o
☆、第七十五章
男人只是紧紧的抱着她。
一抱一夜,那真白多久就在怀抱中睡过去。
自睡梦中醒来,已至清晨,一袭衾被捂得身体暖乎融融,惹得那真舒服的嘤咛一声。
睁开惺忪的睡眼从床上坐起,伸展身体。
身边的位置已然空了,那人已经离开。
白日是乘,夜里是宸,在外此二人则同是穆轩宸,豫王,共用一个身份,一个名字。
宸不止一次夜里过来,每次只是抱着她睡,她总是无法拒绝他的拥抱。
当然对方抱的太紧,她其实也拒绝不了。
他的怀抱倒是宽厚又温暖的。
至于乘,他倒没有到她房间去,只在白日去到哪处,总要叫她随行。
不过,从未带她去过宫中。
几日后番邦使者来访,皇宫设宴款待,豫王要去赴宴。
往日上朝,豫王并不带她随行,实际上时辰太早,她似乎也……爬不起来。
要说这段时日,在正院的生活,当真是过得万分惬意的。
这次设宴在午间。
那真一直想着自己得去一趟皇宫,便是受到请帖的那日,在那人之前表露出些许的向往。
到了宴席这日,他果真带上她。
那真跟在身后,低眉顺眼,且行且小心。
作为随行的丫鬟,她本该随侍在侧,豫王也叮嘱她,这宫中不比府上,不可乱行。
只不过她来皇宫另有目的,随口一个要去如厕的借口,尿遁了。
这陌生的偌大于她而言仿若一座精美的金碧辉煌的迷宫囚牢。
借助系统导航,左拐右拐,七绕八绕,那真终于到她要去的地方。
倚阑宫是这皇宫中相对而言最为冷僻的宫室,也即被作为冷宫。
南唐曾经的皇后,自后位被废,勉强保得一条命,被打入冷宫,就一直在这倚阑宫。
她在身为陆甄时的长姐,陆昭在此,她进这宫中来,也是因为陆昭。
走进宫门,一阵隐约的女人的歌声传入耳中。
冷宫冷僻,一路上行进不见什么人影,那真总觉得有一种凉嗖嗖的感觉围绕在身周,给这地方更添几分阴森可怖。
她循着那歌声而去,歌声隐隐约约,不过那真认得这歌声的曲调,那是从前陆甄喜欢的一首曲子。
那隐约的歌声也透着几分隐约的熟悉。
越走近,越清晰。
“绿兮衣兮,绿衣黄里。
心之忧矣,曷维其已!
绿兮衣兮,绿衣黄裳。
心之忧矣,曷维其亡!
绿兮……”
她看到了陆昭的身影。
陆昭披散着一头青丝,有几缕发丝垂落在侧,未施粉黛,一身宽大简素的绸衣,低头一遍又一遍重复的唱着那首曲子,哀婉而惆怅。
那真直到走近,才看见她手中还拿着一个小人偶,人偶上挂着一个平安符。
她一眼就认出那是她送与陆昭的那一个。
“心之忧矣,曷维其亡……”
她顺着歌声接下去——
“绿兮丝兮,女所治兮。
我思古人,俾无訧兮!
絺兮绤兮,凄其以风。
我思古人,实获我心!”
陆昭有一瞬间的凝滞,她停下唱乐,听那真所歌,慢慢转过身体,凝视着对方。
那真也看着这个凝视自己的人,她的眉眼、容貌、身形,与记忆中相比不可避免的清瘦了许多。
陆昭虽清瘦许多,到底有着一副好底子,生来一副好相貌,如今倒多几分弱柳扶风的味道。
一首《绿衣》 唱毕。
“你是谁,为何来这冷宫?”不复当初温柔鲜妍的模样,陆昭说这话时清冷空洞透出丝丝缕缕沧桑,却似乎不带任何的情感。
她完全不一样了,那颗心已至垂暮。
何以至此?那真想问一句。
她一直不明白,那个记忆中如斯美好之人,何以至此。
但话到嘴边,是问不出口的,她没有身份也没有立场去问,于陆昭而言,她只不过是个陌生人。
她只不过魂魄曾经借住在陆甄的身体里。
那真也没有回答陆昭的问题,她问那人,用清浅而又温柔的语调,“你在做什么?”
“我在思念一个人。”
说这话时,陆昭的脸上露出笑来,唇角微扬,像是染上几分甜蜜,几分苦涩,却分不清,甜蜜更多或是苦涩更多一些。
那真:“那人是谁?”
“我的……妹妹。”到此话说完了,陆昭再次唱起歌来,那首《绿衣》一遍又一遍的回荡在倚阑宫中。
陆昭没有再和她说话也没有再看她,不再给予她任何多余的眼神。
“再见。”那真看着她,心中默念,此一别,大概是再也不会见到了。
她见过她,道过别,也算是了却心头一桩牵挂。
宴席的时间毕竟有限,她又是丫鬟的身份,宫中不便多走动,更不便多留。
时间一长,惹人生疑。
回到宴席上的时候,宴席已至尾声,就要结束。
豫王饮了一口酒,放下手中的酒杯,瞥了方归来的那真一眼,让她上前倒酒布菜,期间轻问了一句,“去了这么久?”
她的指尖微微一颤,倒酒的动作略略一顿,很快恢复,“迷路了。”装出有些羞赧尴尬的模样。
豫王又瞥了她一眼,“宫中莫要随意走动。”
那真低低应声,“是。”
回去的路上,天空下起雪,雪花飘飘扬扬,轻轻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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