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穆子湄望去一眼,贤妃擦着额角的汗,一双盯着眼前的黑洞眼忽明忽暗,不知在想些什么。
穆子湄仔细观察了一下,判断到那洞口方才应该是被杂草遮盖,贤妃又没灯火引路,错脚便踏了进去。
拿起灯笼朝洞里探了探,但灯笼微弱的火光根本照不见底,黑魆魆的一片,想也知道不太浅。
突然,身后攀上了一双手,朝着她的后背狠狠往前一推。来不及惊诧已是无尽的黑暗。
贤妃眼中有一闪而过的慌乱,撑着腿向后退了又退,不住喃喃:“你……你不该怪我,我给过你机会了,给过你机会了……”
…………
第55章 娘娘的守宫砂(十三)
意识在将醒未醒之间,暗自挣扎了好半天穆子湄才恍惚着确认了一下。身旁没有小丫头聒噪的哭诉,这别扭的姿势也不像躺在床上,还有那股泥腥味不可能是在屋子里。嗯,活着,她判断道,大概是因为自己护住了脑袋,且洞底的泥,汲了水还有些软趴趴。
穆子湄试着稍微动了一下,感觉身上有几处火辣辣的疼,不过还好还好,在可以忍受的范围内,撑着身子靠坐了起来,她发现自己右边的整条胳膊都有些不受控制,随着脑袋的清醒疼痛在加剧,她探手摸了一下,得,脱臼了。惊讶于自己的淡定,死去活来这么多次,她对疼痛的忍耐力出奇的大。
抬头朝洞顶望去,洞口似乎被杂草堆掩盖,看不见一丝光亮,穆子湄心中想骂娘。放下的手不慎落进了身侧的一个小水洼,水洼内的水已有些发臭,倏地将手提起,却刮了满手的泥浆,泥浆滑落在地,穆子湄悬在半空的手蓦地一抖,手背上蠕动着的小小触感正慢慢向上爬去,一个冷颤终于忍不住惊叫出声,疯了一样往洞壁上蹭去。
“救命啊……”从一开始的高亢,到这会儿的有气无力,洞口隐约有光透过杂草的空隙照射进来,天已亮了好久,穆子湄基本放弃,摸索着挪到了一个相对干燥的地方。
然而屋漏偏逢连夜雨,‘扑哒扑哒……’是真的下起了雨来,雨滴顺着洞口铺盖的杂草落了下来,她避开了流水最大的一处,但依旧不可避免地将衣裳一点点的浸湿。
又冷又饿叫天天不应,受了伤淋着雨叫地地不灵。
深知游戏规则的她,这会儿在思考着一个问题——要不,自行了断得了?
这当然只是气话。她发誓这辈子再也不要同情心泛滥。埋了埋头,她突然很是想念扶风,虽然他坏心眼,还总爱拿她寻开心,但有他在身边一直很安心,若有他在身边,才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眯了眯眼,仰了脖子向上挺,就在这时,洞口上遮盖的杂草豁然被人掀开,突然的强光令穆子湄一下闭上了眼。
外面原来下着太阳雨。
微微睁眼对上洞口处望进来的那双焦急的眼,不是心心念念的那双桃花眼,但那种熟悉的心安令人恍惚。
旌竹啊旌竹,可不可以假设,这就是你口中的缘分?
“龙大哥,你抓好,我下去救人。”
淅淅沥沥的太阳雨,在他攀着藤条滑落下来的那一刻奇迹般地停住了。
她看着他湿漉漉的发梢与衣角,一时仍有些发愣。
“女人,你真让我好找!”他看着有些气恼,转瞬柔了眼角,失魂般地兀自喃喃,“没事就好。”
雨水淋湿了他的发,滴滴答答地往下掉。他抹了把脸,二话不说将她搀起,待他一手环上她的腰,她的一只手立刻也自觉地攀上了他的腰背,可另一只手却半天没有反应。
他看着她满脸沾污一身泥泞却只是盯着他的眼,隐约带着探究和疑惑。沈奕顿时有些无奈:“抱紧我,我们上去。”这地方太窄,得将她带上去好好来一番查看。
穆子湄稍微回过了神,指了指右边胳膊,表情也挺无奈,“动不了。要不,你先给我接上?”
他转向她右胳膊的眼微微一滞,用力箍住她的腰身,拽住藤条往上冲几乎就要飞起。这要强的女人真够要命!
候在洞上的龙公子见了都忍不住要拍手叫上一声,少侠好身手!
分不清情况的龙公子手边收着把青纸伞,直勾勾打量沈奕怀里狼狈的脏姑娘,透过泥渍观美人,末了上前还拿肘子朝沈奕捅了捅,低声调笑道:“阿奕,你的眼光不错啊,现在这样也别有一番风情与妩媚。”
“去去去……”沈奕没耐烦,拿手将他轰走。
沈奕回头看着她明显不对的右手,有些下不了手,想要替她接上,又怕将她弄疼。她不怕疼是一回事,他怕她疼又是另一回事。束手束脚地一时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关心则乱,阿奕若是下不了手,换大哥来吧。”龙公子不知何时抽出了扇子,又在潇洒地制造微风。
沈奕侧着身子一挡,看着全程盯着他不移眼的姑娘低声又道:“会有点疼。忍……疼就喊出来,别忍着。”
他在半空比划半天,最后才小心翼翼攀上她的手,接上的一瞬间她叫了一声疼。
“还伤了哪里。”沈奕盯着她目光灼灼。
穆子湄觉得身上几处的火辣辣差不多可以忽略不计,于是摇头说没了。她盯着他看,眼睛一眨不眨。内心深处的某种怀疑很强烈,且不断增长。
可她看着可不是太好,沈奕回头觉得碍眼地看了龙公子两眼,若不是碍于还有这闲人在场,他恨不得扒了她的衣裳亲自确认。
这想法一起,沈奕自己先莫名红了脸,偷眼看她,她还那副古怪的模样盯着他看,好似看着又好似只是在想心事。从刚才起,她就一直是这副模样,眸中隐约浮动的情绪,令他有些心慌气短,他默默调了调眼,移开眸子,“女人,你,想什么呢?你再这么看着我迟早是要出事的。”
然而下一刻,她的动作令他惊掉下巴,她的面上根本没有被调戏的羞涩,而是一本正经地冲他道:“沈奕,我在想,你英雄救美我应当有所表示。”配合着她说的话,她拉起了他的手下一刻便往自己面上捂。
龙公子在一旁看得都忍不住用眼神起哄——你小子可以啊,不是说被嫌弃了吗?这看着不像啊。
沈奕盯着触向她脸的自己的手,一双眼睁大、睁大、再睁大,受宠若惊。虽说隔着微干的泥泽,触感并不太好,但这一点不妨碍他此时此刻的心情犹如万马奔腾过江河,扶摇直上九万里。
他移着眸,对上她的眼,见她望向自己的眼里充满了期待,“沈奕,你小时候有没有也发了什么奇怪的誓?”
沈奕:“…………?”
…………
第56章 娘娘的守宫砂(十四)
沈奕有些懵,这是……什么新型测试题么?他当真认真想了想,然后在猛地想到什么后,脸色随即变了变。奇怪的誓还真有,那简直就是他的人生污点,别想他会说出口。
但他不说自有闲人替他说,龙公子摇着扇子将脑袋架在两人之间,眯眼笑,“阿奕儿时曾发过誓,将来一定会嫁给我。”
沈奕根根寒毛倒竖,那不忍直视的往事啊……他一面舞着胳膊要去堵龙公子的嘴,一面回头正要向穆子湄解释,可龙公子突然面上一肃,推了推沈奕示意远处有人来了。
看来是皇上的人也找来了。
抓着他的手不知何时放下的,穆子湄看着自己的手心,面上神情看着有些迷茫。看得沈奕一时有些不知所措。可眼下,来的人马渐渐逼近,有什么话晚些找机会再与她解释吧。
拉着龙公子远远避在了一颗树后。两人睁大了眼睛呆在暗中观察。
龙公子不时对着沈奕瞄上一眼。简直服了他,差点就要控制不住拿扇柄敲他,“阿奕,你怎么想的,怎么不将她一块带走?”
沈奕挺委屈,这他当然也想啊,可是,“她之前说过不愿意,我想我应该尊重她的想法。”
“你是不是傻,女人心海底针,一会儿一个样,方才那情况你还看不出来吗?”龙公子果然没能忍住,拎着扇柄冲他脑门轻轻一敲,“那小美人对你明显上心了。”
沈奕捂着脑门呆了一瞬,随后身子一侧抬起步子就要往回冲,被龙公子一把抡住了胳膊,有些哭笑不得,“干嘛去?”
沈奕眉毛一竖,答得理所当然,“当然是回去将湄儿抢回来啊!”
龙公子抚着额头,一把架住了他的肩膀,“不是大哥小瞧人……阿奕,你能不能别犯傻。”
当着皇上的面抢皇上的女人,这是做好了准备带着姑娘亡命天涯?
纷杂的脚步有些混乱,莲蓉带着哭腔的一声娘娘含在嘴里,还没出口就慌忙捂上。突然的安静过后,只一个脚步,向穆子湄靠近。锦衣的贵公子,半边身子隐有水渍,他负手而立,垂眸望向呆坐树旁的脏姑娘。
穆子湄茫茫然抬眸,望进他眼里的那汪深潭,那汪深潭之下有风云暗涌,他的眸中似有星火迸溅,像是有两种愿望在天人交战。
失踪了一夜的穆昭仪,再寻回时,表情有些痴傻,谁问都不大搭理。当天皇上便下令摆驾回宫。
都说穆修仪夜间贪凉,于林间闲逛,夜路难行,绊了,磕了,摔破了脑袋。众宫妃大喜,这回算是彻底放下了心,一个傻子,纵是从前再得宠也掀不起风浪啊。
回到皇宫的穆子湄一直不肯开口说话,时时刻刻处于神游状态,饭吃着吃着,叼着筷子便开始发呆;御花园逛着逛着,盯着一朵花苞便开始发呆;倚栏靠着靠着,望着天际便开始发呆……任何一个地点与时间都无法对她的愣神构成阻碍。
那紧蹙的眉,微抿的嘴,眸子里的光影变换,不明真相的人看了都要觉得她一定是在思考着一个极为有深度的问题。
“莲蓉。”
穆子湄突然冲莲蓉招招手,莲蓉手中的玉盏噗地掉在绒毯上,鼓溜溜滚在了桌角边上。当场就要眼泪掉下来。
“娘……娘娘……?!”她就知道娘娘才没变傻。
穆子湄还是那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冲莲蓉招了招手,“过来,娘娘问你件事。”
莲蓉立刻点头如捣蒜。
穆子湄纠结着五观组织着语言,“……我原本有一盏造型精美的青铜杯,铸造那块杯盏的青铜很难得,再寻不出第二块了。因为年代久远杯身上有一些显而易见的刻痕,但我依旧非常喜爱且珍惜,打算珍藏一辈子。只是有一回不慎将它打碎了。于是我费劲心思寻到最好的工匠将破碎的青铜回炉重造。然而问题是,重新铸造的青铜杯与从前的模样大相径庭。那些刻痕也再找不见。”
莲蓉觉得奇怪,忽略娘娘的青铜杯为何这样易碎后,忍不住提醒一句,“娘娘可以绘下从前的那盏青铜杯,让工匠比照着铸造啊。”
“…………”穆子湄摆摆手表示这些都不是重点,“与这些都无关,总之出于某种原因,就是雕磨不出原本的样子。”
莲蓉歪着脑袋想了想明白了,娘娘大概画技不是太好,还原不了那青铜杯原本的模样。可娘娘到底想问什么啊?
“虽说没了刻痕,造型也与从前不一样了,但它们又确确实实是同一样东西。”穆子湄盯着莲蓉无比认真道:“莲蓉,你觉得娘娘我该继续拿着重新铸造的青铜杯当做心头好吗?”
莲蓉不太确定,“既然娘娘都说了它们是同一样东西,奴婢觉得应当可以的吧。”
穆子湄依旧纠结,“可新的那盏青铜杯崭新得没有一点曾经的痕迹,甚至没有共同的回忆。端着它看时会觉得熟悉,但细看之下又找不出与曾经的一处相似,总觉得不太对。”
莲蓉有些懵,为什么一个青铜杯也会有记忆?“是因为新青铜杯的造型娘娘不喜欢?那娘娘喜欢原本的那盏青铜杯是因为它的造型别致,还是因为它身上的刻痕?还是因为它是青铜铸的?”
什么乱七八糟的,穆子湄感觉自己更乱了,心烦地挥挥手,又挠挠头,“不是……不是这么说的,大概是我比喻得不够恰当。”
“那,”莲蓉拧着眉毛也跟着挠了挠头,继续认真思考道:“会不会是工匠,偷偷加了新料,又或是根本没用娘娘送去碎杯,所以娘娘才觉得不对?”
穆子湄愣了一瞬,摆了摆手结束了这个话题。
莲蓉搓了搓手看着娘娘提在胸前的手又有些愧疚,“娘娘,都是奴婢没用,出去打个水也能睡着,否则一定能早点发现娘娘不见了。”
穆子湄安慰了两句,表示了不在意。那晚的事她谁也没说,因为她挺肯定皇上大概知道,但又是一样的不作为。他大概也挺盼着自己死,却又极为矛盾。
有些事她算是捋清楚了,回皇宫的第一夜,她便在房中寻到了一个木匣子。
匣子里有一封信,信中皆是密语,但她却看得懂,信中的内容是绝不能让向邻国展示的机密。而信纸的折痕与笔触也隐约可见原主曾经的犹豫。
莲蓉见自家娘娘又一言不合地开始发呆,默默然正要退下去。
穆子湄却突然想起了麻烦事,招手将莲蓉叫住。太后的寿宴似乎将至,宫妃个个都得献艺,早上还有小太监来询问凤霞殿的主子打算出个什么节目,好收录完整提交上去。
想来想去自己其实还真没什么才艺,不过凭着之前两个身份的便利,她不但能舞还能武,虽然没有恒娘的缥缈灵动,没有莫长妗的深厚内力。但来一段剑舞打发了事,还是相当容易的。
“莲蓉,太后寿宴献艺的名单上有舞剑的吗?”
莲蓉睁着水汪汪的眸子摇了摇头,“应当没有。”
“那现在有了。”
…………
第57章 娘娘的守宫砂(十五)
御书房内,皇上摈退左右,唯独留下了穆昭仪侍奉左右。
穆子湄跪坐于绒毯上,案几前。一面牵起广袖研墨,一面忍不住偷偷瞧向近在咫尺的年轻帝王。
案几上堆满了等待批阅的奏折,小山一般。燕漓陌一脸专注提笔伏案而书,落笔苍劲有力,一气呵成,时而双眉微蹙,轻柔眉心;时而眼角微扬,勾唇展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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