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好谁都不知道。
吴祈宁是想悄么声儿地死医院,周大夫那是不能答应的。
开玩笑!这什么世道?
你死了,谁知道谁讹上我啊?
周大夫恍惚记得,这个女子的婆家有人胳膊上描龙绣凤,好像是不太好惹,这个大夫老实巴交,想一想就不寒而栗。
几个简单的化验下来,并没有热心群众所咋呼的早产问题,不过是身体虚弱造成的月事过多。好歹二三给吴祈宁打了妇科止血针,又挂了一瓶儿水补液。看着不会出了人命,周大夫才算松了口气。
那边儿值班儿护士狂翻病人的坤包。托穆骏时常生病的洪福,吴祈宁的钱包里也装着自己的社保卡。
周大夫也算跟吴祈宁脸熟,人熟不讲理,再加上她医保卡里钱挺富裕,一通狂刷下来,这个病人也算并没有给医院造成很大的困扰。
基本上补完了液,就可以打发回家了。
还给吴祈宁医保卡的时候,周大夫再一次轻声细语地问她:“吴……吴小姐……我要不要叫个人……送你回家……我记得你们家好多人呢。对,就是上次让我修好的那位先生,姓什么来着?我给你把他叫来吧?他跟医院熟。”
吴祈宁摇了摇头,她挣扎着从诊疗床上坐起来:“不……不用了……我自己可以……”
她那个时候神志清醒但是有点儿偏执,总觉得自己也不应该死在医院,给这里的正经人添麻烦。
周大夫长叹一声,把她推倒在输液室的观察床上:“得得得,我们观察室今天人少,您啊,好好在这儿睡一觉吧。有什么话,明天早上再说。”
那一夜,吴祈宁睡地并不踏实。她觉得自己看到了一些白色的影子,恍恍惚惚地在天花板上飘。
吴祈宁一点儿也不害怕,她很坦然地和它们对视,喃喃自语道:“你们会不会带我走呢?”
那些白色的团儿不言不语地飘在半空,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冷漠而怨憎。
吴祈宁模糊地想着:嗯。鬼都讨厌我……
迷茫中,耳边好像又响起来穆骏那句充满了怨毒委屈地话:“吴祈宁!你好本事啊!”
吴祈宁困难地眨了眨眼,觉得这句评语和自己浑对不上号儿,可是莫名地又觉得很伤心,好像有眼泪热乎乎地流出了眼窝,可也记不住是为了什么,恍恍惚惚地,她又失去了意识。
见鬼的!
让我死了吧!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吴祈宁从观察室的窗子里看见了初升的太阳。老实说已经好了很多,她坐了起来,左右看了看,记忆慢慢地回笼。输液管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护士拔了,吴祈宁撩开了被子,踉跄地去了趟洗手间。
镜子里,她看见了自己苍白而浮肿的面孔,大概是流了一夜的泪,脸上还有蜿蜒地水渍。
镜中人蓬头垢面,眼睛肿胀,脸色苍白,嘴唇发紫,实在是丑到了极处。
吴祈宁莫名的有一个念头:我这模样,可远远不及那个开店的老寡妇吧……
动动手脚,觉得自己一时好像死不了的样子,那么总就要做一些活着的打算。
既然还想竖着出这个医院的门,就要捯饬捯饬自己。已经够狼狈了,总不能再狼狈一些吧?
吴祈宁洗了把脸,梳了梳头发,求人去医院的小超市买了一条最宽松的裤子和零碎儿,换下来自己染血的衣服。
她抿了抿嘴,去跟周大夫告个别,顺便看看自己是不是还欠了人家医院的账。
周大夫正要下班儿,打着哈欠看了看已经恢复了人性的吴祈宁,点了点头:“我就说你一时半会儿死不了。”
吴祈宁看着这一宿的医疗费单子,苦笑一声:“怪不得医患关系不行,什么啊就三千多!你比五星级酒店还贵。”
周大夫“呸”了一声:“五星级酒店有我这种姿色的男人守你一宿吗?”说着递给吴祈宁一个塑料袋:“住宿有赠品。不是讹你。”
里面中药西药,热热闹闹,吴祈宁粗略看了看:无非是人参黄芪止血理气的补药而已。
吴祈宁点点头,转身而去。
周大夫“哎”地一声叫住了她:“你真的……有地方去吗?”
吴祈宁想了想,点了点头;“还是有的。”
周大夫仿佛放了点儿心,很正色地嘱咐她:“你这毛病,不大不小。要想痊愈,不能紧张,不能焦虑,不能压力大,不能悲伤。按时吃药,好好休息。肯定能去根儿。哎,要是随时不好,随时上医院。你放心,现代医学,还是能治的。你年纪轻轻,碰上什么事儿也别灰心。都会好的。”
吴祈宁好脾气地听着笑着,末了朝周大夫鞠了个躬:“嗯。我知道了。昨天晚上,麻烦您了。”
碰上这么五讲四美的病人不容易,周大夫不自觉地还了半个礼,然后眼睁睁地看着她袅袅婷婷地出了医院。
见了太多要死要活的病人,看着这个睡一宿觉恢复正常的美女,他总觉得心里很不踏实。
吴祈宁出了医院,没有死成,身上轻飘飘地,还是觉得自己好像游魂野鬼一样。她信马由缰地走到了一个陌生的街道,并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也不是很在乎。
街道狭窄逼仄,两边稀稀落落地架着几个早点的摊子。那个摊子刚刚煮开了一锅三鲜馄饨,氤氲白气,带着人间的香味儿。
吴祈宁不自觉地坐了下来,摊主大姐看她气色衰败,料想是医院出来的病人,热心地给她盛了一大碗馄饨,还打了一个黄澄澄的鸡蛋在里面,小心地递到她的手里:“姑娘,别着急,慢慢儿地吃。”
吴祈宁捧着热乎乎的粗瓷碗,吮了几口热汤,身上那股阴寒的死气仿佛慢慢的褪去了。
她舒服地□□了一声,抬起头来,四外看了看,街景生疏,但是料想离医院不远。翻了翻包儿,大概被自己捏了一宿的手机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放了进去,早就没电了。
托周大夫的洪福,钱包依旧,里面的银子也不怎么少。
她昨天失血过多,今天脑子还是蒙蒙地发木,思考起来会浑身发冷,针扎样地头疼。
喝了两口热汤,人松快了很多,脑子也开始慢慢地转悠了起来。
吴祈宁茫然地想:我应该去哪儿呢?我还能干吗?去公司?我有钱给孙昊吗?再说,穆骏也恨死我了吧,人家还会让我去么?
回家?着实懒得跟家里的那帮人解释这一宿都出了什么事。不够家里那帮老娘们儿娘子军大惊小怪的。
去找妈妈?说什么呢……混成了这样儿……脸呢……
吴祈宁坐在早点摊边儿发呆,着实觉得自己昨天这三千块花的不值。要是不抢救的话,可能办丧事都够了。也省的她现在左右为难。
忽然前面喧哗声破坏额这个静谧的早上,几个穿制服的人横眉立目,连吵吵再砸。
不知道谁大吼了一声:“跑啊!闹城管了!”
顿时兵荒马乱,一堆人不由分说,从她身边儿蜂拥而过。
早点摊儿的大姐是个没脚蟹,跑不动。
只好左拦右挡,气得要哭:“不是交钱了么?不是交钱了吗?你们怎么还不让摆啊?”
城管只是推她的桌子:“这两天开会,不让摆!收了收了!还不收是吧?”
摊主大姐尤在挣扎推挡:“可是我们交了一个月的钱啊。没说扣这几天啊!”
立刻就有人过来,抄食客的小桌子。
吴祈宁脑子还慢,并没有站起来,只是乜呆呆地看着。就见眼前稀里哗啦,粗瓷碗掉到地上,汤汤水水撒了一地,香气四溢地不可收拾。
那个买早点的姐姐也泼辣,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闹了土匪了!”
吴祈宁本能地起来扶她:“您……您别……地上有碎瓷片儿……”
那个姐姐攀住吴祈宁的胳膊站了起来,抹着眼泪儿,伤心地哭着:“没天理了,没活路了。老娘不干了!老娘不干了!上你们门口上吊去!”
吴祈宁下意识地跟着念了两句:“老娘不干了。老娘不干了……”
福至心灵一般,她忽然茅塞顿开一样“噗嗤”笑了出来:“不干了!大不了,老娘不干了……”
这大姐停了哭,就跟看个疯子一样地看着吴祈宁。
吴祈宁塞了早点摊大姐二百块钱,笑呵呵地扭头打了个车走了。
吴祈宁进了家门,一片惊呼。
刘熙扑上来扶着她左胳膊:“我的祖宗你上哪儿了?”
李文蔚冲过来架着她右胳膊:“我,我,我去派出所销案!还好还好,没跟你妈说。”
一左一右,晃晃悠悠。
浑似戏文里的高、裴二力士。吴祈宁觉得自己只差一个卧鱼儿就满可以来一出贵妃醉酒。
坏气氛的盛欣姑娘也凑过来,说:“穆骏哥和我哥给我们打了一宿的电话,都急坏了。秀秀也撒出去人找你,连宝姐都惊动了。你的电话也关机,我说娘娘,您上哪儿去了?”
吴娘娘表平平淡地挥了挥手里的药包儿:“医院,医院去了。”
丹朱小心翼翼地搬过来把椅子,扶着她坐下:“姐姐,你怎么了?”
吴祈宁甚是满不在乎:“没事儿,就是昨天忽然血崩了。”
一屋子人各自倒抽了一口凉气,然后房间里充满了女人们的咋咋忽忽,嘘寒问暖,着实让人脑仁儿疼。
吴祈宁抬起了右手,做了个“停”的姿势,指着自己苍白的脸颊说:“大夫说我昨天失血200CC。我头晕。我睡觉去了。你们该上班儿上班儿,该上学上学。有什么事儿,咱们回头再说行吗?皇上还不差事病人呢。本宫罪过儿再大,枪毙之前,怎么也让再睡一觉吧。”
刘熙她们鸡哆米粒儿一样地点头:“好好好,歇着您的。歇着您的。我们……我们……”说到这儿,刘熙眼睛还是瞟着吴祈宁,心里千头万绪,还是想指着她拿个主意。
毕竟昨天来了官面儿,吓唬着就要抄家了。具体怎么办,还得吴祈宁一句话啊。
吴祈宁也懒得搭理她们,三胳膊两肘儿,把这帮人顶开,自己大踏步地回房间去了。
犹豫了一会儿,她终于给手机冲电开机。
发昏当不了死。
昨天已经发过昏了,毕竟今天暂时还不会死。
可好!四十三个未接来电:穆骏十六个,盛年四个,其余黄凤、刘熙、李文蔚、盛欣、秀秀、宝姐、白少爷甚至是片儿警柱子哥……一干人等,形形色--色瓜分了天下。
更有顶着穆骏头像的微信叮当叮当的往外蹦,一泻千里的架势,拦都拦不住,她连插嘴的机会都没有。
吴祈宁坐在那儿,耐心地等手机彻底消停了,她一概按了删除清空键,心里头就去了一块堵。
想一想,还是编辑了一条短信,言简意赅,没有废话:德不配位,另请高明。
这八个字儿,吴祈宁认认真真地端详了半天,忽然看出一种别样的心花怒放来,她手下一抖,群发给了穆骏和盛年,然后迅速地把他们俩拉进了黑名单。
干完了这一切,吴祈宁把自己大字号儿地扔在床铺上,她看着天花板,眨了眨眼睛,以为自己会哭出来。但是没有,三分钟之后,她就睡着了。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吴祈宁还是让电话声惊醒的,摸出来手机一看:孙昊。
吴祈宁想了想,还是大发慈悲地按了接听键。
孙昊急赤白脸:“你们什么意思?你为什么不接电话?你们还想干不想干了?”
吴祈宁老淡定了:“我辞职了!师哥。”
孙昊噎咯了一样,半天没说出话来:“你再说一遍!”
吴祈宁理直气壮:“我辞职了。他们灵周科技爱干不干,我管不着。我就一打工的,又不是法人,也不是主管会计。收税的事儿,您看谁合适您找谁吧。”
孙昊几乎气晕过去:“我告诉你,你们可是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庙。”
吴祈宁“咯咯”一笑:“姑子还俗了。庙不要了。”
孙昊咬牙切齿了好一会儿,听得出来是强逼着自己的声调儿软和下来:“师妹,你不能这么任性。我完不成任务你以为你们好的了吗?!你就这么恨我要耽搁了我的前程?”
吴祈宁简直就等这一句一样的称心如意:“你的前程和我有什么关系啊?你又不是我老板。谁让你考公务员的?你弱你有理啊!”
“啪”地一声,把电话儿撂了。
吴祈宁几乎是唱着歌儿地扎进了卫生间,她要洗一个舒舒服服的热水澡。
今日起可不发这洋贱了!
老娘不干了!
有辙你们想切!
那天下了瓢泼大雨,电闪雷鸣,仿佛要荡涤天地间污浊之气一样痛快淋漓。
吴祈宁歪在床铺上看美剧吃零食,她特希望就这样儿直到天荒地老,老天爷看不下去一个雷劈了她也行,她乐意就这么死在自己家炕头儿上。妥妥的,产权七十年,这一半儿还没过呢。
傍晚时候,吴祈宁惬意的假期时光终于被拆房一样地擂门声音打破了。
吴祈宁不想知道是谁,也懒得见任何人,她不想解释,干脆带上耳机装听不见。
谁知道外面那家伙比她耐心还足,这等不要命的敲法儿足足延续了五六分钟。
吴祈宁实在受不了了,兼怕邻居拿着刀出来,才懒洋洋地下楼去开门。
门外头,站着穆骏。
这家伙手里大包小包,身上伶仃湿透,可是整个人烧着了一样的锐气逼人!
他一双眼睛含冤带血地盯着吴祈宁,眼圈儿通红通红的,好像是死不瞑目……
吴祈宁直觉地往后退了两步,她垂下了头。
说千道万,她觉得自己是对不住穆骏的。
她负了他的一片深情。
一道雪白的闪电照亮了天际,穆骏毫无预兆地扔下了所有的东西,他死死地搂住吴祈宁,发出来一声咬牙切齿又混着啜泣地指控:“你这个渣女!你这个渣女!!我原谅你了还不行吗?我原谅你了还不行吗?你怎么能这样……你怎么能这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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