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蔚一脸的凶神恶煞:“这年头儿五点起很早吗?很早吗?你们这是住家离公司不远已经习惯了。知道人家北京的同志们都几点离开家吗?披星戴月是常态!燕郊知道吗?被称为睡眠之城!你们就是小城市活得太舒坦了。”
刘熙翻个白眼:“滨海是小城市,嗯,滨海领导掐死你。”
盛欣擦了把脸:“行了行了。我们起还不行吗?别再埋汰我的家乡滨哈了。妈呀,上回起这么早还是高三的时候。”
李文蔚叹了口气:“我上回跟这么多人住一间屋子还是大三呢。谁还不是个宝宝怎么滴?”
刘熙没说话,一“咕噜”起了身,拍了拍儿子:“你再睡会儿。听话。”回头看了看吴祈宁:“你也再睡会儿。”
吴祈宁摇了摇头,“呵呵”一笑:“你们这都大干快上了,那我还能睡得着吗?”
李文蔚走过来,慢悠悠地拍了拍吴祈宁的肩膀:“小同志,再坚持坚持,啊,坚持就是胜利。”
吴祈宁点头:“胜利胜利,借您吉言。必须胜利。”
于是这一清早的,灵周科技的包装车间里,已经有一帮勇敢勤劳的妇女同志们在“叮叮当当”地忙活了。
七点开始,也有住得近的工人们陆续来工厂了。经历了这么多惊涛骇浪,还有胆子来上班儿的,不是对公司赤胆忠心的老员工,就是四零五零实在没辙的。嗯,你要是认真分析,这两种人群也是大概率交集的。
但是老祖宗说了:察见渊鱼不祥,料人隐匿有殃。人性这事儿大概其看着是那么回事儿就行了,论心千古无完人。
这日子口儿来上班儿的,就是企业的好员工!
吴祈宁坐在成堆的软连接上,俯瞰着下面儿忙忙碌碌的这帮同志们,居然绝大多数皆是荆钗女流。
吴祈宁心里说:挺好。《杨家将》唱到了后半本儿,《穆桂英挂帅十二寡妇征西》,我们灵周科技也算是满门英烈!
这年头也不知道怎么了,能够有耐力兢兢业业,踏踏实实长时间从事一项工作的居然是妇女居多。
哎,也许是现在世道竞争激烈,对男性的盈利能力要求太高,以至于他们没法子长久地做一份平淡的工作吧。
吴祈宁不期然地想起来去年冬天,穆骏坐在家里的办公桌边认真绘图的样子,他记事本里的脑洞密密麻麻的,CAD软件仿佛也开了无穷的窗口。
昏黄色的灯光打在他的侧脸上,勾勒出一个斯文俊秀的轮廓。而她坐在他的腿边的长毛绒毯上,悠闲地看一本书。
听着窗外“呼呼”的风声,屋里的小壁炉烧得暖意融融,吴祈宁曾经深信:那就是天荒地老……
微微地喟叹,吴祈宁觉得自己蛮想念穆骏的。
嗯,非常想。
正琢磨着,有人碰了碰她的胳膊,吴祈宁猛然回头,居然是盛欣。
盛欣正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热腾腾地保温盒:“我嫂子一早儿去沈姐家给你炖的乌鸡人参汤,趁热喝了吧。你看你那脸色儿。”
吴祈宁“哎”了一声:“哪儿来的乌鸡?哪儿来的闲钱买人参?不是说得换土箱子吗?咱账上那点儿可不能动,还留着出口租柜子呢!”
盛欣满不在乎地摸了摸头发,露出来一截白藕似的胳膊:“哎呀,你别管了,耽误不了你的大事儿。我们傻啊。”
吴祈宁怔怔地看着盛欣的胳膊,觉得仿佛缺了点儿什么,嗯,心眼儿除外,就是缺了点儿什么实打实的东西。
盛欣叹了口气:“我……我的梵帝迦钻石手链呗!”
吴祈宁端过来鸡汤,低头大大地吞了一口,酷酷地甩出来一句:“留着凭据,回头给你赎回来。”
盛欣苦笑了一声:“带小票卖的闲鱼。买定离手,赎个屁啊。你啊,好好吃吧,比什么都强。”
吴祈宁停下了筷子,有点儿小感动地看着盛欣,嗫嚅:“那不是你最喜欢的首饰么……”
盛欣没好气儿地点了点吴祈宁的饭碗:“那就都吃了,都消化了,别让我鸡飞蛋打!”
吴祈宁端起来碗,又吃了一大口,嘟囔:“谁是鸡……”
盛欣没好气儿地扭头走了:“我!必须是我!还能有别人吗?都混到半夜叫唤了!”
吴祈宁拿着筷子对她喊:“那你吃了吗?”
盛欣挥了挥手里的干馒头,头也没回地干活儿去了。
看着盛大小姐穿着藏蓝色防寒工作服,狗熊一样的魁梧背影儿,吴祈宁还没来得及感慨。
不提防李文蔚一手搭在了吴祈宁的肩膀儿上,扬了扬下巴:“你说这妞儿吧,除了说话娇点儿,爱作妖点儿,人儿本性其实还真不错。哎,我师哥不选她,也算瞎了眼了……”
吴祈宁淡淡地瞥了李文蔚一眼,用眼神告诉她,你已经凉了。
李文蔚倏地惊醒,一个翻身从吴祈宁身边儿跳下来:“那什么……我……我就是起猛了,我胡扯呢,你别往心里去啊。要不然……我去看看各厂进度得了……真的,小宁,进度,挺重要的……”
吴祈宁吮了一口汤,慢条斯理地挥了挥手:“跪安。”
李文蔚如获特赦,扭头就跑。
跑到一半儿的时候,李文蔚忽然回过头,对着吴祈宁喊:“那要是这样儿,我师哥还非你不娶,肯定是对你真爱啊。你还有什么不高兴的?”
吴祈宁用武松过冈的架势喝完了剩下的鸡汤,她坐在高高的成品上,冲着李文蔚竖起了中指:“用你说!”
李文蔚大笑着跑开了。
她看到太阳从吴祈宁背后升起,给她单薄的身体嵌了个温暖的黄边儿,远远地看着,甚至有种神圣的错觉。
目送着李文蔚跑远,吴祈宁翘了翘嘴角。其实昨天并没有人灌她喝酒,是她自己要喝的。
她跟谁也没说她昨天抵押了自己的性命,而且立刻怕得要死,只好孬种地一醉解千愁。
如今她已经山穷水尽且孤注一掷。
但是不知道怎么的,吴祈宁预感:这几天将是她这辈子最强大的一段时间。
她把命卖了,但是卖得很值。
手机“叮咚”一响,有短信进来,吴祈宁垂头看了看,她满意地翘起了嘴角。
清晨地微风吹动了她的短发,吴祈宁下意识地捋了捋,太阳爬过了工厂的一侧围墙,吴祈宁的余光看到初升的日光给自己的鬓发镀了一层好看的暖色金边儿。
一阵风吹来,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
这个感觉很熟悉:好像很久很久以前,她爬起来练笛子的某个寻常早晨。
她还是那个手拿长笛的短发少女----高高的身量,健康的身体,眯起眼睛看着太阳,就会开心地笑出来……
嗯,吴祈宁满意地想:其实一点儿都没有变化呢。
真是……一点儿都没有变……
经过兰因絮果,方知我本是我。
第131章 友邦惊诧
第三天傍晚
灵周科技的院子里架着明晃晃地照明,灯亮如白昼。装货平台上并排停着三个巨大的集装箱,巍峨伫立。居然有点儿节日的喜庆气氛。
李文蔚威风凛凛地开着叉车,快马加鞭地往货柜里装着东西。
吴祈宁穿着连体工作服,急匆匆地打包装车间里冲出来,站在装货平台上大声冲李文蔚吼叫:“怎么是你啊?开叉车的呢?”
李文蔚五指张开喇叭状放在耳朵上:“你说什么?我听不见!”
从集装箱里爬出来的盛欣铆足了浑身的力气冲吴祈宁大吼:“货运公司的大车马上就到!马师傅帮着卸设备去啦!”
吴祈宁大惊:“货运公司来干嘛?”
盛欣叉着腰朝她嚷嚷:“搬厂!主要设备搬到马姐那个厂子那儿去!”
吴祈宁大吼:“我怎么不知道?”
盛欣说:“我们临时起意,也想让你省点儿心!”
吴祈宁看着壁虎游墙贴在集装箱里的盛欣,觉得她简直快给挤成相片儿了,于是大声嚷嚷:“你怎么在里面?你行吗?我们业务部的小陈呢?不是说他帮忙往里面塞小件儿吗?他一大小伙子哪儿去了?”
盛欣的声音更大:“小陈儿去马姐那个工厂里清场等咱们这边儿的设备过去啦!”
吴祈宁眨眨眼,大吼:“胡闹!他一个人能干多少啊!咱们不是说好了厂子这边儿不行不要了吗?”
帽子口罩防砸鞋全副披挂的会计主管林月娥不知道从哪个旮旯里灰头土脸地钻了出来,看意思显然也是忙活了半天了。
她对着吴祈宁的耳朵喊:“凭什么不要!凭什么不要?你这个败家娘们!我给小陈带了十个水猫儿!够了!”
吴祈宁有点儿蒙圈地看着林月娥:“没钱给水猫啊!!”
林月娥大力地拍着她的肩膀儿,冲着她的耳边大声嚷嚷着:“我垫的!出货给我报销!”
吴祈宁乱七八糟地点了点头,还没来得及感动。林月娥顺手递给她一大瓶红牛,擦了把汗:“看来得干到后半夜,你先提提神。”
吴祈宁傻子似地“啊”了一声。
林月娥麻利地开了一罐,豪气万分地对瓶儿吹了一大半儿,看意思已经把知性淑女的风范都扔到巴布亚新几内亚了:“TMD渴死人了!”她回头看了看吴祈宁:“小卖部少掌柜的给咱送过来的,好几箱呢!一会儿少掌柜的还来面包车帮办公室拉文件。馄饨铺沈大姐打发儿子过来帮忙搬厂、闺女负责押车!饭馆儿姐姐十点半给咱送夜宵!”
吴祈宁晕晕乎乎地看着林月娥,下意识地说:“盒饭来了,给我多留几份儿放一边儿。”
林月娥几乎是笑着敲了她一个脑奔儿:“看不出来,还挺能吃啊你。哎,怎么样?这群众发动的?好人缘是可以变现的!懂不懂啊小姑娘!”
吴祈宁几乎给林月娥跪了:“你真本事,林姐姐。我真没看出来,您是真人不露相。要是搁元末,您都能组织做月饼、写纸条、杀鞑子了吧?”
林月娥笑了出来:“还真不是我。”她贴着吴祈宁的耳朵说:“盛总!老的那个!老头儿拄着拐在这儿给你码了好几天人儿了!”
吴祈宁一哆嗦:“他老人家没来吧?”
林月娥“切”了一声:“怎么能不来?传达室跟李大爷一块儿给盯着车呢!”
吴祈宁往胸口化了个十字儿:“我佛了个慈悲。”
她还没完全从震惊中缓过味儿来。
盛欣站在集装箱最前面儿,一手叉腰,铁道游击队一样冲着吴祈宁大声吼:“快点儿!回去把最后四十个箱子包好!要不然这个柜子封不上了!车头还有四十分钟就来,咱赶着今天集港!走了就踏实了!”
吴祈宁难得让人支使,她轻快地“哎”了一声,扭头冲回去干活儿!
包装车间里空前热闹,有三十多个工人一起围着工作台大干快上,有在职员工、有离职之后暂时没找到活儿的、还有几个退休大姐临时让老东家喊出来帮忙。老大姐们挺实诚的,把老伴儿也叫来打下手儿。
小姑娘丹朱一把封箱用的胶带车舞得虎虎生风,封箱这活儿就跟她干了一辈子了似的。
吴祈宁咽了口唾沫,悄悄递给丹朱一瓶可乐:“你不行歇会儿?”
丹朱小脸儿通红地大摇其头:“躲开躲开!你碍事儿了。”
吴祈宁听话地乍着胳膊后退了三步。
丹朱擦了把汗瞅了瞅吴祈宁,破天荒地语带轻蔑:“你啊!天天说上我们那儿过不走心的日子。完全是叶公好龙!我跟你说,就你那细胳膊细腿,一百斤的青稞扛不上肩,到我们那儿也是累赘,有饥荒第一批饿死。”
吴祈宁舔了舔舌头,私心里觉得丹朱好像挺有道理。
往后退了两步,刘熙急匆匆地拉着地牛跑了过来,丹朱甩开膀子把刚刚封好的箱子,一个个地跟着刘熙一起往上抬。
盛川小同志举着圣旨一样举着PACKING LIST ,上车一样打勾儿一样,干得居然有模有样。
吴祈宁擦了把脸:真是啊,跟着老鼠学打洞,穷人的孩子早当家。
她回头看了看工厂,整个厂房灯火通明,一众人等忙忙碌碌,一别前日的凄清寂寞冷。
吴祈宁忽然有一种玄幻的感觉,好像突然接通了久违的仙女教母,她老人家百忙当中终于想起来魔法棒转个圈,就有“卟零卟零”的仙尘撒落。这下儿可好,别说南瓜,冬瓜都给她变出花儿来了。
她搓了搓手,挺兴奋地想回到自己的包装位置上继续干活儿。
谁知道忙活完装车的丹朱已经一屁股坐在她的位置上了,小姑娘推她:“小宁姐姐,你歇会儿,忙了三天了。我看他们送饭来了。你去吃点儿。”
吴祈宁“哎”了一声儿,显然是没有去的意思,那能去么?多不好意思。
丹朱倒是想起来了:“对了。刘熙姐姐说一会儿有人来帮咱们行政楼搬文件,那里黑漆漆的,你去把电闸合上也好啊。我刚才要去收拾,可是太黑了,我害怕。”
吴祈宁想了想,那个行政楼的电闸是哪个王八犊子给封上的来着?
甩甩头,算了,找她麻烦的着实也太多,实在想不起来了。
她稍微权衡了一下儿,反正马上就搬走了。无论是动了谁的封条,他们又能把她怎地?
于是她拧亮了手电,大步流星地朝行政楼走了过去。
吴祈宁后来想,当初想什么仙女教母什么的就不是好兆,那些玩意儿金光闪耀的,可是一到十二点不就没了么?皆是虚幻之物,想自己小小年纪,无端做此言语,恐非永远福寿之辈啊……
还别说永远福寿,就她的那辆冬瓜车,还没到十二点呢,就现了原形了。
实情是吴祈宁还没走到行政楼呢,就听见传达室那儿有人嚷起来了:“你们干嘛?!你们干嘛?!你们还要放火吗?”语声耳熟,吴祈宁心中一凛,好像是盛年的爸爸,她大师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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