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蔚剔着牙,挺长脸地盘着腿儿坐在沙发上挑理:“哎,刘熙姐,你啥意思啊?那爷们儿你都不要了,还跟狐狸计较什么啊?别说那是个狐狸,就是个狗熊,也随她去吧。”她很大度地挥了挥手:“让她啃了更好。渣男的现世报。”
终究是说自己堂哥,盛欣很尴尬地舔了舔舌头。
盛川在一边儿也很尴尬地跟着姑姑舔了舔舌头,虽然大家都小心翼翼地瞒着他,但是小孩儿不傻,多少还是明白了点儿什么。
刘熙“哼”了第二声:“反正她是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
吴祈宁随手递给盛川一个剥开的橘子:“吃你的。跟你没关系。”
有了吃的,盛川好像开心了不少。于是渣男不渣男的也没有那么计较了,他虽然小,毕竟也知道说地不是他。吴祈宁总觉得盛川是个人才,比他那个人精的父亲更胜一筹,优势在间歇性地心宽。
李文蔚看刘熙不乐意了,也有点儿下不来台,她看了看屋里的架势,决定缓一下儿气氛:“那什么,我说吴总,不是我夸你,你看哈,生产部、人事部、行政部在你们家沙发上就能开会,我看你这是坐衙开府的意思,这就要赶上天策上将了。我看也没别的,等我师哥回来,咱成立个后党,干脆反了他得了。”
吴祈宁揉了揉脑门子:“我要脸不要脸啊?人家天策上将那是开疆辟土,功勋卓著。我呢?看着这么大的一买卖,眼瞅着越做越抽抽儿。守成之君我都当不利索,我还有脸成立后党了?你们也好意思跟着我混?”
盛欣颇有几分谄媚地说:“小宁姐你也太矜持了,那人家慈禧丧权辱国的不是照样儿当老佛爷?”
吴祈宁斜了她一眼:“嘴这么甜?看来你堂哥跟你爸妈是真放心把你搁我这儿了。怎么?都没给你生活费吗?”
盛欣撇了撇嘴,有点儿臊眉耷眼地说:“我妈倒是跟我说,签证找人帮我办,不行去找她什么的。那我不是好心眼儿地给你帮忙么。”说到这儿,盛美人理直气壮:“你现在人手也不齐,没我看着,我不是怕你吃了亏?”
吴祈宁闭着眼睛想了想,盛欣最近的确工作热情比较高涨,关着最近没给干部发奖金、公司情况又不好的面子,人事部人心惶惶地颇是离职了几个。盛欣虽然咋咋忽忽,倒也算勇于任事。何况这些日子都没给过人家工钱,包吃包住而已,便宜也算占得不小。
于是吴祈宁慷慨地决定不和盛欣多计较,毕竟这么巧使唤人儿的机会也不多。
盛欣偷眼看了看吴娘娘脸色稍霁,咳嗽了一声儿:“小宁姐姐,那你就说吧,今天到底是谁又惹您不痛快了?”
刘熙点了点头:“有长进,难为这回连你也看出来有事儿了?”
盛欣从善如流地答应着:“这取经的路上,七灾八难,我看也看出来点儿头绪了。宁姐姐,您就说吧,这回咱又遇到什么妖精了?”
吴祈宁虱子多不咬债多不愁地微微颔首:“阿弥陀佛,那我就不瞒着你们了。”她清了清嗓子:“无非就是让咱们赶紧搬家走人的意思。也没什么新鲜的。就是想下礼拜一挑了咱房盖儿。”
刘熙眼珠子都瞪圆了:“挑房盖儿还不叫大事儿?你可真沉得住气。”
盛欣和李文蔚对视一眼:“没说不走啊,不是说好了,这批货发了就走吗?这几天等不了了?那吃奶还得解怀呢。”
吴祈宁说:“就是人家不相信咱们会按时走啊。所以想先挑为敬。挑了,他们也就踏实了。”
盛欣说:“那怎么才能信咱们呢?小宁姐姐,你问问他们,是写血书还是佛前发誓?找个喇嘛当证人,咱赌咒也行。”
丹朱赶紧点头儿:“我有认识人。”
李文蔚特看不上盛欣地冷哼了一声:“你怎么不说拉钩而上吊呢。”
盛欣“啧”了一声:“这些日子跟他们打交道我也总结出来点儿门路,装疯卖傻也是一功夫么。万一他们脑子一糊涂,咱不就占便宜了吗?”
吴祈宁对了对手指头:“我看啊,这回可是刺刀见红急了眼,蔡知府审宋江---装疯过不去的。”
刘熙叹了口气:“左不过咱们是板子上的肉罢了。你就直说吧,这次又是什么幺蛾子?肯谈,总是有缓颊的吧。条件呢?说说吧。”
吴祈宁说:“要么呢,咱们出一个人,给他们拘着,什么时候拆房什么时候放出来。”
此言一出,大家伙儿面面相觑。
然后屋里立刻就炸了锅:“什么啊?”
“凭什么啊?”
“讲理不讲理了?”
“不合法吧,这个。”
“真有脸说。”
吴祈宁一摊手:“合不合法还不是人家一张嘴,人家就是这么说的。你要跟谁讲理去?”
李文蔚气得当时就站起来了:“谁说的?这谁说的?白瑞明?我找他去!这也忒脏心烂肺了。青天白日,朗朗乾坤,这是要绑票儿啊。”
吴祈宁反手把李文蔚按下了:“他就一通风报信儿的,你找他有什么用啊。”
李文蔚气得脸都白了:“还有没有王法了?”
吴祈宁叹口气:“咱们该着几个供应商的货款,此事可大可小,再有,开工厂,难免碰上点儿安监消防的玄学问题。你觉得咱们正大光明,人家看起来咱们一脑袋小辫子,拽去一个人羁押几天还不是小意思?看过吴思先生的《潜规则》没有?这叫做合法伤害。就算事后咱们去告,他们也能把账做平喽。对人家来说,这都不叫事儿。”
李文蔚气得声音都有点儿抖了:“那这么操蛋的事儿你也认了?这就是要拉一个出去当人质么?谁去?你说?这屋里,谁去合适?反正我……我可是身体不好。吴祈宁你自己看着办。”
吴祈宁白了她一眼:“我能送您去么?退一万步说,我把你送走了,谁盯着出货啊?不搬家不就是为了出货吗?”
李文蔚一屁股坐沙发上,一瞬间居然有点儿窃喜:果然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理工女关键时刻还能自保,这可是当初念书的时候没想到的。想着想着,她的眼珠子就瞟到了盛欣身上:“让她去呗……反正……吃白饭的……”
刘熙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吴祈宁心里叹口气:这就要内讧。
盛欣一哆嗦,都要蹦起来了:“凭什么?凭什么?没有这么欺负人的!我在这儿又不白吃白住。上班儿那么累,你们都没给过我工钱。凭什么进渣滓洞的事儿就有我啊?我可不是你们正式员工我跟你们说。”
丹朱怯生生地在角落里发言:“要不……考完试……我去……”她拉了拉盛欣的衣服角:“姐姐,你们说,他们不会打我吧……”
盛欣一把搂住丹朱:“丹朱也不许去!她未成年人!你们不许欺负小孩儿。”
盛川不知道什么时候偷偷走了过来,一把抱住了自己的妈:“妈……你哪儿也别去……我害怕……”
刘熙一把把儿子抱住,摩挲着孩子的小脸儿:“没你的事儿。写作业去。”仿佛是想起来什么不愉快地回忆,她深深地打了个寒颤,想要说什么,嗫嚅两下,终究没有说出口。
她没说出口,盛欣替她说出来:“我嫂子更不能去啊。孩子还小……”
吴祈宁眼观鼻鼻指口口问心地僵坐在那里,心说:那就剩下我了呗……
李文蔚脑子比较快:“哎,咱人市儿雇个干零活儿的水猫儿去行不行啊?多给点儿钱,我估计有乐意的。这还叫包食宿了呢。”
吴祈宁叹了口气:“指明咱们几个里出一个。哪国要质子,能收水猫儿啊?人家傻啊。”
盛欣吞了口唾沫,决定良心丧于困地:“要么,咱把我盛年哥骗回来呗。一棍子打蒙了给捆过去我看也是一样。人家准收,我跟你们说。”
吴祈宁叹口气,心说:这都把好好的大姑娘挤兑成打闷棍的土匪了。
刘熙闭着眼睛,想了半天自己那天给拘起来的遭遇,再看看眼前这帮花朵似的女子们,她摇了摇头:“不行,不行。谁去都不合适。小宁,难道没有第二条路了?”
吴祈宁点了点头:“有啊。人家说了,要么出个人场儿,要么捧个钱场儿。”
李文蔚“哼”了一声:“就说是绑票儿的吧。”
刘熙拍了她一下儿,挺兴奋地扭头问吴祈宁:“多少钱啊?不行,咱交钱吧,人家马云说了,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大问题。”
大伙儿一块儿点头:“对对对,交钱吧,交钱好,盛叔叔不是给了点儿吗?我看不行咱大伙儿再凑凑。”
吴祈宁抽了抽鼻子,挺淡定地说:“怎么也得三四百万吧。”她环视了一下儿闺蜜们:“凑吗?我还能出四万五……人家说了,拆了房就给咱退回来。”
李文蔚倒抽了一口凉气。
盛欣彻底蔫了。
刘熙想了想:“不是,人家拆房都给钱,怎么咱拆房花钱啊?”
吴祈宁说:“人家就这政策,我有脾气吗?”
盛欣嘟囔:“这也太不讲理了。”
吴祈宁冷笑一声:“跟他们讲理?人家有人有枪啊。他们说的就是道理。”
于是一屋子人都消停了。
盛欣想了半天,喟然一叹:“要不然,咱还是去绑盛年吧……”
吴祈宁叹口气,眼瞅着盛家兄弟阋墙是坐实了。
沉默了半天,刘熙说:“那……你跟盛年和穆骏念叨了没有啊?”
吴祈宁摇了摇头:“没呢。”
李文蔚说:“别告诉盛年,万一他不回来了呢。”
刘熙说:“你就是不跟盛年说,你也得跟穆骏说啊。怎么说人家也是董事长。大主意得他拿。这事儿你自己扛不起来。”
盛欣说:“我觉得也是,小宁姐姐,你应该找穆骏哥,跟他说明白情况。取经路上,孙悟空都找观音拿主意。何况你呢?哪代妖姬都是祸国殃民的,没有自己冲出去匡扶王业的。这年头儿不兴牺牲自己了。”
李文蔚也点头儿:“对啊,咱是后党,不是共党,吃苦在前享受在后不是咱们的风格。”
吴祈宁深深地把脸埋在了掌心,语气颇有点儿破罐子破摔:“我觉得,我就是一孙猴儿,我也真没脸跟观音菩萨诉苦了。这都多少回出事儿了。我把盛年他爸爸的养老钱都讹过来了,结果还是不够。你说这得扔进去多少算多?这回扔进去了,谁知道还有没有下回?他们到底要干什么?要折腾到咱们哪一步?回头房真拆了,钱回不回的来?这都是事儿啊。我是一点儿信心都没有了。真的。”
过了好一会儿,盛欣问:“那……咱……咱么办呢?”
吴祈宁说:“要不然,我为之易,君为之难。我去自投罗网。你们好自为之。”她揉了揉嘴巴子:“真的,我估计给羁押了,我也就彻底不发愁了,我自愿的。真心话。你们就好好把货出了就算对得起我了。”
一屋子人再度沉默了。
过了好一会儿,李文蔚把吴祈宁的电话抢了过来,微信上拨通了和盛年、穆骏的三方通话,然后烫手一样直接扔给了吴祈宁。
盛欣瞥了一眼,直跺脚:“你找我哥干嘛?留着当肉票不好吗?”
电话拨通之前,李文蔚冷冷地嘱咐吴祈宁:“你就别告诉盛年,出人可以不出钱的事儿就行。”
吴祈宁点了点头,心说:逼得紧了,谁都挺狠啊。
活到吴祈宁这个份儿上,其实也没劲了。没打电话之前,她就知道此事无解。
骑士解救不了公主。
王子自己都穷得快上不了炕了。
果然,拨通了穆骏和盛年之后,吴祈宁更加确认,自己不过是一半夜三更给董事长添堵的。
她一鼓作气说出来困难之后,盛年还“操”地骂出了一声街。穆骏就剩下揉脑门子了。
这一时半刻之间,就是去抢也来不及啊。手里来钱那么容易,他们还做买卖干嘛?穆骏的工厂又不是中华印钞造币总公司。
踌躇再三,盛年说:“要不然,我把车卖了吧。”
穆骏摇摇头:“你那车也卖不出去那么多钱。”
盛年呼噜了一把脸:“那怎么办?总不能把你爸爸跟盛颜从地里挖出来把祖坟卖了吧?”
吴祈宁低头揉着脑门子,觉得一阵一阵地勒着疼,有一瞬间她都好像看见盛颜坐在房梁上气得直瞪眼。
她赶紧说:“不行。不行,那不行。你别瞎说。”
穆骏想了半天说:“要不然这样儿,小宁,我找李律师帮忙吧,看看能不能把我们家房子抵押给他。我爸妈留下来的两个单元,估计凑凑还有戏。我去联络一下看能不能卖了。但是有个问题,我爸过世了之后我一直没办过户,现在再办手续,实在……实在来不及的话,你就跟他们好好商量商量,看把房产证抵押了行不行?”顿一顿,董事长很柔和地说:“辛苦你了,小宁。你看行就行,不行的话也不要和他们强拧着干。咱们……咱们安全第一……”
盛年也痛心疾首地跟着起哄:“对,什么事儿都不值当把命搭上。吴总,虽然咱们功败垂成,但是也算非战之罪。哎,你啊,你就……随机专断吧。”
吴祈宁想了想,默默地“嗯”了一声。
李文蔚站在她身后,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儿。
然后啊,大伙儿就各怀心腹事地散了。
晚上睡觉的时候,李文蔚忽然说:“哎,小宁,我怎么觉得盛年现在对你还行啊?”
吴祈宁无奈地“哎”了一声:“刘备白帝城托孤诸葛亮:如其不才,君可自取。康熙皇帝说,刘备是什么意思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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