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祈宁记——马蹄声凌乱

时间:2018-02-26 13:56:29  作者:马蹄声凌乱
  吴祈宁默默地把电话撂了,心里觉得不是味儿,凭什么这块泥就得我崴走?
  天下那么大,世界那么小。
  你细琢磨琢磨,马姐姐是怎么跟白少爷的爸爸勾搭上的?纵然是潘金莲的竹竿儿砸上了西门庆的脑门子,这也离成事儿差着十万八千里呢。
  她吴祈宁以人头担保,估摸唐叔是去了那个挨千刀的王婆儿穿针引线,要么他今天急成这样儿?怎么着?做马泊六的也是他,甩锅的也是他。呵呵,要这么说,马姐姐那一巴掌打得还轻呢。
  现如今马飞燕做着她的单子,厂子里原料半成品摞得山那么高。再过半个月就有产成品源源不断地下线装箱了。
  这节骨眼儿,她可不能劝马飞燕悬崖撒手,要不然,谁帮她干活儿呢?
  唐叔,我跟您老汉奸可不算抗日民族统一战线。这个急还得您自己着。
  这边儿刚放下了电话儿,沉了沉。那边儿马飞燕的电话就打进来了。
  吴祈宁直觉就不是好兆,她想了想,按下了接听键:“喂。你哪儿去了?我正到处找你呢。你走了也不和我打声招呼。不就是俩流氓么?好打发,开工的事儿咱合计合计啊。”
  马飞燕说话的背景音儿倒是清净,想来是已经回了办公室。她大概是刚刚哭过,鼻子还囔囔的:“小吴,我想了,我不干了。我就是一妇道人家,天天流氓上门扔砖扔狗我就要承受不了了。他们再要合计起来整治我。我更过不下去了。我没这么大本事。他们太吓人了,跟他们没道理可以讲。前些日子老唐吓唬过我,我还不信呢,这么看来,什么都是真的。我可害怕把命搭上呢。这厂我不干了。我要走。惹不起,我躲得起。我还要命呢。那些单子啊,你找别人想想辙吧。”
  虽然心里知道八成如此,吴祈宁的声音里还是难掩失落:“哪有那么严重……你想太多了吧……”
  马飞燕夺过了话头儿:“我想地多?你今天也听见那太太的意思了。我跟你说,他们招惹不得。对付咱们平头百姓手段多的是。”
  听到这儿,吴祈宁心里很是唏嘘了一下儿:拿人家钱开工厂的时候您怎么不说人家吓人呢?谁的钱是好拿的?再说了那帮人吓人是恒定的,谁让您当初扑过去的?
  不过事到如今,说这个还有什么用呢?
  你说干就干,说不干就不干。
  简单粗暴带任性。
  磨了磨牙,吴祈宁没说话,从心里她是真希望马飞燕跟着她一块儿撑下去啊,哪怕就撑过这一个月呢,也是好的啊。
  可是吴祈宁也明白,强扭的瓜不甜。
  马飞燕但凡是个能咬住了牙撑下去的人,又怎么会攀扯了个有权有势的老头子?
  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决定说点儿有用的,晓以利害:“那你的厂怎么办?就说投资不算大。那也是钱啊。怎么也不能一下子急刹车的停了,你得慢慢把投资收回来才好啊。至少也得见了货款才行啊。”
  吴祈宁本意是想哄着劝着马飞燕至少把她的单子做完再说。跟这路人只能谈钱才能把她留住。
  人生、理想都是浮云。
  盛年爸爸教育吴祈宁那一套搁这儿就算白费唾沫。
  谁知道,提到了钱,马姐姐“嗷”一嗓子又哭上了,说话更加不要脸:“小吴,你一定得帮帮姐,我就这点儿钱,都投厂子里了。我不管,你有本事,要么你买了。你手头紧就给我找个接盘的。你看,你找个人接手,你的单子也不会停下来啊。对你也能减少损失不是?我知道,你着急要我们厂的产成品。我是个胆小怕事的你知道。我要是真一狠心扭头就走了,你的事儿不就全耽误了么。所以你必须得帮我。帮我就是帮你自己啊。”
  吴祈宁被人瞧破了心事儿,嘴里“哈”了一声:果然都是老中医,谁也别给谁上这偏方儿。
  听到这儿,她都忍不住对马飞燕生出来几分肃然起敬。别看这位姐妹儿干厂子水平一般,拉垫背的手段已入化境。当初吴祈宁给她订单也是存了共存共荣的好心眼儿,可见这人禀性难移,反手就能把她扔锅里,眼睛都不眨的。
  马飞燕那边儿哭着天儿,抹着泪儿:“你‘哈’什么哈?现在你我难道不是捆在一块儿的蚂蚱?全滨海干ESD的谁不知道你手眼通天,人面儿熟?帮我出手了工厂,我能不谢谢你么?”
  吴祈宁干笑三声:“姐妹儿,这厂子您说干的时候挖走我工人,您不干的时候停了我订单。回头还得我小人家出头给您操办后事。您是出将入相,大开大阖,合着这里头就我差事苦。”
  马飞燕“啐”了吴祈宁一口:“你是大奶奶的命,我怎么跟你比?有那么好的一个未婚夫,别说给他撑几个月工厂,就是感业寺当二年姑子,我也甘心情愿啊。你守着厂子还算有爷们儿有盼头儿,我……我苦命的人有什么啊……”说着,她抽抽搭搭地又哭上了,不知道的真跟秦香莲一样一样的。
  吴祈宁皱着眉头子,揉了揉太阳穴,心说:您拿着路易斯威登,开着迷你库伯儿,坐在总经理室哭自己是个苦命人。让街边儿卖馄饨的寡妇情何以堪啊?
  接着就没什么可说的了,反正这边儿是死狗扶不上墙头儿,落下个一触即溃。吴祈宁也就歇了跟她聊天儿的心,随口敷衍了几句,问了问马飞燕的心里价位,就把电话撂下了,心里又添了一层堵。
  无妄之灾不是?
  要说詹爷爷这单子真是多灾多难:接单不久董事长吐血,执行起来总经理住院。订单留手里吧没钱做,发出去吧加外工厂都黄了。
  真是天煞孤星的命格儿,百辈子难得的一只扫把。
  吴祈宁深信,等这一单她做成了,也就离修成斗战胜佛不远了。
  正在发呆,就听见有人敲她的门,吴祈宁一抬头,竟然是去而复返的李文蔚。人逢喜事精神爽,李文蔚斜靠着门口儿,笑么滋儿地看着吴祈宁,难得在眼角眉梢皆是桃花颜色,卖俏卖到同居室友的办公桌前了。
  人说女大不中留。果然不假,这风流妩媚的样子,可跟前两天为了姐们儿跟白少爷划清界线的红卫兵气色差出来一天一地。
  吴祈宁懒洋洋地瞥了她一眼:“您这是打算倚门卖笑啊?说!找我干嘛?把绣鞋落佛堂了是怎么地?”
  李文蔚笑着走过来,搡了她一把:“还是你好,小宁,够姐们儿。到哪儿都不忘了给我说好话。”
  吴祈宁回忆了一下儿,才想起来是为了刚才她同着白少爷的妈妈夸李文蔚的事情,于是扁了扁嘴:“怎么着?这回也算看见活的了。依我看您婆婆心眼儿也不算坏。至多是一傻白甜。您嫁过去不挨打基本上是没问题的。”说着,她语重心长地拍了拍李文蔚的手背:“我看白少爷一家子也没啥战斗力。你呢只要坚持服药,保重身体,以您工科水准,开冲床的手艺,碾压他全家是没问题的。顺不顺心的呢,开刀先把你的公爹斩,回马枪扎死婆母娘。大姑小姑全都杀死,我看你李文蔚妥妥儿能当个媳妇儿王!”
  李文蔚“噌”地把手缩了回来:“怎么说话呢你吴祈宁?我看出来了,你是不是没公公没婆婆你心里恨得慌啊?”
  吴祈宁托着腮帮子叹了口气:“是是是,我心里阴暗着呢。那您这青天白日,面带桃花儿的,横不是就来笑话我婆家没人的吧?说吧,找我什么事儿?”
  李文蔚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换了个话题儿:“哎,那马飞燕那个厂,怎么办呢?真不干了啊?”
  吴祈宁愁得把眼睛都捂上了:“我好容易拽住一个能赊账的外加工厂。她又不干了。哎哟,可怎么办啊?可愁死我喽。”
  李文蔚若有所思地拿起来桌子上一支笔,转了转:“你也别发愁,她爱干不干,那有什么啊?不行咱接过来呗。就她那点儿产能也就相当于咱一个车间,整合起来,还不够我一个手指头弹的。”李文蔚甚至大言不惭地拍了拍胸脯子:“接过来。小事情。好管理。”
  吴祈宁半抬着眼皮瞅了瞅李文蔚,心说,这才几年啊?工作,忙碌地工作就让这位身患绝症的女同志从自怨自艾地抑郁人格成功地转型成了一个性格外向的武疯子。
  要么集中营上都写着:劳动使人自由呢。
  我看白少爷他妈纯属闲的,一天要是给派扫十条大街的活儿,估计也就顾不上这些有的没的了。
  吴祈宁叹了口气,说:“说得轻巧。接?拿什么接啊?钱在哪儿呢?”
  李文蔚想了想,笑容可掬地说:“找个有钱的接下来呗。咱找个冤大头,让他们接着,咱管着。保证不耽误咱的单子不就完了吗。”
  吴祈宁歪着脑袋看着李文蔚,就跟看个傻子一样,特同情地看着她。
  李文蔚才发现,原来自己担不起吴祈宁这么锐利的眼神儿,她搔了搔头发:“你别这么看我。我……我是来,想给马飞燕说个下家儿的。”
  吴祈宁以手托腮,眼睛瞬也不瞬地看着李文蔚。
  李文蔚脸都有点儿红了:“是是是,是白瑞明给提的人儿。让我来跟你念叨念叨的。”
  吴祈宁点了点头,说:“放。”
  李文蔚象征性地打了吴祈宁一巴掌,然后拉了把椅子,一屁股坐她身边儿:“我跟你说正经的呢。”
  吴祈宁眨巴眨巴眼:“那你说啊。”
  理科生李文蔚这辈子头一回干这种类似掮客的活儿,很是兴奋,不自觉翘起来二郎腿儿,摆了一个电视里媒婆儿的姿势:“我跟你说哈,对家儿是真心想买,手里又扣着现钱。买了之后也不大管具体运营,可以托付给咱们公司托管生产进度 情况。人家可说了,要不是咱们公司托管生产运营,人家还不买呢。”
  吴祈宁接着眨巴眨巴眼,显然是不太相信:“这个年头,哪儿哪儿都挤兑生产型企业跑不了,回本慢的。谁乐意接这个烫手的炉子啊?哪儿来的好心人啊?有完全民事行为能力吗?哎,你跟人家熟不熟?说点儿好话,连咱们一块儿接了算了。我也盼着变现呢。”
  李文蔚摇了摇头:“想得美啊你,咱这一大滩儿可不好接手。不过马飞燕那一小段儿人家倒是看上了。哎,这人说出来你也认识。你猜是谁?”
  吴祈宁挑了挑眉毛,把干这一行儿的所有人心里都翻了个遍,总觉得经济L型下滑的日子口儿里,但明白人都不至于做这个投资,于是干脆认输:“你说吧,何方神圣啊?”
  李文蔚不掩兴奋地一拍吴祈宁的大腿:“秀秀。秀儿你知道吧?她想买!”
  吴祈宁一脸莫名所以地点了点头:“知道啊。宝姐的继承人。她想买什么啊?”
  李文蔚技术官僚初涉政务,简直有几分迫不及待:“买马飞燕的厂啊!人家秀秀说了,她乐意接这一摊儿,前提是你给管着。”
  吴祈宁眼珠子转了三圈儿,还是想不明白,秀秀要扎进这趟浑水干嘛?
  要积德可以去捐款。
  想散钱可以去撒币啊。
  要报恩的话,虽然不能以身相许,但是也可以来当牛做马结草衔环不是?你买别人的厂子,让我看着是几个意思?
  吴祈宁问李文蔚:“她亲口说的?”
  李文蔚摇摇头。
  吴祈宁又想了想:“你亲耳听的?”
  李文蔚接着摇头。
  吴祈宁简直要推桌子:“这么没头没脑的话,你也信。这也太不符合逻辑了吧?她花届领袖,投资咱实体,这是要感动中国啊?”
  李文蔚挠了挠脑袋:“我倒是没想这么多,就是听白瑞明那么一说。”
  吴祈宁白了她一眼:“你还真信他。”
  李文蔚“切”了一声,低头儿笑笑:“顶多秀秀不买。还能更次吗?你去问问,总没有错儿吧。”
  事出反常必为妖。
  吴祈宁决定联络联络秀秀。
  电话里,秀秀不紧不慢地邀请吴祈宁过来谈。李文蔚好奇心大盛,也要跟着。
  那就一块儿去呗。
  秀秀的办公室采光很充足,即便是深秋,也是阳光满满的。
  这一点儿比吴祈宁、甚至唐叔的屋子都强。他们的房子太正,正南正北的,所以到了秋天,难免有点儿日薄西山的气象。
  秀秀的屋子是专门找风水先生看过的,丑山未象,八宅风水里是最合如今运道的。果然钱没白花,到了下午时分,这间屋子还是阳光明媚的日不落。
  吴祈宁和宝姐比较熟,知道秀秀这行儿晚上忙一点儿,下午呢,也就算刚起床的意思。
  秀秀好像真的是刚刚起来不久,松松地拢了个发髻,穿桃红色撒花的织锦缎外套儿,正坐在办公室里一丝不苟地煮着奶茶。
  小碳炉子里居然真有暖红色的火焰,一下一下地舔着纯铜的锅底儿。
  水汽氤氲,奶香茶香四溢。
  让这间屋子都有种暖呵呵地质感,仿佛走进来,就再懒得出去了一样。
  秀秀看见她们俩进来了,只是笑一笑,往里面一指,示意她们进去说。
  吴祈宁还是第一次进秀秀的办公室。进来,才知道人家的阔绰。房子很大,并没有隔断,只一座木屏风隔开了工作区和生活区。
  秀秀屋里一水儿都是酸枝儿的家具,办公区是仿明代简约风格。
  进门处的佛龛上供着一副手绘的弥勒。寥寥数笔,圆融温润。
  弥勒佛爷笑态可掬,大肚能容,瞅着可比灵周科技的倒坐观音喜庆了许多。
  秀秀笑容可掬地把吴祈宁和李文蔚引到了自己办公室的一角儿,宽大的罗汉床上铺着厚墩墩地藏青色织锦缎金花软垫子,同色的靠枕儿,看着就舒坦。
  坐上去试一试,果然舒坦。
  秀秀一人给了一杯奶茶,雪白轻薄的骨瓷杯里砖红色的奶茶散着让人安心的香味儿。
  她自己则老实不客气地盘腿坐在了罗汉床的一头儿,笑眯眯地说:“趁热喝,很补的,女孩子喝这个好。”
  显然,秀秀是个不会亏待自己的女人。
  想起来以前撇过宝姐狗窝一样的办公室,亦或盛年在才会偶尔想起来给她沏的菊花茶,吴祈宁慢慢地垂下了眼皮儿,人跟人你说就是这么天差地别的不一样呢?
  秀秀是个开门见山的人,啜了一口奶茶,她说:“小宁姐姐,我猜你们一定是好奇死了,我干嘛接这个烫手的山芋?”
  吴祈宁捧着热乎乎的奶茶,四外看了看,尤其是盯了屏风后面一眼:“你……总不能是……受人之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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