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贾一跺脚:“听你个小娘们儿嘚嘚一番,我们就退了不成?老张,这让我们江湖上还怎么立字号?”
张叔眯缝了一下儿眼睛,仿佛有点儿了然于胸的沉稳:“吴小姐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我相信她是有安排的吧?”
吴祈宁笑了笑:“张叔明白人。我们小辈儿比不了。”
张胖子笑了笑:“吴总,人精,您客气啦。”
老贾说:“那吴小姐不妨说出来,咱们一起研究研究。”
吴祈宁探过身去:“不如给我们三天时间赶工,到时候出货走人,行不行?您也有个交代。也给我一条活路。贾大哥,毕竟人在才能都发财……”她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老贾,语音低沉里甚至有三分娇媚:“求您了,贾大哥……”
第130章 大醉
月黑风高的夜晚,吴祈宁下了出租车,摇摇晃晃地往工厂里面摸进去。
因为这两天保安室里给人扔进去了死猫死狗,再加上吴祈宁没发出来工资,昔日风光八面的保安小伙子们蔫不出溜地撤了。
吴祈宁现在心力不够,懒得跟保安公司打计较。
这会儿传达室里端坐着的,本是会计部长林月娥姐姐的婆家亲戚李大爷。雇的时候就说好了,就管开门关门,别的一律管不了,比死人多口气儿,佛爷似地龛里供着,算个摆设。五百块钱一个月就干,不计较最低工资。便宜么,吴祈宁也就接受了这个洁版的。
已经俩月没给人家林姐姐工资了,这也算是变相的笼络吧。吴祈宁自己都觉得自己挺说大话使小钱儿的。
李大爷披着棉袄哆里哆嗦地给吴总开了门,抬眼一看这个据说是老板的女人,居然深夜大醉而归,真是很不像话。定睛细看时,这女子居然喝得面若桃花,体似杨柳,大月亮底下眼睛亮得可怕,要不是有影子,活脱就是一个艳鬼的模样。老头儿心里一个激灵,赶紧把她让了进去。
吴祈宁脚下踩了四斤棉花,勉强走到了花坛边儿,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酒气熏天,恶臭难闻,她自己都特别嫌弃自己的味道。
吴祈宁蹲在那里又呕了好几回,直吐到了肠翻肚烂,才觉得心中的块垒稍清,胸口的憋屈稍微好了一点儿。
她擦了一把被刺激出来的眼泪,抬起头来,恍惚看见偌大花坛里,草木枯黄,花枝委顿,寒风吹过,居然有野猫“噗噜噜”地跑过,当真荒斋野庙,再不复当初的样子了。
公司最近人丁不旺,景观摆设也没人照管,吴祈宁哪顾得上这个,就由它去了。现在想想穆骏在的时候,就算深秋时节也有几组菊花吐艳。更不要说盛年那个骚包,厂里的摆设永远是光洁灿烂的,何尝凋零至此?
如此说来,她这任总经理,还真是不肖得很了。
苦笑一声,吴祈宁揉了揉太阳穴,软绵绵地往车间里面走过去。
月上中天,夜已经深了。车间空荡荡的,过道里也没有开灯,凄冷月色透过巨大的玻璃窗透进来,照出一地惨白。
抬头望月,那月亮却急忙忙地扯了一把云彩遮住了自己,分明衔恨的嘴脸,亦或是月亮也懒得看她。
吴祈宁点了点头,居然有种月君知我的感觉。摇摇晃晃地往前走着,酒气上撞,她眼前的景象不由得层层叠叠,模模糊糊了起来。
摸起来似近视远,走两步恍若天边。
她漫无目的地走着,一时间也不太在意自己去了哪里。
吴祈宁索性放任自己行走在不可追溯的前尘旧梦里;譬如自己就是一个孤魂野鬼吧,漫无目的地飘荡在空无人烟的废旧邸宅。
是啊,这里就要变成废宅了。
也许再过个十天半月,这里纵然曾经姹紫嫣红开遍,也终究会变成断井残垣。
吴祈宁笑了笑,那还在意什么花儿啊。
人世种种,梦幻泡影。
须臾沧海,片刻桑田。
也许花本不曾开,没准儿她也不曾来。
谁在意呢?
忽然就害怕了起来,吴祈宁慢慢地蹲下了身子,紧紧地抱住了自己。
她很害怕,很怕……怕死……
不是像刚才酒桌上那么豁的出去,也不是像她说的那样:如果搞砸了当时就死也没有关系。
她害怕的。
特别害怕。
怕从此被孤零零地扔在荒郊野外,怕这世界上的一切和她再也没有关系。
怕她妈妈哭到肝肠寸断,竹篮打水。
怕……怕穆骏为了她伤心欲绝,或者干脆琵琶别抱……
简直怕到让人瑟瑟发抖,喊都喊不出来啊。
不知道这么瑟缩了多久,远处有了摇动的灯火,还有“咔咔”地脚步声。
很快,不远处传来了一声咋咋忽忽地尖叫:“小宁!小宁!你在吗?是你吗?”
“丹朱,你眼神儿好,看看那儿是不是个人?”
“废话,不是人还是什么啊?吴祈宁?你怎么了?咱可别闹啊,不许这么逗着玩儿的。”
须臾间,就有几个人朝她跑了过来,不知道谁扭开了走廊的灯。
走廊里泛黄的灯光代替了凄惨的冷月。
吴祈宁一瞬间仿佛重回了人间。
然后,就有温暖的手把她笼住,耳边传来絮絮叨叨的七嘴八舌:“小宁,小宁,你怎么了?来!看看我,我是谁?”
“小宁姐,你怎么哭了?”
“不舒服吗?要不要去医院?”
“盛欣,你那儿还有钱吗?别管了,文蔚,开车去!”
吴祈宁下一秒被人乱七八糟地架了起来,这帮女人真是生猛,她觉得着实头晕,连忙乱七八糟地挥手:“不,不用,不是的……”
模糊里觉得扶着她的应该是刘熙,吴祈宁说:“不……不要去医院……我就是……喝多了……”
刘熙松了口气:“真的啊……那你看看我,我是谁?”
吴祈宁回过头,慢慢地对焦了一会儿,确认再三,终于点了点头:“你儿子呢?你把他自己扔到洁净室里怕不怕?”
刘熙搡了她一把:“酒鬼。越来越不学好了。”她回过头:“来来来,搭把手儿,扶她回去。睡一觉就好了。”
要说女的就是没劲儿,刘熙和丹朱一左一右扶着吴祈宁,走得摇摇晃晃的。大丫头李文蔚和盛欣打着手电在前面开路。这牌面儿大的,配上锣鼓点儿,简直可以唱一出《贵妃醉酒》。
好容易进了临时的“宿舍”,还得说人家丹朱有把子力气,把吴祈宁面口袋一样墩在了铺着被褥的工作台上。
吴祈宁摇摇晃晃地坐着,甩了甩头,好像明白了一点儿。
屋里灯亮,大伙儿定睛一看都有点儿傻了:吴祈宁脸上涕泪横流、妆也花了、头也乱了,眼神痴痴呆呆的,仿佛经历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李文蔚吞了口口水,摸了摸吴祈宁的衣服,说:“还好。衣服是完整的。”
吴祈宁拍了她一下儿:“别碰我。”
刘熙吓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她看了看这个傻了的人,想了想吴祈宁过去几个小时去见的那帮货。
刹那间刘熙已经脑补了好几起恶性刑事案件了。她后悔得差点儿没扇自己嘴巴子,怎么就那么胆小怕事儿?就不能陪着她去吗?人家对自己不错啊。
让吴祈宁一个人去对付那帮黑社会,自己简直是坏了良心,还是人吗?
越想越渗人,刘熙都有点儿磕巴了:“小……小宁?你没事儿吧?没关系,没事儿,你慢慢说。咱们用不用报案啊?”
吴祈宁哭也哭了,吐也吐了,这会儿已经明白了好多,随机地摆了摆手:“啊?报案?为什么?没事儿,应酬么……我撒个酒疯而已……”
丹朱有眼力见儿,快手快脚地从保温壶里给吴祈宁倒出来一杯红糖姜茶:“宁姐姐,你慢慢喝。”
捧着这一碗姜茶,吮了一口,吴祈宁有点儿迷糊了,好像在什么时候,自己也是喝得醉眼迷离,也有什么人……递了一杯红茶给自己……
她握紧了茶杯,慢慢地抬起头……吴祈宁懵懵懂懂地忽然希望,如果能够……能够再对上那双曾经让她心动的眼睛……就好了……
她真的,真的很思念他啊。
可是抬头之后,她发现,眼倒是挺多的,不过基本上……都是她室友吧……
看本主儿这不紧不慢的,把刘熙急的都要血灌瞳仁了,她拉着吴祈宁的手:“你,你没事儿吧?你有话就说,你悄悄告诉我也行。”
吴祈宁眨了眨眼,觉得脑子基本上已经明白过来了:“那个……我……我……我没什么事儿啊……”擦一把脸:“我能有什么事儿啊?就是喝多了。你琢磨什么呢?”
刘熙倒退两步,看了看吴祈宁衣着整齐的,微微地松了口气,嘟囔了一句:“吓死我了。你要是有个什么,我怎么跟穆骏交代。”
吴祈宁不以为然地挑了挑眉毛:“我这么大人了,当然我自己交代啊。”
李文蔚搓了搓手:“那……行吧……你平安回来就好。我还想问问的就是,那个……那个流氓大哥……怎么说的?”
吴祈宁又喝了一口红茶:“他说给咱们三天时间,让咱们把货赶紧弄出去。三天之后……三天之后……”吴祈宁擦了把脸:“三天之后怎么着他也没仔细说……反正咱们自己体会吧……”
大伙儿体会了一下儿,盛欣打了个哆嗦。
李文蔚有点儿发傻地眨眨眼:“不是,那个那个林处长,对,林处也不管管,就由着咱们体会?他还能瞪着眼让黑社会威胁人民了?”
吴祈宁摆了摆手,说:“没有,林处就没去。给咱们找了个人疏通。嗯,人家说了,人民内部矛盾。不够立案资格。”
盛欣听了半天,一屁股坐在了凳子上:“那得给人家多少钱啊?咱还哪有钱啊?你们知道吗?工业区忽然要找咱们要一笔换土箱子的钱,又得好几千。还有,税务局说咱们又得换税务专用章了。一百八一个呢。林姐说了,咱们这五年,换了三个章了。一个圈儿的换俩圈儿的,俩圈儿的改回来一个圈儿的。他们想起来一出是一出。可是咱们现在已经残血了你们知道吗?”
吴祈宁揉了揉鼻子,打了个酒嗝:“没要钱。”
这回大家是齐刷刷地打了个哆嗦:“难道命吗?”
这回,吴祈宁垂下了头没说话,过了好一会儿,她说:“睡吧。至少还有三天呢。”说到这儿,她抬起头,醉眼迷离地斜睨着李文蔚:“李总监,三天能完事儿吗?”
李文蔚想了想,非常谨慎地说:“如果!如果没有意外的话。”
吴祈宁点了点头,这是实话。
别看工业企业锛凿斧锯、车床铣刨、吊顶天车、电焊炫酷,威风凛凛,赫赫扬扬,其实它是一个非常脆弱的产业。
需要上游原料、下游客户、陆运、海运、成熟的人工、稳定的电力甚至供水的协调运作,缺一不可,才能做到时来天地齐努力。
上述想得到想不到的,有一点儿缺失,可就是运去英雄不自由。
既然如此了,那也只好尽人事而听天命了。
吴祈宁大义凛然地挥了挥手:“睡觉吧,姐妹们。吃饱了不想家。睡着了不发愁。”
李文蔚点点头:“早睡早睡,明天早起。加班儿加点儿从我做起。咱们再挣命三天。成了也就成了。”
丹朱一边儿钻被窝一边儿很小声地问:“那要是不成呢?”
大伙儿都没说话,各自默默地给自己盖好了被。
屋子里安静了好一会儿,直到他们仿佛都睡沉了,刘熙才慢慢地摸到了吴祈宁的“床”上。
她很慎重地问:“小宁,你跟我说实话。今天晚上……他们没把你怎么着吧?”
吴祈宁闭着眼睛从枕头底下摸出来一个卫生巾晃了晃,哼哼着说:“没可能的,我不方便。你知道。人家还嫌晦气呢。”
刘熙倒吸了一口凉气:“怎么还没利索呢?”
吴祈宁叹了口气:“我有什么法子?”
刘熙说:“你多久没吃药了?也没复查去是不是?”
吴祈宁皱着眉头挥了挥手:“困,让我睡吧……”
刘熙就不说话了,摸摸索索地回到了自己的“床”上,临走给吴祈宁掖好了被子,唠唠叨叨地咕哝着:“别着凉。就更不能着凉了。”
吴祈宁翻了个身,懒得理她。
她现在懒得理一切超脱自己掌握的事儿,活一天算一天。
次日,天才蒙蒙亮,一屋子人就让李文蔚轰鸡一样轰了起来:“都要点儿紧,都要点儿紧。起来干活儿!起来干活儿了!”
丹朱揉了揉眼睛:“天还没大亮呢。”
盛欣有起床气,难过地都要哭了:“李文蔚,你讨厌!半夜鸡叫啊。”
李文蔚一边儿往脖子上套毛衣一边儿嚷嚷:“半夜鸡叫怎么了?半夜鸡叫怎么了?我觉得你们就是对人家周扒皮有偏见。周扒皮不是也陪着你们起来了吗?人家周扒皮还起得比大伙儿都早呢。一起来就上鸡窝,周扒皮容易吗?”
盛欣还没明白过来:“为什么啊?您又不是老地主本人。”
李文蔚“呸”了一声:“笨鸟早飞懂吗?咱们不得三天出货吗?那还不得奔死里赶,打出来点儿富裕?”
吴祈宁忍着宿醉头痛爬了起来,她看了看表,哀嚎了一声:“这才五点啊。您飞得也太早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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