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她的事儿啊。
其实整桩事情,李阿姨猜错的只是吴祈宁的态度。人家其实根本没把这事儿往心里去。
也就是白夫人这个小公主一样的女人,到这把年纪了还没长大。总觉得自己肯定是世界的核心,必然是天下的焦点:婚礼上她肯定是新娘,葬礼上她必然是尸首。跌个跟头她就脑补了有多少人看她的笑话儿,真像是芸芸众生大忙忙的,哪儿那么多吃瓜群众看着她啊?
吴祈宁张了张嘴,毕竟没有说出来。因为她拿不准,是编个瞎话说:对,我们笑话您了对她伤害大?还是实话实说,我们压根儿没把您当回事儿更伤人?
想了想,吴祈宁只好退而求其次:“其实吧,现在这路事儿挺多的,谁笑话谁啊?依着我说,那笑话人的才是没见过世面呢。别说没有嚼舌根子的,就是有您别往心里去。”
可是李阿姨显然是抒情没到位,发泄没到头儿,她老人家往那儿一坐,眼泪儿已经噼里啪啦的了:“我就不明白,你清清白白的一个人,为什么跟那个小狐狸精勾搭连环?你不知道她不是好人吗?”
吴祈宁皱了皱眉头:“那国共都谈判好几次呢。哪那么多好人啊,要是这辈子只跟好人打交道,真什么事儿也办不成了,我的阿姨……”
李阿姨“啐”了一口,擦了把眼泪,简直是痛心疾首:“我查了,这个小娘们儿就不是块好饼!凤凰女农村人,模样儿不出众,人才一般般。海上开船全靠浪。这一步一步往上跳,找一个爷们儿升一格儿,指着跟人睡才有的今天。你还搭理她?你不嫌寒蠢么?人家还不笑话你?哪个好人家儿还敢娶你啊?”
吴祈宁苦笑:“阿姨,那邓文迪可是国际社交圈儿的大明星。也没见谁把她当瘟疫啊。”说到这儿,她叹了口气,幽幽地瞟了小佛堂一眼:“我的阿姨啊,咱们就留口德吧,人家也是付出了啊。顶着人来人往的白眼,冒着让人指鼻子骂街的压力,忍住了能当自己爸爸的男人。哎……一般心里承受能力差的,还真做不下来。”
李阿姨赤白脸地抢白道:“你还替她说话了?你还替她说话了?”她坐稳了身子,一副正房大奶奶的派头儿:“难道哪天她勾引你们家小穆儿……是小穆儿吧……你也这么坐得住?我看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吴祈宁深深地叹了口气,慢慢儿地抬起了眼皮儿:“阿姨,都是成年人了,咱俩手摸良心说一句,这事儿……一个巴掌它拍得响吗……”
李阿姨瞬间就不说话了,眼泪噼里啪啦地又往下掉开了:“你下面儿不会是说,我也有责任吧……”
吴祈宁摇摇头:“至多算您眼瞎。我觉得婚内出轨说另外一方有责任的都是耍流氓。”
许是听着吴祈宁说话有趣儿,李阿姨哭着哭着“噗嗤”乐了一下儿,可也就是这么昙花一现地好处,乐过了这一下儿,李阿姨就又哭上了。
小佛堂那边儿很安静,悄无声息,不得不说马飞燕的心里承受能力可比李阿姨强多了。吴祈宁算没白夸她。看着李阿姨这哭起来没完没散的样子,吴祈宁也豁出去了今儿就今儿了。
李阿姨一鼻子一鼻子地哭,吴祈宁一张一张地递面巾纸。有种续炉子烧火的感觉,纸递的时间长了,吴祈宁都觉得自己像是在喂一只嘴馋的猫。
李阿姨只是哭,没再骂,吴祈宁隐约觉得说明这人还算讲理。
过了好一会儿,李阿姨才擤了把鼻涕,慢慢地开了口:“其实吧,你白叔叔……年轻的时候不这样儿……当初,他娶了我,可知足呢……说他这辈子不敢再有其他想法儿了……”
吴祈宁疲沓地笑了笑:“嗯。我信。”
人生若只如初见呗,老套路了……
初心都是用来辜负的。
初夜都是给了陌路的。
没被猪拱过的不是好白菜,没遇到过渣男的人生不完整。
老一辈儿,就是这么看不开……
吴祈宁没有关好办公室的窗子,有一阵儿小小的秋风刮了进来,吹得窗帘摇摇摆摆。李阿姨抬起眼睛,迷迷茫茫地看着窗外的风景,看得那么深,那么远,好像整个人都陷到了她没边儿的回忆里,连声音都变得飘飘忽忽地:“那个时候,他真是一个……小说上的男主角似的人啊……”
吴祈宁“哎”了一声,多少有点儿好奇白少爷的爸爸了?小说里男主角?高富帅还是霸道总裁啊?看李阿姨着五迷三道的样儿,是好这一口儿的。
果然,李阿姨慢悠悠,无限神往地说:“他真的……就像是保尔柯察金一样……是那样大公无私的热血青年啊。”
吴祈宁万丈高楼,一脚蹬空。平地儿坐着差点儿闪了自己一个趔趄。
保尔柯察金?真看不出来。
白少爷的爸爸吴祈宁远远儿地看过,多说像个贝利亚。
李阿姨显然没察觉吴祈宁的违和感,还在径自抒情:“我亲眼见证了他的入党仪式,在党旗前面发誓的时候他热血澎湃到眼泪汪汪的。他跟我说,要把有限的人生投入到无限的为人民服务当中去……我觉得他就像是小说里的十二月党人一样高贵正直,我想这辈子就算跟着他去西伯利亚,我都心甘情愿。”她回头看着吴祈宁:“你相信吗?”
吴祈宁勉强笑一笑,说:“我信。阿姨。”
西伯利亚变成了东部沿海。
十二月党人变成了官场油条。
哎,哪颗葱不是从清水白嫩香菜的材料儿长到满身皴皮儿辛辣无比呢?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岁月啊,你就是把杀猪刀。
李阿姨说:“可是我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就不是这样的了……官呢,是越做越大,人呢,我就越来越看不明白了。”说到这儿,她握了握吴祈宁的手:“我知道,大概有人给你透风声了,说我不懂大局,大概还会说我是个疯子吧?”
吴祈宁猛摇头:“没,没有。”
李阿姨很惨然地点了点头,有点儿神经质地说:“你看你这么快摇头,那就一定是有了。我跟你说,姑娘,他们要想让一个女人闭嘴,就会说她疯了。真的!你信不信?”
吴祈宁不知怎么地,就想起了《雷雨》里的繁漪。
她点了点头:“我信。”
李阿姨定了定神,接着说:“我不是不懂局势,我也不是不知道上面查的严,他正在很关键的时候。我就是害怕……我害怕他会一步一步走下去……不知道做出什么事来……可是我怎么说他都不听,他说我什么都不懂。可当了那么多年官儿太太,我怎么能不懂呢?我就想给他个惊醒,你……你明白吗?”
李阿姨大概是吓坏了,手冰凉冰凉的,下意识抓得又那么用力,勒得吴祈宁手腕子微微地发疼。
那是一个女人,很绝望的样子吧。
吴祈宁想:那我又能怎么办呢?
谁知道峰回路转,李阿姨很是紧张地说:“要不你……你劝劝那个小马儿吧……让她走吧……再也别回来了……我本来想摆出来大太太的范儿,羞臊她一顿让她走了就得了。可是我……我估计我做不到。我连你都摆不平,别说她个小狐狸精了。我是真担心他们对她怎么样……那样,我们老白可就真的没有退路了……”
她的脸色十足郑重,语气也挂了霜一样凉,以至于吴祈宁的嘴唇也跟着白了白。
李阿姨满眼凄凉地叹了口气:“我不但怕老白没了退路,其实我还盼着他回头呢。不为了我,就算为了瑞明,他也应该想想自己的后路啊。当初是他送瑞明去学生物制药的啊。爷儿俩也是满嘴满嘴地实干兴邦,听着可像那么回事儿呢……”
吴祈宁想起来刚刚认识白少爷时候,他那鸡血满满的样子,知道老太太此话不假,不由得也是一肚子的唏嘘感慨。
李阿姨忽然想起来了似地说:“我记得,听瑞明说,你们这儿有个佛堂……”
吴祈宁吓得凭空一激灵:“啥?”
李阿姨垂头想了想:“是说有副对联……很有意思……”
吴祈宁近乎狞笑:“没意思,啊,不,就没对联儿。”
李阿姨说:“问观音缘何倒坐?”
吴祈宁顺口答音:“恨众生不肯回头。”说完了差点儿给自己一个嘴巴。
李阿姨说:“对对对。听瑞明说过。那副观音很有禅意的。你带阿姨去看看好不好?我想拜一拜。”
吴祈宁都磕巴了:“不……不用了吧……我看没必要……您也是党员么……”
李阿姨狐疑地问:“借花献佛,拜拜菩萨怎么了?小吴……你什么意思……”
吴祈宁赶紧摇头:“没,我没意思。我是说啊,佛堂……佛堂……现在……现在他……不太方便……”
李阿姨看了看办公室里的角门儿,又看了看吴祈宁,再看了看纸篓里新鲜用过的一次性杯子,她顿时明白了什么一样倒抽了一口凉气,挤眉弄眼地问:“是那种不方便?”
吴祈宁也没弄明白是哪种不方便,直觉这算个台阶儿,赶紧就下:“是,是不方便。”
李阿姨皱皱眉:“看不出来啊小吴,小穆儿不在,你……你……你还真有这心气儿……”
吴祈宁“啊”了一声:“什么心气儿?”
李阿姨三分面红耳赤地站了起来:“我看出来了,小吴啊,你需求这么旺,必然身体好,肯定能成大事儿。”她有点儿尴尬地拿起来手包儿,口不应心地敷衍着:“其实啊,阿姨也懂,这都不叫事儿啊,武则天也有雄鹤,慈禧据说和荣禄也不干净……”
吴祈宁更加摸不着头脑:慈禧也就算了,这和荣禄有什么关系?
不过看来这老太太是要走,正是她求之不得,于是也就顺坡下驴:“阿姨说的对啊。您这就走啊?要不……要不我送送您……”说着,她就把李阿姨往门口儿推。
李阿姨也不多呆,快步而出:“耽误你了,嗨,耽误你了。我这不识趣儿的。”
吴祈宁心说:你才知道你不识趣儿啊。
出了办公室,一股略带凛冽的秋风吹过来,瞬间带走了屋里那点儿虚伪地默默含情,颇是让人簌簌寒颤了一下儿。
走到公司大门口儿的时候,李阿姨顿了顿脚步,回头握住吴祈宁的手,貌似不经意地问:“听说,有个姑娘,姓李,也跟瑞明走得很近啊?”
吴祈宁终于真心实意地笑了出来:“那可是个温柔敦厚的技术宅。”她耸了耸肩膀儿:“至少,不像我似的认识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人……人家认识图纸就能过日子,太省心了简直……”
李阿姨叹了口气,说:“我本来,今天来也是想给你最后一个机会的……我们家瑞明都说不错……不过谁知道,你是个这么……泼辣的人儿……我们家也不敢招你了……”
吴祈宁糊里糊涂地没敢接茬儿,闷头送走了这位奶奶,对天长吁一口气,才信马由缰地慢慢走回了办公室。
跟想象中完全不同。小佛堂的门洞开着,里面空空荡荡。
哪里有一个人?想来是风流云皆散,各寻来路各自回吧。
站在如此空虚寂寞的房子里,倒仿佛刚才屋里屋外的种种倾诉、偷听、试探与防范,都不过是一场无稽的迷梦,种种贪嗔痴想,更显无比荒唐,且最终了无痕迹。
不过是印证了一番人间的妄想。
吴祈宁慢慢地跪在了菩萨跟前,再看了看那副对联,忽然心有所感,她端端正正地三叩其首。
她谦卑地伏于观音座下。
想来人世大苦,爱欲痴缠,悬崖撒手,谈何容易。
总需无量智慧,无量精进,无量大勇,才能苦海回头吧。
此时她才明白了些许因果:唯观音倒坐,方显大慈大悲。
作者有话要说: 我上周没登陆上来,我寻思我给销号了。我难过了好半天,我想我为啥给销号了,我干啥坏事儿了。
后来我想明白了,我记错密码了。
第116章 洗钱
满屋子的人都背着她散了,吴祈宁自己一个人儿忽然觉得有点儿没劲,真不仗义。
有事儿的时候让她在前头顶着,没事儿的时候自己就做鸟兽散了。
哎,人性啊……
吴祈宁端坐在办公室里,非常空虚地看了半天天花板,伤了一会儿春,悲了一会儿秋。
然后开始疯狂地打电话。
首先她联系了唐叔:“喂,唐叔,什么情况?我回屋之后,人毛儿都没一个。怎么着这二太太这是跟您跑了啊?她什么心气儿?”
唐叔大概是在开车,电话里端地是风在吼,叔儿在叫:“屁!这娘们儿,恼羞成怒了她。等能开门儿,扭头甩了我一嘴巴子,就哭着跑了。哎,我跟你说,得亏,得亏屋子里人够多,要不然你叔儿我晚节不保。我跟她一小娘们儿,拉拉扯扯也就算了,还特么一嘴巴子,哎,我说不清了我。”
唐叔顿了顿,吴祈宁厚颜无耻地在心里描摹着唐叔凭空让小娘们儿甩了一嘴巴子的情景,觉得十分喜闻乐见。
活该!大老爷们儿家家的一天到晚就忙活领导裤腰的事儿。不打你打谁啊?怨不得人家正头大老婆不爱看你。
多亏这些年的商场历练,吴祈宁才没乐出声儿来,虽然这情景她没看见,但是不可否认,想想也是解恨地。
唐叔显然没察觉吴祈宁这路小心思,还在喋喋不休:“哎,我说小吴。大太太的话,我可在屋里听明白了,这好事儿啊,我认为。咱们这就算建立广泛的抗日民族统一战线了我跟你说。不就是劝二太太走路吗?今天这话儿也算是挑明白了。你呀,长点儿良心。也琢磨琢磨怎么着把这块泥崴走。别一天到晚有点儿心眼儿都放讹我身上。听见了么……哎……小吴……小吴……你说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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