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祈宁心里叹了口气:能这样儿给我好脸儿,肯定是没订单熬的。你说你好端端拿一笔钱,干啥不好?非要来蹚浑水。现在有脑子的撤还来不及呢。
话是这么说,吴祈宁还是认真地跟马飞燕聊起公事来。
马飞燕坐在吴祈宁的对面儿,拿着茶杯转了几圈,再开口的语气很恳切:“恐怕刘杨也跟你打招呼了吧?都是行里人,我也不怕你笑话,我是后悔开了这么个厂子跟你和刘杨置气。你也就罢了,我开始是不服怎么你就这么好命跟了在野的总裁混的风生水起。我现在就恨刘杨那个王八蛋,说好了带着业务关系来帮我,看着我这边儿新厂开张,几个月买卖不好,他自己先撒丫子走人了。还逢人就说,我支持不下去了,你说……你说这还是人吗……”
吴祈宁慢慢地叹了口气,给她加了点儿水:“您要是羡慕我,也算是错了主意。刘熙姐姐前两天的事儿你也知道了吧?你管我们这叫风生水起啊?”
马飞燕叹口气:“世道不好,反正是各有各的难处。那……你是真乐意给我订单?”
吴祈宁说:“咱都是成年人了,纠结以前的事儿没意思。我把我这儿的需求给你看看,咱可说好了,我不能现付,你仔细想明白了,再决定是不是接这个手。”
马飞燕捋了捋头发:“你还真敞亮,什么丑话都给我放在前面了。”
吴祈宁苦笑:“咱这就是穷帮穷,谁也别瞒着谁。”
结果俩人坐在办公室里商量了一下午,马飞燕接了吴祈宁一部分的订单。
吴祈宁和马飞燕说地挺清楚:“我这是美国出口单,质量要求比较严,你有任何问题随时和我联络。注意进度,不能延误。付款问题,我给你看我跟美国客户的合同了。他的钱到位了,我立刻转给你。预付款你就别想了,你接得住吗?有没有压力?”
马飞燕抖擞了点儿精神:“压力是有,但是我扛得住,这也类似于交单三十天付款了。我不瞒你,我现在的问题是工厂待单,人心不稳,就要散摊子。有事儿给他们忙活着也就压住了。”
吴祈宁点点头:“那咱们就签合同,我们正式发订单给你。”
说着俩人也就起了身,要送客告辞的意思了。
走到门边儿,吴祈宁想了想,还是说:“刘杨的确是给我电话了。想拿着你手底下的员工跟我这儿换一个外派的实缺。让我给回了。这人心眼儿不好,你可得提防着点儿。”
马飞燕深吸了一口气,眼圈儿又红了。
吴祈宁抿了抿嘴角,颇有几分推心置腹:“你也别太往心里去了。这路晦气人早断了早干净。为了他难过不值当的,现在制造业不好干,咱精神儿都得用刀刃儿上。你顶住了劲儿,咱以后合作是长的。”
人这个动物,说敏感也敏感。
别管前尘过往如何,那一瞬间的真诚,是彼此能够互相感受到的。
马飞燕一时有点儿哽咽,她一把抓住了吴祈宁的手:“说真的,我是真没想到,你还能对我伸把手,你还能这么劝我。小吴,以前是我错看了你!我对不住你。”
吴祈宁拍了拍她的手:“别这么说。咱们以后是互相扶持帮衬。”
马飞燕擦了把眼泪儿,扭头走了。
送走了客,也差不多下班儿了。李文蔚晃里晃荡地过来,特没正形儿地瘫在吴祈宁的沙发上,拿鼻子哼哼着:“行啊,吴总,这都收编了。哎,你是不是谁都能敛着啊?对了,咱厂门口还有一开馄饨摊儿的寡妇,你也管了算了!”
吴祈宁一脚踢过去:“滚!”
第99章 文定
说起来门口儿的寡妇,吴祈宁下班儿认真地看了看工厂门口的小买卖儿。几个小卖部,几个小饭馆儿,还有一个洗浴一个K歌房。零零星星地支棱在工业区的中心,完全是靠着这几个工厂过日子的。
果然有个小吃点儿开在他们灵周科技大门对过儿,也活得理直气壮,这年头儿挣钱不容易,果然是一个勤快的妇道人家在前后忙活着,平心而论,这也就是挣个辛苦钱儿。指着它发财是想瞎了心了,过日子还凑合。那个女人面目浮肿而疲惫,她时不时捋一捋额头的碎发,殷勤地笑着招呼客人。
吴祈宁下意识地学着她的样子捋了捋头发,她忽然觉得,自己和这个寡妇没什么区别,千辛万苦地支撑着一个摊子,所差地大概就是门脸儿的大小。
其实灵舟科技干得不好,还不如人家饭馆儿呢,她有多少应付账款,应付工资啊,人家饭馆儿姐姐至多了说也就是该了点儿菜钱。
王熙凤说的好:大有大的难处。
不期然,吴祈宁想起来自己家前门儿改的冰淇淋店,她有点儿走神,睁着眼睛好像就能看见它外墙上闪烁的蓝色霓虹灯光,红色的外墙,打开门会有一个系着围裙的温润男子,在那里打扫,也许他下一秒就会抬起头,笑容可掬地给自己打一只甜腻腻的冰淇淋。
嘴角忽然闪出来她自己都意料之外的微笑,吴祈宁叹了口气:她觉得自己认识穆骏仿佛都是上辈子的事儿了,像个小姑娘那样喜爱与思念自己的未婚夫,好像也是很久以前,她太忙了,忙到想不起来自己心爱的人。
吴祈宁一瞬间觉得自己已经很老了,老到了刀枪不入,老到了心底荒凉。
再看一眼那个忙碌到泡肿的妇人,吴祈宁忽然有了一点点慌张的感觉,她急忙忙地坐到了车上,照了照镜子,微微地舒一口气:还好还好,依旧是绿鬓红颜,眼如秋水。
但是心情莫名地就坏了起来。
晚上回家,吃了丹朱做的现成儿饭,看过刘熙刷碗收拾东西,喝着盛欣端过来的茉莉花茶,听着浴室里李文蔚哗哗地在洗澡。
仿佛是岁月静好,丹朱怯生生地告诉吴祈宁:下午一个老阿姨来过,说是你妈妈……
吴祈宁一愣。
丹朱继续说:“阿姨鼻子里哼出来的气都是冷的,说这里……这里简直成了集体宿舍……然后很生气的样子走了……姐姐……我……我可什么都没说啊……”
吴祈宁苦笑了一下儿:“不干你的事儿。”
左思右想一番,硬着头皮给老娘打了一电话请安。不出所料,母亲大人的唠叨如排山倒海而来:“你是不是脑子有病啊?人家干买卖,嫁老板,都是给丈母娘买房子买车,你可好,把自己家都豁出去了。我说小宁啊,你可别喝了那穆骏的迷魂汤,你倒是用用脑子想一想,你跟着他是享了什么福啊?别看这人人模狗样的,可是真正给了你什么实打实的好处?他现在人在哪里?身边儿干不干净?嗯?你别说你知道,远隔千里,你知道什么啊?妈妈是过来人,你可得自己多长个心眼儿。现在什么最值钱?房子啊。别人家房子租都来不及,你可好,招进来这么多白住的,我可跟你说自古都是请神容易送神难。你把他们叫进来容易轰出去难。现在可是有风声,咱们这一片儿小区要改造,改造你懂的吧?在房子里的租客都有可能分一杯羹的。可别到时候你想让人家走,人家赖在你家,派出所可都是管不了的!你想想清楚!”
吴祈宁还能说什么?嗯嗯啊啊地应付着,赌咒发誓说不过都是借住的朋友,穆骏出差,那么大的房子,有两个人陪着自己也是壮壮胆么。最后不得已打出了撒娇的牌:“拆迁的风声都多少年了,只听楼梯响,不见人下来,您也真往心里去。您现在夕阳红,晚景甜,跟白叔叔朋友圈天天虐着狗,我一个人在家,守着这么大屋子也是害怕么。那要么您回来住,陪着我看家?”
吴祈宁的妈在电话那端沉默了半晌,终于叹了口气:“你知道我回不来,所以将我的军,是不是?你现在长大了,跟亲妈也斗心眼儿了。哎……算了吧……我也管不了你……这房子反正已经过户到你名下了……以后怎么办都在你。我也算对得起你爸爸了。你啊……好自为之吧……”
妈妈这话说的很凄凉,吴祈宁反而有点儿张口结舌了,人永远没法儿对抗一个一心一意向着自己的人。
谁都知道好歹,可是人长大了,总归会有很多很多的身不由己。
临了,金姨说:“别的妈妈也不嘱咐你了,工作,婚姻都是次要的,你那例假现在调的怎么样了?四物汤是不是还按时喝?我前两天看文蔚发的朋友圈儿了,你们的工作现场,我怎么觉得你脸色这么锈啊?是不是不舒服?”
吴祈宁摇拉摇头:“妈,并没有。四物汤我一直喝。好多了。您放心。”
金姨说:“你白叔叔给你找了个中医,该看就看,女孩子,这是大事儿。”
吴祈宁满口应允,撂电话之前,金姨问了一句:“穆骏呢?还没回来?也没和你联系?”
吴祈宁勉强笑一笑:“他说是初冬。”
金姨叹了口气,不说话了。
放下电话,吴祈宁抬头一看,真好,身边儿围了一圈儿人。
吴家电话质量忒好,金姨的嗓门儿也亮,这娘儿俩的说话儿一屋子人都听了个大概其。
刘熙说:“你这儿还真要拆迁啊?小宁你放心,我们都不会讹你的,该走肯定走。盛年给我发短信说这两天会给我汇一笔钱。我们家的房子就算保住了,到时候,我们娘儿俩就搬回去。不给你添乱。”回头看了盛欣和丹朱一眼:“不行,这两个我也带走。你放心。”
丹朱有点儿撅嘴。
吴祈宁就笑,她捋一捋丹朱的头发:“不用,不用,跟你们一块儿我也惯了。要是哪天你们都走了,我可得闷死。”
李文蔚喜眉笑眼:“哟!小宁!眼瞅着就拆二代啦!真有福你!什么好事儿都让你赶上了!”
只有盛欣其实是个心细如发的姑娘:“宁姐姐?你四物汤可好久没喝了。我看着厨房里的药材都长毛了让丹朱扔了。你那例假是不正常,卫生巾用的比我们仨都多,这回完了没?十天了吧?我说你快去找个大夫看看吧,别不当回事儿。”
吴祈宁叹了口气:“把药扔了好啊,是给我去了病根儿了。可你看看咱们现在忙活的,哪儿有那个美国时间啊?等过两天,过两天出乐詹爷爷的货,我就去看病。\"
说到这儿,她们几个人居然聊了几句公事,都觉得大方向是看好的。现在钱虽紧,却也够。等詹爷爷的单子交了,就算万事大吉,此事虽险,可终究能顺下来了。
吴祈宁冷眼看着,盛欣和李文蔚一唱一搭,居然工作上也合了榫卯,很有些上轨道的意思。
看了看日子,吴祈宁忽然问了一句:“哎,盛欣,你今年不去援建的小学当义工了?”
盛欣捋了捋额头上的碎发:“让他们也学着自己忙活忙活吧,我最近在咱们厂也看明白了,少花钱多办事儿,不花钱办事儿。他们也不是全然没问题,都指着外面捐,也难长久。打量这钱是大风刮来的?咱们钱也不好挣啊。”
吴祈宁一笑,心说:阿弥陀佛。难为这位大小姐也柴米油盐当起家来了。
闲聊几句,大伙儿各自回了卧房。
李文蔚的电话响了,她笑嘻嘻地捧着电话机出去说话儿。
别人自然不好意思听。
吴祈宁闷闷地笑了下,回了卧房,换一身贴身的短衣短裤,小孩子一样缩在床角把玩着手机,一圈儿一圈儿地拿着它在手里转。
她没开灯,屋子里的光源就是手机屏幕,蓝莹莹地一块发光体握在手里,好像童话故事里公主才能有的了不得的宝贝,对着它许个愿,就会发生神奇的事情。
听着外面李文蔚的喁喁细语,吴祈宁觉得自己应该联系一下穆骏,于公于私。但是自从这次从越南见了韩毅回来,吴祈宁就有点儿逃着不想联系董事长。她迟迟不想摁下熟悉的快拨键。拖延症犯了一样,把手机拿在手里左右端详。她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在肚子里打腹稿,该怎么有力有礼有节地跟穆骏汇报情况。
她只是在拖着。
千头万绪,利害攸关,说真的她不知道怎么选。
只要她一天不点头许诺,她的人生就还有其他选项,至少走的不会这么辛苦。
忽然,手机里的SKYPE传来了特殊的提示音。
蓝莹莹的屏幕上,出现了两个规整的字:穆骏。
心口被砍了一下儿似的一哆嗦,吴祈宁下意识地把手机扔到了床上。
手机嗡嗡地在床上自己转着圈儿,好听的音乐声如流水,潺潺不绝。
任凭手机在柔软地大床上活泼地快转了一个圈儿,吴祈宁咬了咬牙接起来:“喂。”
SKYPE那边是穆骏挺高兴的声音和对话框里兴奋的脸:“小宁,你去哪儿了,怎么这么久不接电话?”
吴祈宁“嗯”了一声,慌乱给自己找借口:“刚刚在洗澡啊。”
穆骏快乐地笑了:“洗澡啊。女神永远不出错的借口。这么慌慌张张地,你不会是背着我干了什么坏事儿吧?”
吴祈宁的心真的跳了跳,她抿抿嘴唇:“真的……不是借口。你看我头发还是湿漉漉的呢。”
穆骏笑了起来:“诈你的。哎,我说吴总,我不给你打电话,你就忘了我啊?好歹联络联络么?就算是工作关系,你也别把我晾着啊。”
吴祈宁顾左右而言其他:“最近詹爷爷的活儿要出货了,你知道我忙成什么样了。”
穆骏依旧在笑:“谢天谢地。我问文蔚了,进度还好,各个工厂协调性也蛮不错的。我看按时交货没问题。说起来啊,小宁,这个事儿是辛苦你了。真的。”
吴祈宁笑一笑:“那不是应该的么。对了,今天怎么你有空打给我?我和你联络过。他们说你也忙。那个负压洁净室怎么样?你搞定了没有?我一直想和你联络,但是担心你在里面出不来。”
穆骏慢慢地说:“我昨天梦到你了。”声音有点儿涩。
吴祈宁“啊”了一声:“梦到我什么?”
穆骏沉吟了一下儿,好像决定了还是要实话实说:“梦到了你淹在水里,我怎么都够不到……我拼了命的喊你……你也不理我……白着一张脸,一动不动,死了一样……我一个激灵醒过来,到现在还觉得有点不踏实……小宁,你还好吧?没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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